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價值的現實基礎與價值論的創新

[摘要]價值是人們相互交換商品的一種規范，當商品交換規則發生變化時，商品價值內涵隨之改變。 這種交換規則將隨著社會生產力和生產方式的變化而變化。勞動價值論是以勞動作為確定商品交換比例的惟一標準，這種交換規則只存在于資本主義以前的社會。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時代商品交換的標準已經發生了改變，因此價值的來源也就不同于從前，此時價值就由生產要素的標準耗費來決定。

[關鍵詞]價值論；交易規則；生產方式；標準生產耗費

[中圖分類號] F01［文獻標識碼］ Ａ

[文章編號] 1673-0461(2008)08-0001-07

價值論在提出的時候，學術界對其就存在著不同的認識。亞當.斯密對商品的價值就有多重解釋。李嘉圖雖然堅持勞動價值論，但理論并不完善。雖然馬克思的勞動兩重性學說，發展了勞動價值論，并以此建立起他的政治經濟學的理論基礎，但是，時至今日，國內學術界對價值理論的探討并沒有因此停止。對商品價值的理解仍然存在較大爭議，特別是隨著商品生產和交換范圍的日益擴大，傳統勞動價值論對現實經濟運行的解釋力不斷下降，無法說明日益復雜的交換過程，對價值理論的進一步探討，就是為了解決傳統勞動價值論與實際經濟運行規律所出現的矛盾與沖突。本人有關勞動價值論的有關看法，曾引起李善明先生的批評①，本文就是對這些批評和疑義所進行的回答。我希望對價值理論的研究，能夠拋棄成見，以客觀現實為依據，心平氣和展開學術討論。經濟理論需要解釋現實，解決理論與實際經濟運行出現的矛盾。

一、傳統勞動價值論所面臨的挑戰

我國學術界對勞動價值論的爭論持續不斷，爭論雙方至盡仍無法獲取一致意見。之所以沒有什么結果，可能與研究的方法有關。不管是堅持還是反對勞動價值論，基本都采用規范的分析方法，主觀地認為價值應該是什么創造的，而不去研究價值是什么？如果不去研究商品生產社會商品交換的客觀基礎，那么有關商品價值的討論都是空洞無物，嚴重脫離客觀實際。由于方法論的不同，堅持勞動價值論的學者，實際上認為不同時代的生產方式，商品價值的來源應該是一成不變的，都是人類勞動的凝結。因此，一旦出現與傳統勞動價值論不同的觀點，他們都采取批判反對的態度，而其理論的依據并沒有超出傳統勞動價值論的范圍，哪怕這些批評嚴重脫離客觀現實，他們也要堅持到底。如此堅持勞動價值論，只能導致勞動價值論與現實社會的進一步脫節，對客觀經濟運行規律越來越缺乏解釋力。其實，對馬克思勞動價值論最大的挑戰，不是來自西方經濟學流派的影響，而是傳統勞動價值論所闡述的原理如何合理解釋現代社會的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

錢伯海先生在研究國民經濟核算體系過程中，發現傳統勞動價值論與國民經濟核算體系存在矛盾與沖突，為了彌補這種矛盾，他試圖對馬克思勞動價值論進行修改，以進一步完善馬克思的價值論，為此，他提出物化勞動來自其他企業的活勞動，也是本期的活勞動，因而也創造價值②。且不論錢先生的論點如何，起碼他已經看到了如果沒有對傳統勞動價值論進行必要的修正，該理論也就無法成為國民經濟核算的理論基礎。

如果采取計劃經濟體制或當今社會仍停留在手工勞動為基礎的小商品經濟時代，生產過程只需考慮勞動這一要素并能對其進行合理配置，那么，勞動價值論或許能夠解釋這種狀態下的經濟運行規律，該理論也就能夠繼續成為其他經濟學科的理論基礎。但問題是現代社會生產活動，經濟活動日益復雜，勞動之外的其他生產要素在生產中的作用日益加強，生產過程不僅需要考慮勞動還要考慮其它要素的投入。特別是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商品交換滲透到經濟活動的各個領域，市場成為配置資源的最基本形式。市場不僅調節勞動，而且還同時還調節資本、土地等要素在生產過程中的配置。由于市場對生產要素的這種配置通過商品交換的形式來進行的，因此，商品價值作為人們相互交換商品的一種社會規范，反映生產者之間在商品交換上所形成的一種社會關系。傳統勞動價值論把新增價值的來源僅僅只歸結為活勞動的耗費，而不考慮生產過程其他要素的貢獻，認為決定和規范商品交換比例只能是生產商品過程所耗費的勞動量，與其相應的是，傳統勞動價值論認為其它要素參與價值的確定都是不合理的。

