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巨大的河流,給予我們血液和幸福的河流,正在淹沒著家園。
“老虎灣里迎客松,東子坡上綻桃花。
塞外洮水拂綠絳,門前麥畦自橫斜”。
是誰的頌歌這么美麗?而家園上空此刻飄蕩憂傷的云朵。
洮州東部群山的褶皺里,一群人從南京貯絲巷雜沓而來,他們成為峽谷深處最古老的土著。他們打開閉鎖的谷口,接納新的陽光和雨露,我看見羊群和麥田,高山與河流,黎明和暮色,鮮血和熱淚,在每一個早晨循環著它古老的音符。
“要離開嗎。我貧窮的孩子。太陽底下到處是青青家園。
要離開嗎,滿懷哀憐的孩子,流水中千萬個太陽的光芒使你溫暖,”
最為年老的長者低聲傾訴:“你在那里勞作,讀書,寫詩,你在那里撿拾時間里飄零的黃葉,你定然在風口成為金子的顏色,”
從村口駛向你的車子多么突然。從村口駛向你的車子載滿沉重。我們的方向在千里之外的大漠中,我們將選擇新的生存高地。
我們沒有了傷心和依戀的淚水,許多倉促和惶恐,零亂和感傷駛向我們脆弱的心口。
家園失火,失火的家園灼痛親人的心靈。
——久久不熄的火焰燃燒。短暫的一瞬間,我看到母親碩大的胸膛在烈火中漸漸冷卻而滋滋作響。
我們沒有淚水,我們的悲傷一如沙子緩緩沉入湖底……
二
麥穗的光芒,搗天藥的張揚,野菊的可人和車前草的纖細莖桿,它們將棄我而去,在另一個春天里發出熱愛的花朵。
我終將離開這里,帶著紙和筆,帶著我的小紅馬,帶著我的孩子。遷徙于茫茫戈壁。我孤獨的身影在涼風習習的荒漠之上探詢綠色草地。
毛核桃和灰色的麻雀,悠藍如煙的胡麻與牧歸的羊群。我的夢如此真切而靜謐。異族驚疑的目光。大漠浩廣與荒涼。我的夢如此疼痛而害怕。
“冰冷的河流呵,為何淹沒我的胸口?”
孩子們在歌唱:
“我們是流浪者,從此離開故鄉
我們是流浪者,流浪者沒有淚水
我們是流浪者,流浪者失去故土……”
三
誰趕著馬車從我身邊經過?誰唱著驪歌把悲傷的眼淚還給了我?
靜臥在泥土中的土豆抱緊眾兄弟。大地在喧囂的洪流中聽不見任何聲音。
縱然我看不見再次開放的野菊。縱然我背離故土而遷徙大漠。我的魂靈早在家園生根,并在2202米高度水庫頂端盛開鮮艷花朵。
蝴蝶在山梁上飛來飛去,油菜花成熟如少婦,甜香四溢。
親人們在最后的季節里懷念。
閃亮的陽光掠過他們的發捎,掠過蝴蝶透明的翅翼,徒留那么多溫暖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