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會遷移之后,失去的是“省會”這兩個字背后所涵蓋的資源。經濟學上有一種說法叫做“資源詛咒”,實際上,“省會”也是一種資源。
訪談嘉賓
(姓氏筆畫排序)
王小廣:國家發改委經濟研究所研究室主任
葉裕民: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城市規劃與管理系主任
劉彥平:中國社會科學院財貿所研究員
劉維新: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中國城市經濟學會副會長
侯永志: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發展戰略和區域經濟部副部長

“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決策》: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行政中心與經濟中心分離是不是很正常?
葉裕民:對。過去那種行政命令決定一切的方式是一種扭曲的發展,用行政命令來干預決定一個城市的發展,在整個世界城市發展史上都是扭曲的。一個城市的發展是由多種歷史機遇綜合決定的,當這種機遇到來的時候,政府就要順應這種力量推它上去,一旦決策失誤出現逆潮流發展,會犧牲整體利益。當初沿海開放也不是只有青島一家,而是青島抓住了日本、韓國產業轉移的機遇。每個發展起來的城市,都是在一定的歷史階段順應了當時市場發展的需要。如果有機遇,不管是老省會、新省會還是非省會城市,都會在發展中帶動一大片。中國的省會城市畢竟只有30多個,更多的城市要遵循一般城市的發展規律。
《決策》:改革開放以來,沿海地區幾個大省的非省會城市集體性崛起,從青島、煙臺、寧波、溫州、廈門、深圳、佛山等等這些城市,就可以看到這個明顯的變化。是不是區域多中心發展是一個趨勢?
王小廣:我一直有個觀點,不能把所有的好資源、優惠政策都放到省會城市,換句話說,就是不能把所有的“寶”都押在省會城市。經濟發展的快慢還要看資源配置的效率,省會是傳統的政治中心,是受計劃經濟影響最深的城市,行政干擾的影響作用更明顯,所以它配置資源的效率也是相對低的,如果把大部分資源都集中在一個低效率的地方,經濟發展必然緩慢。換一種思路,如果能夠在省會城市之外再培育出一個增長點來,即“省域第二中心”。這樣一來,在一個省內就有了兩個支點,在省會帶動的基礎上再加一份帶動的力量,就等于整個聲勢翻了一番。我的觀點就是:一定要有個城市能夠挑戰省會,甚至更強大能夠超越省會。
劉彥平:“多中心”概念非常好。一個國家不能只有一個中心,同樣一個省也不能只有一個中心。不過,“省會式微”現象只是部分的存在,在很多地方省會依然是最大的城市。但這種現象非常有意義,實際上就是城市發展的行政力量讓位于市場的力量。
“省域第二中心”之路
《決策》:關于“省域第二中心”,有什么樣的典型案例?
王小廣:以河北來說,唐山、秦皇島都可以。河北這幾年之所以發展得比較快,就是因為唐山發展起來了,特別是重化工業的帶動。河北過去的遺憾就是沒有把14個沿海開放城市之一的秦皇島發展起來,凡是不重視沿海城市發展的省份,經濟都是相對落后,河北、廣西就是典型?,F在廣西開始大張旗鼓地發展北部灣經濟區。相對來說,中西部的絕大多數內陸省份,就沒有這種明顯的“省域第二中心”現象。中西部為什么窮?就是因為只有省會好,其他城市發展都不出色。對于一個省來說,一定要考慮如何做大做強第二中心城市。江西的遺憾就是沒有把九江發展起來,應該在京九鐵路開通的時候就大做文章。
《決策》:那么,對于地方政府的決策者來說,如何認識這種第二中心?
王小廣:作為地方決策者,一定要樹立這樣一個觀點:第二中心發展起來形成兩個支點之后,必然會進一步促進省會的發展,形成一種良性循環。省會是不會被“打敗”的,第二中心崛起不僅不會抑制省會的發展,反而會形成一種共贏,對全省產生帶動效應。深圳與廣州就是在超越與反超越中帶動整個小珠三角;青島的龍頭地位并不影響青島與濟南成為山東半島城市群的雙中心;寧波崛起與杭州共同支撐起浙江杭州灣城市圈。
《決策》:選擇第二中心城市的標準是什么?或者說什么樣的城市適合或有資格做第二中心城市?