然而，為了說明非勞動要素在生產經營過程中的配置及其運行規律，作為經濟理論基礎的價值理論就必須不僅能夠反映商品生產和交換過程的所有生產要素的耗費，而且能夠反映這些生產要素配置的特點。現實商品交換過程，其交換的比例關系的確定，不僅要比較勞動耗費，而且還要比較生產過程非勞動要素的損耗，由此，決定商品價值量的因素就不是單純依據生產商品所耗費的勞動時間，商品交換必然視各生產要素在創造價值過程都作為無差別的要素，共同創造商品價值。傳統勞動價值論，不承認非勞動要素在價值創造過程的作用，但卻又無法解釋為什么商品交換過程非勞動因素也能夠像勞動一樣有決定著商品交換比例的形成。為了在競爭獲得省生存與發展，企業生產經營的核心是提高生產效率，降低各種要素耗費。為此，企業在生產經營過程就必須根據價值規律，實現資源的合理配置。由于對商品價值的認識不同，傳統勞動價值論雖然也有成本、利潤等概念，但其與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成本和利潤等概念在內涵上有所不同。從勞動價值論出發，必然認為利潤來源于對勞動的剝削，所以，勞動價值論本質上是否認現有資本與勞動交換的合理性。然而，市場經濟條件下，價值規律的自發作用，通過市場的力量決定各要素在商品價值構成中所占份額，以此調節著各生產要素在生產過程的合理配置。因此，市場經濟，商品交換過程不僅承認勞動而且而承認資本、土地等要素在新增價值方面所起的貢獻，承認資本、勞動、土地在生產過程作用的同等重要性；正是市場對生產要素共同創造價值的認同，不同生產要素才能還能根據各自邊際生產率的大小，確定相互替代的比例關系。所以，市場經濟是將商品價值看成為所有生產要素共同創造的產物，并依各種要素耗費的不同確定商品交換的比例，市場交易的參與者都承認這一交易規范并在交換過程中自覺貫徹執行。在這種市場交易規則下，勞動價值論就脫離了客觀現實，而且隨著勞動生產力水平的提高，生產過程非勞動要素比重的增加和活勞動比重的降低，勞動價值論就越來越失去對市場經濟活動和經濟規律的解釋力。

由于勞動價值論無法合理說明和揭示市場經濟運行規律，導致人們對勞動價值論的質疑。目前我國《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中，雖然都堅持馬克思勞動價值論，但為了結合市場經濟的實際，在論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部分，基本又用現代西方經濟學的效用理論取代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這種做法是把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理論放在一起。表面好像是堅持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實際上不僅勞動價值論沒有貫徹始終，而且也破壞了勞動價值論邏輯上的嚴謹，是一種理論的倒退。《政治經濟學》教科書出現的理論沖突，只能說明一種現實，既傳統勞動價值論已經與現實嚴重脫節，無法揭示市場經濟運動的規律。

雖然有部分學者認為馬克思勞動價值論需要結合現代社會進行必要的發展補充，他們堅持只有活勞動才能創造價值的觀點，把管理人員的腦力勞動包含到創造價值的范疇中，企圖通過擴大勞動范圍補充傳統勞動價值論的缺陷，但我們認為，這種做法這并沒有解決勞動價值論所存在的問題，即該理論仍只是考察活勞動在生產中的作用，只考慮活勞動節省問題。實際上，價值理論，需要回答決定商品交換比例的依據是什么？價值規律不僅調節勞動，而且也按同一原則調節生產過程其他生產要素的耗費。價值規律既然是調節所有要素資源的配置，決定生產要素在企業和各個部門配置，那么，對所有要素的調節就應該按同一的原則來進行。這種調節具體表現為廠商在生產過程中根據勞動、資本、土地的邊際效率調整不同要素的使用比例。在價值創造上，生產者強調它們之間存在著同一性，將它們都看成無差別的價值創造物，各種要素都能夠轉化為相同的東西，能夠進行比較，并根據其對價值形成的作用，決定各種要素的實際使用量。

