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亞澈”在精靈世界里,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啊。
【壹。輕澤?!?/p>
這是輕澤的夏天。
大雨過后,陽光明媚。這個經濟發達的城市,晴朗時會有淺藍夾雜著淺綠的天空。馬路很干凈,沒有零食包裝袋沒有廢棄的紙張,甚至不見一粒灰塵。
當搬運家什的汽車停在這所小房子前時,微洛莫名其妙地感到興奮。果真如爸爸所說,房子有紅色的屋頂刷著白色的墻。窗戶打開,可以看到山崖下藍色的海。
喂,以太,你在么?!微洛對著大海喊了一句,仿佛看到茉莉花的花瓣隨風搖擺。
平靜的大海以藍色來作出回應。那樣的藍,似乎不屬于這個人間。
只要不下雨,她就會跟洛洛跑到沙灘上去玩。那里有白色的沙子,五顏六色的貝殼。洛洛是一只純種的金毛犬。記得微洛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它只有巴掌的大小。爸爸說,它是一只導盲犬的孩子,剛剛斷奶沒多久。
洛洛彌補了微洛童年時沒有媽媽的缺陷。小家伙通人性,很活潑。它也有調皮的時候——喜歡藏東西。那是個充滿溫情的畫面:日光下,微洛用粘土做出可愛的小矮人和各種形狀的花盆,然后拿到院子里面去風干;洛洛在一旁好奇地東嗅嗅,西嗅嗅,叼起一個拔腿就跑。
那些被叼走的粘土作品,就這樣成為洛洛的收藏品,直到搬家,也沒有找回來。
【貳。亞澈?!?/p>
微洛發現那片樹林,是在輕澤的一個雨后的下午。她從窗戶里眺望到原本只有潔凈海灘的外面,突兀地多了一大片樹林。
于是她叫上洛洛,飛快地跑向那樹林,終于在它快要消失的時候,彎腰鉆了進去。
眼前是一條迂回的小徑,一直通向樹林的深處。走了幾十米后出現分岔口。微洛迷惑地站在那里,不知走哪邊好。就在這時,洛洛對著右邊那條路吠了幾聲,然后興奮地向前走。未等微洛反應過來時,它已經隱沒在叢林里。
“洛洛!洛洛!”微洛循著那條小徑跑。有片白光在前頭,就像隧道的出口。白光漸漸變大,因為一時適應不了,她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看到一群身體呈半透明的……精靈。
雨后氤氳的水汽彌漫在紅樹林里。精靈們望望洛洛,又望望那個站在不遠處的人類女孩子。在場的每個精靈都在爭相躲避。只有亞澈例外。他走到看得出神的女生身旁,微笑著說,我叫亞澈。
【叁。以太?!?/p>
那年微洛十歲。
洛洛來到微洛家已是第三百六十三天,它身形變得更為高大,只是偶然會對主人耍耍賴。
那是個冬日的午后。大雪把城市蓋得嚴嚴實實。幾個小時后陽光終于露出棱角。洛洛趁著爸爸打開大門的機會,飛快地溜了出去。微洛一邊大喊洛洛快回來,一邊氣喘吁吁跟在后頭。
頑皮的洛洛來到鄰居花園兩米高的柵欄旁邊,一低頭,就鉆了進去。微洛跑過去,走近了才看見柵欄上有個洞。微洛有點茫然地站在那里。終于她蹲了下來,試圖把洞再弄大一點,好讓她能夠順利鉆過去。
她有點緊張,因為她從來沒有試過做諸如此類壞孩子才會做的事。未等微洛把下半身全部擠進洞內,便看到有個男孩蹲在他跟前。
“我是以太,你是誰?”