王小廣:有增長爆發力的城市,有產業基礎、市場基礎,地理上的區位優勢明顯,這樣的城市很好選擇,一看就知道是哪個城市。就像當初選擇4個特區、14個沿海開放城市一樣,當初肯定不會選擇省會,省會還是搞計劃經濟,開放城市就是發展商品經濟、市場經濟,最后反過來還促進了省會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發展。
力量改變
《決策》:從上面的分析來看,不管是“告別憂傷”還是“超越省會”,都表明城市發展的推動力在發生改變,這種改變是如何體現的?
劉彥平:作為省會城市,是政治力量和行政力量賦予的。但在開放的市場經濟、全球經濟一體化的情況下,這種行政力量有了相當大的改變。青島、寧波等非省會城市的崛起,完全就是能夠更好地駕馭這種市場力量的結果,能夠更好地融入國際產業價值鏈。
葉裕民: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家都是“用腳投票”,即使沒有省會搬遷,城市也需要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發展所需要的新動力,如果能找到這樣一種持續的動力,不管是省會城市還是非省會城市,都可以發展起來,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山東的青島。
《決策》:在這種力量改變中,哪個因素是關鍵的?
侯永志:一個是技術因素一個是制度因素。技術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不能忽略掉。比如現在討論的焦點之一吃飯的問題,就沒有去說化肥的作用,而是更多地去討論制度層面改革帶來的變化,但是,如果沒有大化肥廠和各個縣的小化肥廠,那是不可能解決吃飯問題的,如果只有農家肥還是現在的高產量嗎?區域經濟發展一樣的道理,不能只講制度變革的力量,也要考慮技術變革的力量,交通技術的改變與信息技術力量。
劉維新:老省會城市發展關鍵是要靠產業拉動,開封缺少的就是產業支撐。綿陽那么小的地方,就是以長虹等產業品牌帶動起來的。開封如果只靠旅游,沒有工業就沒有人口集中,服務業也就發展不起來。不管是不是省會城市,都不能沒有產業支撐,大連就是缺少產業支撐。所以在10年后,大連與青島的差距是明顯拉開了。產業支撐最重要的是二產,發展高新技術產業,日本崛起的主要產業支撐是電子產品和汽車產品。房地產絕對不能成為主導產業,房地產不會給地區發展帶來長遠利益。
《決策》:對于產業支撐的重要性,應該如何來理解?
葉裕民:對于任何一個城市來說,主導產業都是最重要的。城市要想持續發展,只能培育一個可以在市場上擴展的空間。城市競爭力的第一要素就是明確主導產業,主導產業培育起來之后,通過乘數效應就帶動起來了?,F在大家都想做“班加羅爾”,成都想做,杭州、大連也想做,那么,新的產業定位在哪里?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像班加羅爾這種軟件制作也不是尖端產業,還僅僅是勞動技術密集型產業,靠這種軟件外包,很難把城市真正做成一流。實質上,與當年珠三角的“三來一補”沒有本質區別,那個只不過是制造業的低端,這個是服務業的低端,很難靠這種產業支撐起一個現代化大城市。制造業還是最重要的,中國處于工業化中期階段,現代制造業還是未來市場空間擴展最快的領域。產業選擇不一定是最尖端的,但產品一定要做得最好。
《決策》:繼“經營城市”之后,“城市營銷”成為改變城市的一種新力量。對中國的市長們來說,城市營銷還是很新鮮的課題,每年中國的市長參加招商引資活動無數,但市長們用一大串詞語還沒有把自己的城市介紹清楚,在招商引資中沒有一個簡潔的概括。目前階段,在城市營銷上存在哪些方面的問題與不足?
劉彥平:目前階段只是營銷的意識有了,營銷愿望比較強烈一點,但不知道如何來推銷自己的城市特色。城市需要品牌,中國的城市還是延續一種“叫賣式”的推銷。
同時,中國的城市管理體制與城市營銷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形不成綜合營銷的優勢,招商局就只管招商引資,旅游局就只負責旅游,都被分割了。
現在的城市營銷在投入上也是很少的,一個汽車公司為了推出一款新車型,要投入上億元的廣告費,現在哪個城市做廣告會投入這么多?一般來講一個城市一年的宣傳費用只有2000多萬。
最后,城市是市民居住的地方,市民才是城市的主人,現在最明顯的問題是城市營銷不是市民參與的,變成市長的政績工程。如何把城市營銷與市民需要結合在一起,對中國的城市,不管是老省會城市、省會城市還是一般的非省會城市,都是一種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