勞動價值論認為只有活勞動才創造價值，商品交換以活勞動的耗費為標準，這表明他們實際上認為價值規律只有調節活勞動的功能。然而這種看法這是片面，實現商品交換過程中，決定商品交換的量的比例關系，是對生產過程所有生產要素耗費的綜合考察。市場交換過程，參與交易的雙方，通過不斷的博弈，逐漸對商品價值量的來源形成共識，并以此作為決定相互間商品交換的客觀依據。在商品價值形成過程中，各種生產要素在其中的作用如何是通過市場并由市場的力量來決定，支配商品交換的量的比例關系并不取決于人們的主觀意志。所以，商品交換過程，各種要素在商品價值形成過程的作用，是由市場參與者博弈的結果，確定商品價值量的價值規律，在確定價值量形成以及各生產要素在其中的作用也是通過市場的力量發揮作用。勞動或資本是否創造價值，創造的價值大小，都不是人們的主觀產物，而是市場自發調節的結果。因此，探討商品價值的形成，關鍵是要分析商品交換過程能夠確定商品交換比例關系的各種因素及其原因。

傳統勞動價值論可以簡單表述價值是人類抽象勞動的凝結，商品按照價值量進行交換。由于認為價值是活勞動帶來的，物化勞動只是轉移價值，因此，從傳統勞動價值論出發的價值規律對生產的調節主要表現為對勞動的調節。然而，這種理論對市場經濟活動的解釋能力卻十分有限的。因為，按照勞動價值論，資本等生產要素的流動，是根據并服從于勞動流動，由勞動所創造的剩余價值大小，決定了資本流動的方向和數量。但是，實際上，決定要素在不同部門和地區的配置，不僅取決于勞動這一生產要素使用的效率，而且還取決于資本、土地等要素使用的狀況，即價值規律對資本和土地的配置所發揮的作用，不是通過勞動者創造價值量的大小從而間接產生影響，而是同時調節勞動、資本和土地，此種影響方式意味價值規律在確定商品價值的來源方面是不區分勞動、資本和土地，而是把價值看成所有生產要素的產物。勞動只是價值來源的一個因素，勞動并不是價值規律調節的全部，生產過程勞動所發揮的作用不能放映經濟運行的全部。所以，建立在傳統勞動價值論為基礎的《政治經濟學》，其價值理論無法揭示資本等其他生產要素運行特征。勞動價值論必然對市場經濟中的交易規則持評判的態度，因為在它們看來，市場經濟體制資本與勞動的交換是不公平合理的，否認市場的交易規則的合理性。正因如此，當我們肯定市場經濟的時候，為了揭示市場經濟的運行規律，不得不借助西方經濟學的基本概念，用以揭示該生產方式下生產要素合理配置的特點和規律。

經濟理論的生命力在于它不僅必須反映客觀現實，還要能夠指導目前的經濟建設。由于傳統勞動價值理論的局限，導致建立在勞動價值論基礎上的各種經濟理論越來越無法說明市場經濟的運行，微觀和宏觀經濟活動、管理、金融、貿易等領域逐步采納了現代西方經濟學觀點主張。部門經濟學為了更真實描述本領域經濟活動規律，大量借鑒西方經濟學概念、原理， 部門經濟學對傳統勞動價值論的拋棄，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基本理論所面臨的最大挑戰，也是我們主張價值論必須增強現實經濟解釋力的重要原因。

雖然理論界對勞動價值論進行許多研究，但其主要目的仍然只是為了解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所謂剝削問題。不可否認，機械地通過擴大勞動范圍，把管理勞動作為創造價值的一部分，雖然可以部分解釋復雜勞動獲取較高收入的合法性問題，但這種解釋未免太過牽強，這不是對馬克思價值理論的發展，而是勞動價值論的庸俗化。這種修正，不能解決其對市場經濟運行規律缺乏解釋力的問題，而建立在此基礎上的勞動價值論根本無法揭示市場經濟的運行規律，其對價值規律的描述是不全面的，對當代商品價值內涵的理解也片面的。因此，胡培兆教授主張發展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既要尊重馬克思，也要尊重現實③。

二、國內理論界爭論的焦點和商品價值內涵的變化

自從經濟學誕生以來，就沒有停止過對價值問題的研究。不同時期，價值理論也時常發生變化。這種價值理論的演變，是因為人類對價值認識變化的緣故。價值作為規范生產者商品交換關系的內在尺度，不斷隨社會生產經營條件的變化進行相應的調整。不同時期規范商品交換標準的價值內涵本身的變化，導致建立在舊交易規范基礎上的價值理論失去對經濟活動的解釋力。為了探討因這種變化對經濟運行變化的影響，需要重新探討價值規律，重新認識商品價值形成問題。

