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詩歌現象學的詩人地理學中,我們通??倳さ揭粋€詩人生長或政治的或生活的元素,總會尋到詩人作品中一種地方文化的精神坐標,以及一個地方人群的集體心理圖譜。詩人不僅與他生活的氣候環境發生關聯,同時也與他生活的一切構成或審美的或批判的關系。
作為近年來在詩壇上新作頻出、勢頭頗健的閻志而言,用他充滿感情也充滿隱喻矛盾的詩作,向我們展現了他的游子故鄉的種種立體縮略圖。展現了人類精神中對土地的赤子情懷,對貧窮鄉民種種生活的或精神苦難的憐憫,對古樸農耕文化中人文精神的逐漸消失的緬懷與紀念。
我在夜晚,在天津一處臨時居住的高層商務公寓里讀到《閻志的詩十九首》時感受的。
在這樣一個夜晚/需要一些溫暖的懷念/時間揮舞著它豐腴的雙手/不可抵達/我們一直深刻的遺忘——《夏天》
在路上奔跑,一直是詩人經典的身份形象。閻志也擺脫不掉這種詩人的宿命。他用詩歌在生命中探尋,漂泊,求索,思考,期待與真理般的父親相遇。但那種奔跑何其漫長何其遙遠!詩人的靈魂,早已與五千年的華夏文明。與甲骨文到今天的漢字的3000多年魂牽夢繞,與百年新詩,以及改革開放30年來的詩歌息息相關。經典已成為過去,未來如何預知?本世紀以來,漢語詩人經常面臨的中國古典傳統和西方現代傳統的雙重影響或脅迫。詩人那種無時不在的焦慮,又何止是徒步奔跑的命數?父親在哪里?即使“還有我們 永世不再的成長”作為詬病,又能開啟什么解決什么停止什么?
閻志在他這些深入哲思的詩中,不只是作一般意義上的書寫。曾幾何時,詩中意象或時間已經流逝,歷史華麗轉身。無論作為編年史的詩歌還是作為現象學和詩歌,改革開放30年以來的詩歌,至少在思想的傾向上,以及本土環境、地理質感等,結晶出一個時代或同質與合流的、或異質并反抗的象征。一個寫作時代終將結束,無論是20世紀70年代初,作為朦朧詩精神起源的新現實主義寫作,無論是深具理想和英雄主義精神、氣質,無論是對烏托邦家園的祈望,還是對蒙昧現實的批判,轉型必須開始,那種必然的遺忘也成定數,當新的詩歌寫作與人生經歷一同來臨必須來臨時,誰又能說,我們那種“一直深刻的遺忘”不是永久的紀念?
所以我說閻志的詩出手不凡,一開始就進入了閱讀心理中時間的異質中,挽留也好,嘆息也好,一切都將是決絕的告別。塵埃即將落定,歷史華麗轉身。而詩人還將何為?
這是一種對詩歌的隱語。傳統詩人那種來源于中國天人合一的精神,來源于儒、道、有為或無為的中庸,來源于農耕文化土地親緣和圖騰收獲儀式等傳統消解了后,與之伴生的,是典型的農耕時代人文精神衰落,國難興邦、參政議政、匹夫有責等諸多意識的繁殖,后工業昌盛時,詩人詩歌整體價值感的集體失落,作為社會一個群落的集體失語。象征著主流價值觀的、公民或貴族身份的、正統威嚴審美旨趣國家文言文越來越枯死了,而象征著另類的、草根的、市井平民的或理想或情欲或身體的叛逆的、喘息的、口語詩的寫作,不甘寂寞的加入一個娛樂時代的全民狂歡。而“我的奔跑”如真的“毫無意義”嗎?我贊賞閻志詩歌中話語的能量?!澳氵€在堅守嗎?”“許多話語、文字和著述,曾經是鐵與血”,而“一切思想和真理都在漸漸變成閑談?!比绱耍竦拿x或未來的日子,才需要一代人的警惕和操守。詩人正是要喚起世人對真理和意義覺醒的那些人。
當真理化成日常生活中的常識,當無數先哲化身塵土,忍受著永恒的孤寂與世人的遺忘,當詩歌越來越消解掉自身的神圣,在大眾文化狂歡中冷清寂寞,詩人喊不出詞語,并不是思想窮盡,也不是文字現拙,而是詩人內心仍然保持著對不朽事物的渴望熱愛,對美與善的敏感執著,對人類精神前景與人類心理圖譜的駕馭信心。這就是“手”撫摸和掠過的一切,擁抱和舉負的一切。在個人的寫作實踐中積累著智性和努力并尋找活力,使一切結束后的寫作成為新寫作的可能或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