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之固,所以開之難。街頭巷尾關于“何時開封”的熱議,只讓古都多了一份憂患意識,然而,“如何開封”不僅需要方法論的支持,更需要行動力來實現。
引子
記錄一座城市的沉浮,需要一個參照系,此消彼長之間,更容易讓人生發感喟。隨著1954年10月河南省會遷往鄭州,開封這個千年古城因為城市政治功能的剝離而大傷元氣。
歷史在有的地方變成了財富,卻在有的地方成為包袱。中國八大古都中,只有開封一家省會不保。54年間,城外人好幾次“投石擊水”,包公湖偶有微瀾,但很快復歸平靜。封之何固?開之何難?微弱的外力作用改變不了一座城市下沉的慣性,因為“剎車檔”只握在開封人自己的手中。開封何時能“開封”?15年前提出的這一命題仍未獲解。今天,開封人明白,他們不能永遠活在“千年帝都”與“老省會”的影子里。當理想照進現實,開封不再低頭沉思,而是抬頭看路。
今天,開封帶給我們的啟示是:城市發展亟需擺脫政治中心的功能依賴,開封需要考慮的是,在政治中心以外的功能選擇中,一個城市究竟該如何定位以圖靈活發展?

“開步走,去鄭州”
2008年6月,開封多雨,剛剛改造完工的省府前街看起來神清氣爽。
這條街曾是開封作為河南省會的歷史見證,雨點打在一塊嶄新的路牌上,似乎沖淡了“省府前街”四個字的歷史厚度。老街新景,在開封人斑駁的記憶中,“省府前街”已經很難勾起人們關于老省會的聯想。
時間回到54年前。
1954年7月,22歲的傅振武從洛陽縣委調到河南省委辦公廳檔案科,一個多月后,他就聽說省會要西遷鄭州,“這讓大家很興奮,私下里談論說,要住新房子用新東西了。”傅振武對當時副省長王意齋在干部大會上的話記憶猶新:“開步走,去鄭州。”僅僅從這六個字中,就可以看出河南省會動遷之初,人們心中的急迫與向往。
那么,河南省會為什么會放棄開封,選擇鄭州?
早在1952年8月5日,河南省人民政府就提請中南軍政委,正式將省會遷址事宜提交決策層,這份報告闡明了遷址的緣由:
“鑒于河南省會在開封市,位置偏于全省東部,指導全省工作多方不便;鄭州市則為中原交通樞紐,為全省經濟中心,將來發展前景尤大,如省會遷往該市,則對全省工作指導及上下聯系均甚便利,對該市發展也大有裨益……”
1954年9月23日,河南省委最終決定省直機關分4批遷移;同時決定鄭州地委及專區一級機關由滎陽縣遷往開封,辦公地址選在原省府大院。從那一刻起,開封從河南省政治中心的位置上跌落下來,也從那一刻起,開封的社會經濟發展就多了鄭州這個對比的參照系。
從開封到鄭州,省會遷移使得這座千年古城的人氣急轉直下。
“開封元氣大傷,像被抽了筋一樣沒有了精氣神。”開封民間如此評價。當時,開封人口有36萬,而同時期的洛陽、鄭州分別只有7萬、3萬。省會搬遷,就有近7萬人口遷至鄭州。大批城市精英流出開封,留下來的大部分是小生產者及其后代,他們成為開封城市人口的主體,擔負著城市建設的重任。
在河南大學經濟學院院長耿明齋看來,50多年來,開封人口結構一直沒有得到改善,人口增長依靠自然繁衍進行,鮮有來自外地的移民。“這樣的結構,就很容易使得開封人固有的小生產意識根深蒂固,在很少得到外界思想和觀念的沖擊下,這種意識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耿明齋認為開封人觀念落后跟其人口結構關系甚大。
相較而言,與開封比鄰而居的鄭州和洛陽的人口結構卻得到優化。鄭州的發展得益于省會的遷入,洛陽則在國家“一五”期間,上馬十多個大型工業項目后,來自東北、沿海地區的技術人才大大改善了當地的人口結構。
對一座城市而言,人氣足才能精神旺,開封發展一度低迷。
沉睡與喚醒
從城市歷史地理學的角度來看,城市功能變遷是城市興衰的決定性因素。開封失去了省會政治功能,這就意味著鄭州從她手中拿走的不僅僅只有人氣,開封還會失去更多。
我們可以從一組數據的對比中,看到新老省會兩座城市之間發生的變化:1949年,鄭州地區生產總值不足1億,只有9040萬元,而此時的開封是1.3828億元;1957年,省會遷鄭短短3年,鄭州就后來居上。在六七十年代,“鄭、汴、洛”的格局一直沒有打破,開封作了20多年的“豫老二”。
開封真正的衰落和失語是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有一件事對開封影響很大。1984年,鄭州依靠省會體制優勢,輕輕松松地挖走了開封的五塊“心頭肉”:新密、登封、新鄭、中牟、鞏義,開封下轄經濟勢頭發展良好的縣悉數被鄭州收入囊中,鄭州才得以成就中原霸主地位。
1954年省會地位不保,開封只是丟了人氣,30年后,開封開始丟掉了古城復興的底氣。 “大樹底下無好草”,被擠掉養分后的開封經濟形勢急轉直下。80年代,曾經得益于計劃經濟體制優勢的老工業基地開封,出現了大批企業倒閉的現象,其中最致命的原因是技術設備落后。“那時,開封的企業不是不賺錢,而是賺到錢也不更新設備”,開封當地一位專家說。
