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圖沒有夏天,北面的太陽不毒也不辣,漸漸地,夏天的滋味從記憶中流失了。那天,鶴峰從后院割了一把萵筍葉,問道:“你們上海人吃萵筍葉嗎?在福州都喂豬。”我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喊:“能吃,能吃,萵筍葉煮飯是上海特色!”
其實,我只是憑記憶,記得上海有一種“咸酸飯”,是用咸肉和青菜煮的飯。記憶深處,是奶奶在世時,用萵筍葉代替青菜,煮熟的菜飯清香撲鼻。但是,葉尖長,多皺紋,味苦。西雅圖的萵筍葉又肥又大,巴掌寬,一尺長,呈奶綠色,看上去像沙拉生菜。我記得萵筍葉要用鹽腌,把苦味擠掉。于是,按照我的想象,做了一鍋咸肉萵筍葉煮飯,居然皆大歡喜,鶴峰的兒子和洋老公都愛吃。后來用萵筍葉炒剩飯,也是風卷殘云。到了西雅圖文友聚會,興致勃勃地煮了一鍋萵筍葉咸菜飯帶去,大家都問:這是什么葉子啊,這么好吃?鶴峰比我還要高興,畢竟菜是她種的。
于是朋友來訪,她就裝一袋萵筍葉送人,得了萵筍葉的都來問我如何做菜飯。一遍一遍地重復敘述,就像穿越時空,回到了奶奶在世的時候。我不到十歲,家里的前院也種蔬菜。菜園里有蝴蝶,還有染指甲的水仙花。奶奶的菜飯用的是肥咸肉,飯熟開鍋,油香四溢,萵筍葉綠油油,粳米粒亮閃閃,猶如一幅風景畫。這樣的米飯只要配一碗清湯,吃得心滿意足。夏天的夜晚,蛙叫蟬鳴,月高風清,吃飽喝足,躺在室外的涼椅上數星星,白天的暑氣被一掃而空。
那些天,我住在鶴峰家,一邊吃萵筍葉,一邊看著萵筍長高變粗。葉子吃不完,腌好了存在凍箱里。上蒼的給予總是超過我們的需要,感恩之余,鶴峰在收割時吟歌作詩,一番得意洋洋,冬天也能吃上咸肉菜飯,真讓人眼紅,口水直流。
終于到了收割的時候,她把萵筍皮一條一條剝去,翠綠欲滴,簡直像寶石一樣純潔高貴,每條足有兩尺長。她問道,你要怎么做?我看得一時無語,不弄明白它的來龍去脈,不敢輕易下刀。據說萵筍也是舶來品,原產地在地中海沿岸和西亞一帶,隋唐時傳入我國。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寫道:“萵菜自萵國來,故名。”萵國指現在的阿富汗、不丹等國,民間因此菜形如竹筍,才有萵筍之稱。
萵筍的英文名字叫Asparagus Lettuce,清新略帶苦味,可刺激消化酶分泌,增進食欲。萵筍鉀含量大大高于鈉含量,有利于體內的水電解質平衡,促進排尿和乳汁的分泌,對高血壓、水腫、心臟病患者有一定的食療作用。萵筍含有多種維生素和礦物質,所含有機化合物中富含人體可吸收的鐵元素,對缺鐵性貧血病病人十分有利。萵筍的熱水提取物對某些癌細胞有很高的抑制率。
據《清波雜志》記載,五代時有一名為卓奄的和尚,靠種菜賣錢度日。某日中午在地旁小睡片刻,忽然夢見一條金色巨龍飛臨菜地,啃食萵筍。和尚驚醒,但夢中景尚歷歷在目,心想定是有貴人來臨。抬頭朝萵筍地望去,見一相貌魁梧偉岸之人正欲取萵筍。他趕緊謙恭地走上前去,取了大量的萵筍饋贈給這個陌生人,臨別時叮囑說:“茍富貴,勿相忘。”那人答道:“異日如得志,定當為和尚修一寺廟以謝今日饋贈之恩。”此人就是宋太祖趙匡胤,即位為帝后,訪得和尚還活著,果在此修“普安道院”。《格林童話》中有一個故事叫《萵苣姑娘》,窈窕的身材,油亮的長發,一波三折的愛情故事,萵筍就像童話里的女人,一身碧綠,秀色可餐。
持刀切成斜刀塊,拌上醬麻油,一口水汪汪,唇齒留香。萵筍的香如同夜風里陣陣暗香,令人遐想。童年時代隨著幽幽香味緩緩涌上心頭。這時,環顧四周,真想抓一個上海人,問他記不記得涼拌萵筍?記不記得這種暗香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