在我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國內對價值論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止，其重要目的是要建立適合市場經濟運行的價值理論，發展馬克思主義的價值理論，使馬克思主義價值理論更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運行實際，提高馬克思價值論對經濟規律的解釋力。目前，國內學者各種價值論觀點基本可以分成兩大對立的陣營，一是堅持勞動是創造價值的惟一源泉，另一則主張多元價值論，及勞動、資本、土地都是商品價值的源泉。

國內學者看到傳統勞動價值論所存在的理論缺陷，他們基本都贊同必須根據新情況，堅持和發展馬克思的價值理論。但對馬克思價值理論新的解釋方面卻存在不同的看法。衛興華教授認為，深化對價值論的認識應從兩個方面著手。一方面是加深對馬克思有關勞動和勞動價值理論的研究和理解，全面和準確地把握其思想觀點。另一方面應從100多年發展了社會經濟現實出發，重視新的生產要素在社會經濟發展中日益重要的作用，重視勞動結構的變化等因素。程恩富教授認為，實踐中的以公有制為主體的各類產權結構，以按勞分配為主體的多種形 式分配結構，都可以運用發展的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來解析④。堅持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學者，固守活勞動是價值的惟一源泉，雖然其中有些人主張要發展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他們從當代生產的現實，強調腦力勞動的重要，擴大生產性勞動的范圍，但都仍然堅持只有活勞動才是價值的惟一源泉(陳征2001)，并認為“社會勞動價值論”“生產費用論”等都是不正確的⑤。魯從明則認為：“堅持勞動（抽象勞動）是形成商品價值的唯一源泉和實體，是馬克思主義經 濟學中的一個帶根本性的科學真理。它一方面為徹底批判資本主義剝削制度乃至一切剝削制度，論證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提供了一個理論基石；另一方面為 人們從深層次上認識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運行的規律性，促進其健康高效地發展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理論武器。”⑥ 程恩富提出“新的活勞動價值一元論”的觀點。他認為凡是直接生 產物質商品和文化商品（精神商品）以及直接為勞動力商品的生產和再生產服務的勞動，其中 包括自然人和法人實體的內部管理勞動和科技勞動都屬于創造價值的勞動或生產勞動。⑦

而另外一部分人對此卻不以為然。錢伯海教授（1999）是改革開放以后較早提出物化勞動創造價值，為了回答物化勞動如何創造價值的問題，他提出了機器等生產要素也是本期活勞動創造的觀點，在錢伯海看來，其觀點沒有違背馬克思活勞動創造價值的原理。把價值的源泉擴大的機器設備等要素主要代表者還有晏智杰（2001），⑧蔡繼明⑨等。錢津（2001）的主張與此相近，他認為討論價值問題，需要回到勞動，從“勞動的整體性”出發，他認為勞動整體是“勞動的主體與勞動客體的統一”，在他看來，“任何地點、任何時間、任何條件下存在的勞動都必定是勞動主體與勞動客體合為整體的統一”⑩。在此基礎上，錢津提出了勞動整體創造價值。錢津理論的核心是勞動過程必須是人與物的結合，價值是勞動主體和勞動客體共同作用的結果。錢津的主張實際與薩伊理論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其理論依據是生產過程人（主體）和物（客體）的不可缺（然而，單獨從物的不可缺性，強調生產過程物也創造價值，卻無法解釋為什么簡單商品生產社會，商品交換卻是以勞動耗費為標準）。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主張使用價值也是價值的源泉，晏智杰(1997)也是反對傳統勞動價值論的主要代表之一，他甚至認為，交換價值不過是使用價值的延伸，用于交換的商品充當同質的共通物，也可以是使用價值。胡義成(1995)更認為馬克思的價值論是勞動價值論和效用價值論的“二元互補”。各種非勞動價值論的觀點，歷史上都曾經出現過，雖然被賦予許多新內容，但基本思想沒有什么新穎之處，也沒有出現理論上的重大突破。