開封的沉淪遠沒有結束,到上個世紀90年代,開封企業又集體患上了“改革恐懼癥”,在開封幾乎找不到一家企業改革成功的范例。河南矛盾集團、開封博達電機股份有限公司、號稱“豫啤之冠”的開封啤酒廠、開封毛巾被單廠等國有企業,都在不徹底的改革中敗下陣來。
曾經的“豫老二”在全省17個地市中的位次連連下滑。開封統計局的官員說,“以前查開封從上往下看,現在查開封要從下往上看了”。1990年,鄭州GDP超過100億,開封為45億元;1992年開封滑落全省谷底:經濟增長速度——全省倒數第一;國民生產總值——全省倒數第四;人均生產總值——全省倒數第六……統計數據上開封的頹勢,也在坊間一則口口相傳的順口溜中得到了印證,“道路不平墊煤渣,電燈不亮點洋蠟,上月工資下月發,現在干脆就不發,五個干部提了仨”。
開封到底怎么了?這座身下壓著六座古城,通體覆蓋著歷史土壤的七朝古都緣何落魄到如此境地?“開封現象”引起關注。1994年3月,《經濟日報》刊發了長篇通訊《開封何時能“開封”》,從此,“開封”便成了開封人的心頭大事。
封之固,所以開之難。街頭巷尾關于“何時開封”的熱議,只讓古都多了一份憂患意識,然而,“如何開封”不僅需要方法論的支持,更需要行動力來實現。此后十年,“開封”話題仍然停留在一種坐而論道的清議形式,開封還是沒有找到“開封”的支點。一組數據令多少開封人氣餒:1993年全市的市本級財政收入為2.17億元,到了2002年,這個數字變成了1.96億元,財政收入反而蒸發了2000萬元。
十年一夢,開封復興這個宏大的命題變成了一枕黃粱。不期然間,2005年的開封再次成為輿論中心。
是年5月22日,美國《紐約時報》在評論版中罕見地以中文標題,發表著名專欄作家克里斯托夫的評論文章《從開封到紐約———輝煌如過眼煙云》。文章回顧1000年前全世界最繁榮城市開封衰敗的歷史,告誡紐約人應該以開封的歷史為戒,樹立憂患意識,根除固步自封的觀念,發展科學技術,提高教育水平,制定長期發展政策,不然“即使像紐約這樣偉大的城市,也總有一天會墮落為哈得遜河(流經紐約市的一條河流)上的開封”。
這一次,開封人被深深刺痛了。
老省會新機遇

被觸動的又何止開封?
河南省委書記徐光春在讀過《從開封到紐約———輝煌如過眼煙云》之后旋即批示:“要把開封建設好、發展好,使之成為現代化的城市,要采取特殊措施促進開封的發展,把振興開封作為河南省‘十一五規劃’的重點來實施。”隨后,在中原城市群總體規劃中,“鄭汴一體化”被作為“中原城市群建設的突破口、鄭汴洛工業走廊的重要支撐”,開封的發展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戰略高度。
站在70公里開外,開封西望鄭州的眼神,多少有些復雜。鄭汴一體化是不是古城“開封”的一個有力支點?沉寂多年的開封,期待在復興之路上獲得外力作用,但是開封的復興之路畢竟還是要靠自己去走。
今天,中國城市的發展還沒有擺脫政治中心功能依賴,開封在政治中心以外的功能中,究竟該如何確定城市定位?開封究竟應該是個工業城市還是旅游城市?在開封,工業與文化,到底誰成就誰?
有人主張開封復興要打旅游牌,開封發展要“輕起來”。他們認為,1954年省會遷移,盡管在一段時間內帶走了開封的發展動力,但是也讓開封擺脫了省會城市功能的壓力。北京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讓它不堪重負;西安的科技優勢,正在逐步吞噬其文化影響力;南京和鄭州,分別以水路和鐵路交通的特殊地位而繁榮,文化名城僅僅成為一種符號。恰恰是失去省會地位的開封幸運地從鏟車和推土機的利爪下逃脫出來,保留著純粹的文化遺產,這也讓醒來的開封更容易遵循著城市的“文化稟賦”去發展。
但是,有人主張開封復興必須振興工業。2002年,開封工業下滑到歷史最低谷,工業總體虧損,總產值在全省18個省轄市中排第12位,財政收入排第16位。這一年,開封市的國有企業平均負債率140%。此后,開封決策層開始反思工業發展:開封的汴京煙、汴京啤酒、矛盾肥皂、鐵塔火柴、勁牛冰箱,這些知名品牌為什么會成為明日黃花;雙匯集團為什么黯然離開開封;2005、2006年,開封企業為什么連續兩年落選河南百強——在反思中一個個問號被拉直,開封毅然選擇了振興工業之路。“開封經濟落后的根本原因,就是長期漠視工業,造成了工業發展的嚴重滯后,中國還處于工業化中期階段,個別指標甚至還達不到中期,開封有什么理由不發展工業呢?”原開封市委書記孫泉碭說。
沒有產業支撐的城市是個城堡,而文化也必須依賴工業的屋頂才能留存。在今天的開封,紡織、食品、化工、醫藥和機械設備制造五大支柱產業支撐起“工業強市”夢想。
《決策》記者曾在開封市龍亭廣場見到過一尊宋代石獅,石獅身在地上,但是石座卻埋在地下。看來,這尊石獅就是開封地下與地上、歷史與現實得以銜接的有力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