從頭再來

清江市有條花園路，路兩旁，發廊、美容院、洗浴中心一家挨一家，一到晚上，店門口的霓虹燈就像女人的媚眼一樣勾引路人。熟悉這座城市的人都知道，這里是“紅燈區”。

這天，趙鳳吃完晚飯后，就往這兒來了，走到花園路路頭時，她又一次停下腳步。趙鳳知道，只要她抬腳邁一步，過去的她就“死”了。

這時，趙鳳的舊手機響了，電話是紅樓洗浴中心的宋姐打來的，宋姐焦急地說：“快點啊，不要再猶豫了，這年代是笑貧不笑娼。”趙鳳深深地嘆口氣，猛地一跺腳，抬腿就準備往前走。

這時，只聽“嘎吱”一聲，一輛紅色出租車在她身旁停了下來，司機探出頭問：“您上哪兒？。”自打丈夫出事后，趙鳳就恨不能把一分錢掰成兩半來花，哪舍得花錢坐出租車？現在，她想快刀斬亂麻，坐上出租車早一點到紅樓洗浴中心。

趙鳳鉆進車里，說了聲“紅樓洗浴中心”。司機“哦”了一聲，又追問一句：“上那兒干什么去呀？”趙鳳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開車！”司機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轉過頭，打開了音響，里面傳出劉歡的那首《從頭再來》……

司機發動了車子，慢慢地向前開去。司機又絮絮叨叨地問趙鳳：“你家里有幾口人，孩子多大了？孩子他爸做什么工作？”趙鳳懶得理他，催促道：“開快點。”司機抽出一支煙，點著了，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說：“我這車子有點小毛病，想快也快不起來，你有什么急事嗎？”趙鳳沒好氣地說：“關你什么事！”

車子才開了二百米，只聽“嘎吱”一聲，司機把車貼在馬路邊停了下來，然后拿起扳手，慢慢地走到車頭，掀開機蓋，擺弄起來。趙鳳急忙問怎么了，司機嘆口氣說：“發動機可能出毛病了。”趙鳳問：“那什么時候能修好啊？”司機沒有答話，慢吞吞地走上車，關了車門，這才撂出一句：“這可說不準，也許十分八分，也許明天。”

趙鳳對司機說：“我急著辦事，那我下去了。”司機一聽頓時板起了臉：“走？沒那么容易！先把車錢付了！”趙鳳暗認倒霉，從口袋里掏出五塊錢，說聲行了吧。司機見了，哈哈一笑：“你打發討飯的呢。”說著，刀子一樣的目光盯著趙鳳。趙鳳的心怦怦地跳起來，手也哆嗦起來，看來這家伙是要搶劫呀！她結結巴巴地說：“大哥，我，我沒錢！”司機冷笑道：“你們這些做小姐的，哪一個口袋不是鼓鼓的？”說著，司機揚了揚手里的扳手。趙鳳抽泣著說：“大哥，我真的沒錢呀，我這是第一次去那地方，還沒到地呢。”司機晃晃扳手，狠狠地說：“你想騙我？你如果能把謊話編圓了，讓我相信了，我就讓你下車。”

趙鳳一看這情形，不說實話是不行了，就一邊抹淚一邊向司機說了她的故事。

三年前，趙鳳夫妻倆都在一家私營企業打工，雖說收入不高，但小日子過得也有滋有味。兩年前的一天傍晚，趙鳳的丈夫下班后步行回家，看見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猛地掙脫大人的手，往馬路中間跑去，追她那只被風吹跑的氣球。這時，恰好有輛車風一般地駛過來，眼看就要撞著小女孩了，趙鳳的丈夫一個箭步竄了出去，伸手把小女孩往前一推，小孩沒事了，而她丈夫卻被撞成重傷。因為當時現場沒有幾個人，司機竟然一加油門跑了，更可氣的是，被救的小女孩和她母親竟然也走了。等到丈夫出院時，趙鳳已背上了三萬多元外債。為了照顧癱瘓的丈夫，趙鳳的工作也丟了，這兩年靠打零工養家糊口，她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準備到紅樓洗浴中心做小姐的。