國內學者對價值論的探討，擴大了人們的視野，有益于提高人們對價值問題的認識。然而，似乎學術界對勞動價值論的爭論主要的目的并不是為使價值理論更符合客觀實際，更能夠解釋客觀經濟規律，而是為了某種意識形態的原因。這種出于意識形態的目的，導致了各種觀點的論證不是從立足現實市場經濟，不是從客觀實際出發，通過研究市場中的商品交換研究決定商品交換比例的背后原因，更多的是從作者的主觀判斷。這種分析方法不僅無法揭示客觀事物的本質，反而只會導致理論的進一步僵化。對馬克思價值理論進行重新研究，是為了價值理論更能說明客觀經濟運行所進行的主動修正，是為了使其更接近事物的本質。

我們認為，理論界在商品價值的來源上之所以產生如何嚴重的分歧，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對商品價值的社會歷史屬性上存在不同的看法。它產生于不同時期衡量商品交換比例的社會規范是否長期保持不變，如果這種規范發生了改變，那么價值的內涵及其來源將發生相應的變化。根據馬克思的歷史唯物史觀，可以得出不同時代商品價值形態和價值內涵的演變。但是，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分析商品價值時，一方面認為商品價值具有時代特征，但另一方面他卻又把簡單商品社會的價值直接運用于對資本主義經濟運行的分析，這種矛盾長期沒有引起國內學術界的重視。實際上，用歷史的觀點看待商品價值，承認不同歷史時期確定商品交換比例的不同尺度，符合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觀點。而且恩格斯對此也有明確的論述。國內經濟史學家吳承明先生就對不同時期的商品價值內涵的演變有獨到的認識，他認為在馬克思理論體系中，資源配置被歸結為勞動時間的節約和它在不同部門的比例分配。他認為，雖然價值確定難以計算，但在簡單商品生產的情況下，社會必要勞動決定商品價值人們憑經驗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一旦進入復雜的社會經濟形態，勞動價值論就難以解釋市場的運行11。恩格斯就持有這種思想，他曾經說過：“只要經濟規律起作用，馬克思的價值規律對于整個簡單商品生產時期是普遍適用的，也就是說，直到簡單商品生產由于資本主義生產形式的出現而發生變化之前是普遍適用的。”“馬克思的價值規律，從開始出現把產品轉化為商品那種交換時起，直到公元十五世紀止這個時期內，在經濟上是普遍適用的。” 12恩格斯顯然是用歷史的眼光認識勞動價值論，他明確指出了勞動價值論只使用于簡單商品生產社會，而資本主義社會，高度發達的商品經濟，生產交換的范圍甚至超出了國界的范圍，競爭的深度廣度達到空前的程度，原來采取勞動時間度量的價值規律已經無法有效揭示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運行規律。實際上馬克思自己也已經看到了勞動價值論解釋資本主義經濟活動存在的局限，所以在勞動價值論的基礎上提出生產價格理論，并用生產價格理論替代勞動價值論。馬克思認為生產價格的出現，使得市場上商品價格的形成不再以勞動價值為基礎，而是以生產價格為基礎，價格是圍繞著生產價格上下波動。生產價格代替傳統意義上的價值，使得商品價格的形成越來越脫離了它的原始價值形態。用生產價格替代價值，表明傳統建立在勞動基礎上的價值在現實生活中已不復存在，當我們在討論市場經濟商品價值的時候，已經是在討論生產價格（或當代商品價值），此時的“價值”與小商品生產時的“價值”是不同的。所以，市場經濟中，調節生產和要素配置的價值規律，實際上已經改變為生產價格規律，此時的市場運行機理也就不能用傳統的理論進行解釋。

三、商品價值演變與當代商品價值的基礎

堅持和發展馬克思價值論，就必須使其具有解釋客觀現實的能力。然而，我國理論界似乎并不關心價值理論的現實基礎，不去研究討論現實交換過程執行什么樣的交換標準，以及這種標準形成內在機理，而是脫離市場交換直接討論價值的來源。實際上，不管是堅持還是反對勞動價值論，其中的關鍵是從什么樣的角度認識商品的價值形成，是站在簡單商品生產還是現代商品生產的立場上認識商品價值。堅持傳統勞動價值論的人，僅僅看到簡單商品社會的交換過程，而沒有認識到以手工勞動為主的簡單商品生產與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商品生產所存在的巨大區別。