“我是微洛。這是我的玩伴,洛洛?!?/p>
他幫微洛從狹小的柵欄洞鉆出來,微洛拍拍身上的雪,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以太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這讓微洛有點尷尬。直到他在地上摸索起那支手杖,站起來,一邊用手杖探路一邊說“微洛么?呵呵,到屋里去吧,外面怪冷的”,微洛才知道,面前這個有著澄澈眼神的男生是個盲人。
“嗯,我和洛洛給你添麻煩了……”
“隨時歡迎微洛和洛洛來玩?!蹦猩蓖胺剑樕鲜侨岷偷男θ荨?/p>
【肆。亞澈。】
微洛現在十五歲。個頭長高了,當年那個柵欄上的洞再也難以容她爬過。
她看看四周躲在樹后的精靈,又看看眼前這個叫亞澈的男生。似乎沒有什么危險。
之所以用男生來稱呼他,是因為微洛覺得他跟其他精靈有很大的分別。雖然皮膚不尋常的白皙,卻帶點其他精靈鮮有的微紅。眼睛也是淺棕色的,不同于精靈們的櫻草色。如果不是因為他一接觸水身體便變得透明,微洛還以為他跟自己一樣是人類。
“要一起來跳舞么?”男生向他攤開手掌。微洛看看他修長的手指,有點猶疑地把手放上去。有點冰涼。輕軟的?;腥绫凰粯?。
紅樹林瞬間歡騰起來。精靈們不再對這個人類的孩子存有戒心。它們從樹上飄下來,加入這場歡樂派對。
森林再度沉浸在氤氳之中。微洛停下來,捏了捏自己的臉蛋,有點懷疑自己在做夢。
【伍。秘密。】
亞澈說,通往這片紅色的樹林的入口,只有在雨后到天氣放晴的一段時間內才會打開。
“所以在平時,人們是發現不了紅樹林的存在。即便發現了,紅樹林都會在幾分鐘內消失無蹤。對于人們來說,它就如海市蜃樓一般虛幻。”
“你能從紅樹林走出來跟我玩么?”
“除非在月光之下。不然我會因為暴露在強烈的日光下而變成一縷青煙?!?/p>
“哦……”微洛有點遺憾地點點頭。
“知道么微洛,”亞澈用淺棕色的眼睛望著她,“在輕澤,當你在雨后沿著海岸線一直走,你就會看見一個又一個樹林呈現在你眼前,然后又看著它們一個又一個消失不見。如果你能在它們消失之前許愿,那么愿望就會成真?!?/p>
“每個紅樹林里面也有像亞澈一樣的精靈么?!?/p>
“有的。”
【陸。裙子。】
微洛十三歲生日那天,以太送給她一條棉質的綴滿小白花的玫紅色連衣裙?!拔也恢朗欠襁m合你。這是我托媽媽幫我挑選的。”
微洛點點頭,然后在男生面前安靜地褪下了白色的裙子,又安靜地把連衣裙穿上。她牽過以太的手,帶他來到鏡前。鏡里面的男生溫柔地望著她,露出潔白的牙齒。
她在鏡子前面轉了一圈。那條玫紅色連衣裙的裙擺,跟著散開來。以太說,我看見了風的轉動。微洛,你穿上這條裙子,是這般的高貴。
那年的夏天,北方下起罕見的大雨。風夾雜著雨水,敲打著房屋的窗戶。微洛望見以太房間向西的那扇窗戶沒有關上,窗臺上的茉莉花被風吹落到樓下,哐當一聲,摔個粉碎。
他們開始玩躲貓貓。微洛跟往常一樣大聲地數著數,而以太則拄著手杖找了個地方躲起來。只是到了入夜,無論微洛怎樣大喊,以太也不肯現身。
爸爸說,以太躲進衣櫥里了,而那個衣櫥是通向另一個空間的一堵門。人走了進去,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柒。臺風。】
這幾天輕澤的風一直沒有停歇。很快天空飄起了雨絲。世界在雷電的撼動下似乎就要裂開來。微洛習慣性地躲進衣櫥里。自從以太失蹤后,她對衣櫥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時常在想哪一天衣櫥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個以太來。
空洞的衣櫥,只有以太送的裙子掛在里面。只是現在,連里面的裙子也不見了。微洛焦急地找。她讓洛洛也幫忙,可是洛洛只有搗亂的份,一個勁地用爪子抓著大門,然后又對微洛吠了好幾聲。
“?。 蔽⒙逑肫鹗裁矗ь^望向窗外。風雨中,玫紅色的連衣裙就像火一樣在鋼絲上跳躍。她連忙打開門跟著洛洛沖了出去。
風吹得更為猛烈,雨打在人臉上生生的痛。微洛那條掛在鋼絲上的裙子借助風擺脫了鋼絲,飛上了半空,向更為開闊的地方飄去。
