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2月21日是農歷冬至,老話“冬至大過年”。我這樣的年紀又是來自老派的上海人家,自然太懂得這句話的含義。直到文革前祖輩尚健在時,家中仍保留冬至祭先祖的習俗。幾張掛朝珠穿朝服的千人一面的先人畫像正墻上一掛,其實先人畫像都是這樣畫的,稱為“尊”。后來提倡移風易俗,尊是不敢掛了,但冬至團圓飯之前,還得先在飯桌四角虛設四只酒杯四副碗筷祭一下。可能上海是個移民城市,都是遠離故井家園的,合家團圓之際不忘祖牢記家族之根,這本是一種多好的情懷,與迷信完全兩回事。再后來破四舊,但冬至飯桌上那碗象征團圓祥和的湯團,至少在我家,是再也不肯少的了!倒反而現在開放了,卻因老的走了,小的老了,再小的一代對冬至這個節基本已渾然不知,“冬至大過年”這句老話已漸漸湮遠了!唯有在某個冬日,偶爾發現市中心一些老字號點心店門口排起買湯團的長龍時,一些有了點年紀的才會猛然想起:今日是冬至。排隊的都是老人,除了因老人時間較空余,如今,也只有老人,才會對守了幾輩子的生活習俗有份苦苦的堅持,猶一縷未絕的情思。
冬至相隔四天后的12月25日是圣誕節。西方人圣誕節其程度比元旦更隆重。外出的親人怎么都要趕在平安夜前回家團聚,與我們的“冬至大過年”可謂異曲同工。難怪老上海稱圣誕節為洋冬至。
土冬至洋冬至,傳遞的是共同信息:祥和團圓。人類之心本是相通的。說來也奇怪,多數農歷節時與西歷的月日年年都不同的:如春節、中秋等。唯冬至,好象永遠是在陽歷12月21日,所以冬至應該特別容易記。只是近年上海的洋冬至越過越熱鬧,土冬至卻越顯寂寞冷落了。有人責之為“月亮是外國圓”的崇洋心理,其實個中原因諸多。我以為其中之一為,我們的傳統節日文化只有破沒有立,再說東方節日文化總是以警戒醒世為主體,顯得比較沉重。而西方節日文化完全是嘉年華式,活潑吸引人。其實,西方一些節日文化在早年并不是嘉年華式。以圣誕節為例,祝頌只限于教廷王室,普通百姓唯有的,就是圣誕之日合家穿戴整齊去教堂靜候圣誕佳音。古時交通不方便,外出謀生者只有在這時才可與家人團圓。為迎候遠歸的親人,家人在圣誕前夜生上熊熊的爐火,在家門口的常青松柏上點上蠟燭照亮回家之路,遠歸的親人為家人帶來禮物……然當這些百姓的天倫之樂正式成為今日看到的圣誕習俗如點亮圣誕樹、親友間派送禮物,卻是近百來年的事。據德國民俗學家在1978年的考證,此習俗為19世紀中葉歐洲新興市民階級(中產階級)所弘揚起來的。他們開始感受到工業時代的冷漠而懷念農業社會的樸實。再者,物質生活的改善也令他們決心要維護自身文化的自尊以與貴族社會分庭抗禮。于是,將圣誕節轉化為嘉年華式的普天同慶節日,人們各出奇智享受這個狂歡之節。從圣誕樹的裝飾到圣誕夜的歌詠表演,圣誕節成為一個發揮民眾文化創意的機會。就此,圣誕節文化不斷得到創新和轉化,比如那廣受全球男女老少歡迎的胖嘟嘟的笑容可掬的穿紅衣的圣誕老人經典形象,是一位畫家為美國的《浮世周刊》所創造而問世,實在算一位年輕的圣誕老人;而在廣場上豎立亮燈圣誕樹之習俗(上海恒隆廣場門口就有幾棵)卻是始于上世紀30年代的美國,為了給歷經經濟大蕭條的美國民眾信心及讓無家可歸流浪者帶來家的溫馨之感,紐約市政府就在廣場雪地上豎起一棵點了燈的圣誕樹。這也是世界上第一棵立在公共場地的圣誕樹……
可見,土生土長的民俗文化也需不斷轉化與世俱進,才會不被淘汰與民同樂。我們要弘揚民俗節日文化,除了將其列為國定假日外,圣誕文化的不斷創新和轉化,是不是很值得我們借鑒?
有人指責洋冬至摻雜太多的市場操作。我們的土冬至除了吃湯團外也可互送禮物營造氣氛啟動市場呀。市場火爆,置身其間,開開心心,熱熱鬧鬧,老板有錢賺,員工有紅分,皆大歡喜有什么不好?
撰寫此文時,氣溫已跌破冰點,窗上覆著蒙蒙的水氣,這樣的隆冬時分過冬至才有味道呢。洋冬至土冬至我都喜歡——洋冬至與朋友聚餐跳舞瘋一個通宵,土冬陪媽媽和一眾長輩吃頓團圓飯聽聽老話。節日的快樂不需要太多錢來營造,但一定需要親情再加好心情。有了這兩種情,生活可以天天像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