由于簡單商品生產，屬于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生產和交換主要是滿足自己消費的需要，因此，交換被限制在有限的范圍，大量的生產活動被排除在交換之外。而且，小商品生產，生產者都擁有自己的小規模土地和工具等物資生產要素，如何安排生產經營活動，主要只需考慮各種勞動的時間耗費。在這種生產方式下，確定不同商品交換的比例主要考慮的因素只能是勞動。雖然生產過程也需要土地和勞動工具等生產要素，但由于土地特別是他生產要素基本都是生產者自己的勞動產物，因而，生產過程的這些生產要素的勞動耗費將與商品生產過程的直接勞動耗費具有同樣的性質，要求在交換過程得到承認，但這種承認并不要求生產要素的勞動耗費在交換過程必須獲得多倍的補償。就像我國改革開放初期農村的農民，將自己生產的農產品拿到集市交換時，不僅要考慮直接的勞動支出，還要考慮生產種子、農家肥等方面的勞動耗費，并將這部分的勞動計算到商品的價值中。因此，簡單商品生產，產品的交換比例的確定只需比較生產要素和生產過程的勞動耗費，所以，以勞動作為衡量商品交換比例的標準在簡單商品生產社會具有現實的基礎。但是，現代商品生產社會，生產方式的改變，社會生產、交換日益復雜，勞動已經不能反映生產過程的要素耗費。現代商品生產社會，由于生產者必須用收入補償生產過程的各種支出，對于商品生產者，此時他們所關心的是自己的產品能夠按什么樣的比例與其他商品相交換。與小商品生產不同，現代商品生產需要對生產過程耗費的勞動、機器設備和原材料進行全面核算。在市場經濟中，生產者與消費者、生產者與生產者之間存在著復雜的競爭關系，商品交換比例關系以及決定商品價值形成的各種因素就是在這種市場參與者不斷競爭博弈的結果。在商品的交易過程中，通過不斷的討價還價，最終達成統一的價值形成標準。而且由于不同時期，生產的內外部條件的變化，人們在交易過程決定商品交換比例關系的標準會有所改變。這種交換比例標準的改變，直接影響到商品價值的形成和社會資源的配置。

從簡單商品到資本主義商品生產，商品生產和交換方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對這種變化，馬克思在論述生產價格理論時有十分清楚的描述。生產價格形成，主要是企業為了獲得高額利潤率，導致資本在不同部門轉移，促使了利潤率的平均化。在生產過程中，對于資本家而言，各種生產要素在生產中的作用是相同的，必須根據耗費獲取相應的報酬，即生產過程勞動者的勞動與機器設備都需要資本家用貨幣購買，勞動者的勞動在資本家看來，與機器在生產過程中的作用沒有什么兩樣，它們是可以相互替代的，為了提高效益，生產者根據需要，既可以用資本替代勞動，也可以用勞動替代資本，這種替代是生產者根據資本與勞動的不同價格和它們各自的生產效率，不斷調整使用它們的不同比例。在生產經營過程中，各生產要素邊際生產效率相等，企業對生產要素的利用才能達到最佳狀態。所以，現代商品生產社會，實際上生產和交易過程是把資本和勞動都看作是商品價值的創造者，在高度抽象的價值形態上，資本與勞動沒有本質的區別，生產者耗費同量的資本和勞動，必須能夠帶來同量的收益，正因如此，在現實生產過程中，隨著勞動成本的提高，勞動越來越被生產工具所替代。既然現代商品社會，勞動與資本被當作沒有本質區別的生產要素，都是商品價值增值的源泉，所以，如果資本要素不能帶來相應的價值增值，那么，生產過程就不會出現資本和勞動的相互替代。各種要素共同創造價值，這是小商品生產邁向現代商品生產社會，價值規律發生變化的結果，是社會交易規則的改變。就形式而言，價值決定由勞動轉變為勞動和資本，是非常自然的。價值反映生產者商品交換過程的形成的一種社會關系，它規范商品生產者生產和交換行為。馬克思因此才會認為價值是商品的社會屬性，反映的是一種社會生產關系。由此出發，我們可以認為，商品價值量標準的形成以及標準的改變都是來自于生產者背后的市場力量，是社會不同力量相互博弈的結果，商品價值實際是不同生產方式下商品交換標準的不同規范。