它的目的地,是小山崖下的海邊。微洛好不容易繞過了山崖來到海邊,連衣裙已經不知所蹤。追不回來了么?微洛后退了一步。洛洛卻不斷向前移動,還對著波浪洶涌的大海一陣狂吠。
“算了,洛洛,我們回家吧。”微洛趕緊喚回洛洛,可是洛洛有點頑固,怎么也不肯離開。
“干什么呢洛洛?”她拍著洛洛的頭,循那個方向望去。一個正在水面上漂浮的紅點進入她眼中。是那襲裙子。她毫不猶豫地迎著風向紅點撲去……在抓住紅點的邊角的剎那,海水漫過她的胸口,一點點把她淹沒。
等到微洛差不多失去知覺時,她兀地感到有人拉了她一把,抱著她往上浮。
亞澈說,微洛別怕,我來救你。
微洛猛地睜開眼睛??匆姷氖且蕴胪该鞯哪?。
【捌。微洛?!?/p>
原來記憶的齒輪曾經偷偷地偏離了軌道。那些痛慟的片段一度被剪輯掉了。
微洛記錯了,十三歲生日那天,她和以太并沒有玩躲貓貓。因為那盆茉莉花從以太家的二樓窗臺摔落的同時,以太飛也似的沖出微洛家。
以太跑得很快,微洛追不上,便在后頭喊,以太以太,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是雨聲太大么?還是汽車的鳴號聲太過刺耳,所以以太聽不見自己的呼喊……
從那天開始微洛的記憶便缺少了那么的一個棱角。因為這個小小的棱角,還有爸爸那個魔幻衣櫥的故事,她傻傻的候著房間里的衣櫥好多年。
記憶中的自己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她聽到海鳥的鳴叫,感受到陽光映在臉上的質感,還有一雙如水般的手輕撫過她的頭發。
她醒過來,眼前的亞澈在一點點地變得透明。
“亞澈就是以太吧?”她想抓住男生的手,卻什么都抓不到。
“微洛,我給你講過故事吧。在很久之前,有個盲眼的男孩。突如其來的疾病不僅奪去了他的光明,還吞噬了他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在他自暴自棄坐在花園里的時候,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湊上他的眼睛,舔了幾下。那是一條小狗。正當他在疑惑它是從哪里來的時候,它把一件東西叼到男孩手上,然后又走了。
“那是個用粘土造的花盆。他用那個花盆栽了一株茉莉花。他一直都在找那個花盆的主人。在一個冬天的下午,那條小狗把她帶來了。他很興奮。他想,這個女孩,是他這輩子都要守護的?!?/p>
微洛噙著眼淚,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兩年前的那個雨天,被車撞到后,我發現我的身體變得很輕。我不斷往上升,然后眼前模模糊糊地顯現出底下的小屋。原來當盲人死去之后,能夠重見光明。我看到我躺在地上,媽媽伏在我身上一邊痛哭一邊呼喚我的名字。然后我看見了你,你茫然地呆在我身邊,身上穿著那條玫紅色的裙子。很好看,真的。
“后來風把我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那里有寬闊的海洋,還有一片片紅樹林……”
以太有點虛弱地對著微洛笑。正午的陽光愈加猛烈,男孩子在一點點地蒸發。
【玖。精靈?!?/p>
當月光的影子在海灘上緩緩移動時,微洛和洛洛被精靈邀請到紅樹林里出席一個洗禮儀式。紅樹林里,每個精靈都忙成一團。微洛坐在樹下看著它們帶點藍光飄來飄去,伸伸舌頭,為自己不能幫忙而感到抱歉。
旁邊一對精靈在互相擁抱。微洛知趣地站起來準備走開。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精靈說著些什么話,中間夾雜著“亞澈”一詞。
她愕然看著他們,忍不住問,亞澈?亞澈回來了?
精靈面面相覷,好幾秒才笑著對她說,微洛,“亞澈”在精靈世界里,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啊。
“是么?!蔽⒙妩c點頭,沒有再說話。隔壁傳來洛洛的吠聲。
她低下頭,看見面前站著一個跟以太一樣有著澄澈眼神的男生,男生腳上穿著一雙沾滿泥土的球鞋。
“你好,我叫亞澈。即將成為紅樹林的精靈?!?/p>
“你好,我叫微洛。這是我的玩伴,洛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