說到這里，趙鳳已是泣不成聲。司機聽了，嘆口氣，放下手里的扳手，輕聲說道：“別哭了，我不是壞人，剛才那樣做，只是為了試探試探你。”

趙鳳驚訝地抬起頭，仔細地打量了司機一眼，只見他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瘦瘦的，一臉溫和。

這時，司機伸手拉開身邊的小包，將里面的錢全部倒了出來，三下兩下將將紙幣全都挑出來，一把塞到趙鳳手中，說：“這些錢你先拿著用，千萬不要去那種地方！世上沒有爬過不去的山，你只要咬著牙熬過這陣子，日子遲早會好起來的。”

趙鳳望著司機，有些呆了。司機又說：“我這個人笨嘴拙舌的，不會講大道理，我說說我老婆的事給你聽吧。我是個農民，就住在城郊，三年前，市里建工業園區，征了我們的地，給的那點拆遷費干什么都不夠。我家里本來就窮，父母都是藥罐子，我除了種地又沒別的本事，我想這下可怎么活呀？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和老婆都愁得整夜睡不著，老婆和你一樣，也想去這種地方，但我想，咱人窮志不短，那種不干凈的錢不能賺！我先是去學駕駛，又貸款買了這輛車，和老婆跑出租，雖然苦點累點，但這錢賺得踏實用得安心。去年底，我又買了輛車，老婆也做起了的姐。大妹子，一生一世，誰能沒個災沒個難的，咱可不能趴下，從頭再來，日子會好起來的。”說到這里，司機的眼睛也濕潤了。

這時，趙鳳的手機又響了，又是宋姐打來的。趙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我已經想好了，我不去了！”

第二天，趙鳳家來了一位戴眼鏡的小伙子，自稱是晚報記者，說他昨晚接到一個報料人的電話，介紹了趙鳳丈夫的情況，他聽了非常感慨，想深入采訪，寫篇報道。趙鳳知道，報料人肯定是那個司機。 昨天晚上，她收下錢后，堅持要司機留下姓名時，他說什么也不肯，最后，司機微笑著說：“這樣吧，你把你的地址留給我，等你日子好過了，我會主動上門，到時你可得把錢連本帶利一起還給我。”

記者的一篇題為《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的報道在社會上產生了巨大影響，許多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一位骨科專家還免費為趙鳳的丈夫進行了康復性治療。不到一年，趙鳳的丈夫已經能從輪椅上站起來，他開了家小超市，生意還不錯。趙鳳自己也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

一次趙鳳路過花園路路口時，忍不住多望了兩眼，無意中，她發現了那輛無數次在夢里出現的紅色出租車，趙鳳的心一下子要跳出來，她連忙往前跑去。這時，前面有老太太彎腰進了那輛出租車里，出租車隨即飛快地開走了。

趙鳳連忙鉆進另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快，追上前面那輛車，紅色的，車牌號是1938的那輛！”司機是個小伙子，他好奇地問趙鳳：“你追老李有什么急事？”趙鳳說：“我以前借過他錢，想還給他。”小伙子感慨地說：“這老李確實是個好人啊，誰有困難他都要幫一把。”趙鳳問：“你們認識啊，他現在過得怎么樣？”小伙子說：“怎么說呢，過得還可以吧。不過自打老婆死了，他表面上笑呵呵的，但我看得出，他心里還是挺苦的。”趙鳳驚訝地說：“她老婆什么時候死的？”聽了小伙子的講述，趙鳳明白了。

三年前，司機老李成了失地農民后，生活特別困難，他老婆背著他到紅樓洗浴中心當了幾天小姐，錢沒賺到幾個，卻在花園路被一個劫匪殺死了。

不知不覺中，趙鳳已是滿臉的淚水。小伙子見了，說：“不要傷感了，聽首歌吧。”劉歡的《從頭再來》又在車廂里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