所以，決定商品價值量的因素不是永久不變的。交換標準規范的變化，只是反映了社會生產方式的改變。由單純勞動轉變為資本和勞動等要素共同決定商品價值，并不像某些人認為的這是一種理論的倒退，它只是如實反映現實社會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過程的一種變化，它既是非勞動要素在生產過程作用不斷提高的結果，也是社會對生產過程物替代人的肯定，這是社會生產力進步的一種標志。由單純勞動者的活勞動轉化為活勞動與物化勞動共同創造價值，使得在價值來源方面，活勞動和物化勞動具有相同的功能和作用。這種變化，促使了價值規律作用方式和調控內容發生了改變，所有的生產要素配置都納入了它的調控范圍。這種調節，恰恰只有通過承認不同要素在商品價值形成過程發揮同等作用的方式來進行。市場作為資源配置的基本方式，其手段就是通過確定不同要素所創造的價值量來調節。而且，市場經濟中價值規律所確定的價值形成方式，雖然承認了物化勞動也創造價值，但它并不構成對另一方利益的侵害，相反，物化勞動創造價值卻是社會進步，它承認物在提高生產效率的作用，促進現代科技的廣泛利用，有力地推動了社會勞動生產力的提高，優化了資源配置，促進社會福利的增長，因此這是一種漸漸式帕累托改進。至于物化勞動創造價值這種交換方式是否合理，不取決于我們的主觀意見。生產過程資本與勞動能夠相互交換，就這種交換本身，并不存在剝削的問題。剝削不是產生于物化勞動創造價值，而是生產過程對工人勞動的剝削，是對工人勞動所創造價值的剝奪。物化勞動創造價值本身，并不構成對勞動的剝削。這是商品經濟等價交換的原則決定的。

因此，企圖用所謂的物化勞動是“本期活勞動”以此來避免對勞動價值論的否定，在理論上沒有必要。價值本來就是用來規范交換雙方確定商品相互交換數量比例的一種社會規范。只要這種規范確定的標準能夠為社會所接受，能夠反映客觀經濟運行規律，價值的實體是否是勞動，就不是我們所要堅持的價值標準。所以，對于非傳統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批評，不應該以經典作家的觀點，而應該建立在對客觀經濟運行，特別是現代商品交換分析的基礎上，通過分析現代社會商品生產方式，從中尋找出確定商品交換比例的因素，由此才有可能揭示現代社會商品價值的內涵和價值的源泉。

實際上解決問題的關鍵是要解釋為什么市場經濟能夠承認不同的生產要素及勞動和資本在商品價值形成過程具有同等的作用。按照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的觀點，物化勞動只是轉移而不創造價值。但在市場交易過程為什么又承認物化勞動具有與活勞動同樣創造價值的功效？如果只有勞動創造價值，那么勞動者就有權在交易過程要求獲得它所創造的一切。但問題的關鍵是市場的參與者（包括勞動者）都承認并愿意按照物化勞動也創造價值的原則進行交換。如果在交易過程不承認物化勞動的這種作用，那么交換就將是另一種形式。按照只有勞動才能創造價值的原則，就需要徹底改變現有的生產方式，采取非市場經濟的形式組織社會生產。

市場經濟不僅要求生產者必須節省勞動，還要節省其他物質生產要素，由節約勞動時間發展到節約所有生產耗費。將物質生產要素與勞動同等對待這是市場經濟區別于其他經濟形態不同的地方。市場經濟，企業生產過程絕大部分要素都需要通過市場交換獲得，資本和勞動在生產中被看成為無差別的要素，必須在生產過程發揮同樣的功能。由勞動創造價值過渡到活勞動與承認物化勞動共同創造價值，并不是貶低勞動的作用，相反通過價值形成方式由市場的力量認可物質生產要素參與價值的形成，這是社會發展過程一種自發的選擇。由勞動創造價值，轉變為活勞動與物化勞動共同創造價值，是在市場經濟下，各種要素按符合經濟要求的方式進行合理組合，它們都作為總體要素的一部分發揮作用，并根據其比例確定其在創造價值過程中所起的貢獻，不同生產要素都還原為一般意義上的生產耗費，這種生產耗費，我們可以將其稱為標準要素消耗單位，并由標準耗費單位決定商品價值的大小。

標準要素消耗單位決定商品價值只是延續前人的觀點。在手工勞動生產階段，生產過程主要耗費都可以歸結為生產者的勞動，因此，勞動價值論能夠解釋這種狀態下的經濟運行特征。但隨著生產的復雜化，非勞動要素廣泛參與生產過程，非勞動要素又不能直接轉化為生產者的勞動，此時，勞動價值論就不能科學說明這種經濟運行的特征。所以，用標準勞動耗費更能說明不同時期經濟運行規律，它既可包含勞動價值論，也可根據生產實際，包含物化勞動創造價值的一面。

傳統勞動價值論把物化勞動看成過去勞動，認為其在生產過程只轉移而不創造價值。但是把生產過程新增價值看成是活勞動的產物，卻無法解釋現代市場經濟運行。因為商品交換過程比較和考察的并不單純只是活勞動耗費的大小，而是要比較所有要素的耗費。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轉變為社會標準要素耗費決定價值，是因為當生產越來越需要借助復雜生產工具的時候，各種非勞動要素比重不斷提高，而另一方面活勞動比重不斷降低的時候，商品交換過程就不能僅僅考慮勞動，還必須考慮非勞動要素在生產過程中的耗費，此時，商品交換的比例就必須按照勞動和非勞動要素在生產過程的標準要素耗費的多少來決定。

現代商品生產，當生產大量依靠非勞動要素的時候，堅持勞動價值論不僅無法說明價值規律是如何調節生產，而且也無法說明在這種理論下為什么他們認為“資本與勞動不合理交換”卻還能夠獲得社會廣泛的接受。市場經濟下的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它的利益構成十分復雜，其公平交易的評判標準已經脫離了具體勞動，脫離了人類社會原始的產品交換狀態。在這種商品交換關系中，我們只能看到其中的勞動痕跡，隨著社會生產交換日趨復雜，價值中的勞動痕跡將越來越少，價值的內涵也將隨著改變。因此，商品價值量的規定不可能是永恒不變的。物化和活勞動共同創造價值是勞動創造價值在工業生產社會的一種變種。

堅持傳統勞動價值論的學者，他們無法理解市場經濟這種特殊的生產方式。他們站在簡單商品經濟的立場理解現代社會市場經濟下的商品生產與交換，當然無法承認現有交換原則的合理性。然而，從市場經濟的角度，這種物化勞動創造價值卻是十分自然的社會過程。因此，建立在傳統勞動基礎上的價值規律是無法解釋市場經濟商品價值形成和市場的要素配置過程。實際上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也已經是用生產價格理論而不是勞動價值論來解釋資本主義經濟運行。所以，我們認為，堅持馬克思主義，不是堅持其個別的結論和看法，更主要借鑒馬克思分析問題的立場方法，結合歷史發展變化，從歷史和辨證的角度，看待商品價值形成和演變，深入研究當今社會特殊的商品生產方式以及該生產方式對商品交換規則的影響，從而揭示當代社會商品價值形成的特點。如果看不到這些變化，仍然用手工勞動狀態下簡單商品生產時的價值形成作為衡量當今商品價值的標準，將嚴重妨礙馬克思主義的發展。

[注 釋]

①見李善明：《“物化勞動”究竟怎樣創造價值》，《財經科學》2002年第6期。

②見錢伯海：《經濟學新論》，中國經濟出版社，1999年版。.

③胡培兆：《馬克思的勞動價值理論今解》，《經濟學動態》，2001年第7期。

④周肇光：《“如何深化勞 動 和勞動價值論研討會”綜述》，《經濟學動態》2001年第7期。

⑤陳征:《當代勞動新特點》，載《光明日報》2001-7-17。

⑥魯從明：《深化對勞動價值論和我國收入分配制度的認識》，《當代經濟研究》，2001年第6期。

⑦周肇光：《“如何深化勞動和勞動價值論研討會”綜述》，《經濟學動態》，2001年第7期。

⑧宴智杰：《勞動價值學說新探》，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⑨蔡繼明、李仁君：《廣義價值論》，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1。

⑩錢津：《勞動價值論》，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20頁。

11吳承明：《中國的現代化：市場與社會》，生活.讀書.新知 三聯出版社，2001年版，第24頁。

12馬克思：《資本論》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1018-10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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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蔡繼明，李仁君.廣義價值論[M].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1.

Realistic Base of Commodity Value and Innovation of Value Theory

Lin Minshu

(Xiamen University， Xianmen 361005， China)

Abstract:Value is a criterion for people to exchange commodity. When the criterion changes， the value’s meaning will change accordingly. The Labor Theory of Value is to use labor as the sole standard to define value and exchange commodity. Such exchange criterion exists only in the society before capitalism. At the time of capitalism machinery-industry， the criterion of exchanging commodity changed， so the value source differed from before. The value is defined by the standard expense of production elements.

Key works: theory of value; exchanging rule; production mode; standard production expense

（責任編輯：張丹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