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讀小學的時候,讀大學不要錢;當我們讀大學的時候,讀小學不要錢。
我們還沒能工作的時候,工作是分配的;我們可以工作的時候,撞得頭破血流才能勉強找份餓不死人的工作。
當我們不能掙錢的時候,房子是分配的;當我們能掙錢的時候,卻發現房子已經買不起了……
80后說苦,50后笑了……
我所說的50后,是套用80后的說法,即上世紀50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
我出生在上世紀50年代末期,是一個典型的50后,與同齡的朋友談起我們這一代人時,大家無不感嘆,這一代人經歷了太多的苦難。
50后遇到的第一個磨難是饑餓。三年困難時期,正是50后的幼年時代或童年時代,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因而,饑餓是50后共同的深刻記憶。那年我三歲多,記憶最深的事,是每天長時間地站在鍋灶前,等著吃飯。對饑餓的恐懼,在50后的心靈深處打上了烙印,左右了他們的行為方式,直至長大成人,他們對食物仍有一種近乎病態的攫取欲。我自己的表現是:如果誰請客,宴席上出現紅薯、野菜、南瓜之類的所謂養生食品,我根本不屑一顧,因為在我看來, 那些東西只是饑餓年代哄肚皮用的,現在別說吃,一看見腸胃就冒酸水,大魚大肉、山珍海味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50后迎來了少年時代的同時,也迎來了他們人生的第二個磨難——失學。1971年冬天的那個凌晨異常寒冷,我像往常一樣摸黑走進學校,老師通知我說,我沒能被推薦上高中,我頭也不回地朝校外走去。我走進家門,放下手里的書。母親問:“回來了?”我點點頭。母親說:“那也好。”我明白母親的意思,沒說一句話,扛起一把鐵锨,裹緊棉襖,一刻也沒有停,便隨著上工的人群走進了寒冷的田野。從此,我每天都會去做一個少年本不該做的活兒。學校那邊的鐘聲天天響,清脆而誘人,站在家里就能清楚地聽到。但我知道,那只是曾經的夢境,現在已與我全無干系。我在農村整整勞動了8年,直到高考恢復后再進入學校。
高考制度恢復,50后終于迎來了自己的人生轉機。那是一個讓50后們激動不已的年代,他們看到了從煉獄里走出來的機會。于是,呼啦啦一齊涌上了高考那座獨木橋。當重新坐在教室里,望著比他們小七八歲甚至十來歲的年輕面孔時,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慶幸自己終于搭上了這班車。
進入80年代,50后們從大學畢業,又重新走進社會,開始了與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他們心潮澎湃,高唱著“光榮屬于80年代的新一輩”,似乎世界又是他們的了。
現在,50后們老了。回顧一生,許多50后感慨良多:長身體的時候,碰上三年困難時期,餓壞了肚子;正上學的時候,碰上文化大革命,沒學到知識;該工作的時候,碰上上山下鄉,荒廢了日子……所有的事似乎都和50后過不去。
如果僅僅是這些倒也罷了。50后們更大的苦惱還在后面——因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還有一個80后的孩子。
50后是第一批趕上計劃生育的人。在那“花兒香,鳥兒鳴,春光惹人醉”的時代里,他們迎來了自己的下一代,開始了為子女奔波勞碌的歷程。面對稚嫩的小生命,他們手足無措,又百般呵護。在培育下一代的“工程”中,他們采取了連自己也沒有聽說過的新方法:早在孩子還在腹中時,就有所謂的“胎教”;等孩子出生了,最大的愿望是自己的孩子聰明、有出息,于是,沒等孩子話說利索,就開始教孩子學自己或許并不熟悉的唐詩宋詞,給孩子講自己從沒有聽過的童話故事。他們不希望孩子的童年像自己一樣在泥土堆里過家家,想讓孩子有理想,前程遠大,他們用最功利、最實用的手段,不遺余力地向孩子灌輸各種知識。
讓他們始料不及的是,社會的影響好像比他們的苦口婆心更管用,眼花繚亂的商品世界,讓他們心煩意亂,讓他們的子女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物質生活,也讓孩子進入了一個神奇新世界。在閃爍著時代光彩的電視機前,孩子們早就不耐煩那些唐詩宋詞,更不喜歡絮叨的童話故事。這讓50后感受到了一種無奈的陌生。
1983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我的女兒降生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在上班,急匆匆地趕回來。在產床旁,我長時間地盯著女兒的小臉,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孩子的未來,想到她以后的人生之路,漸漸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孩子在一天天長大,從幼兒園到小學,再到中學。自己的年齡也在一天天增長,從青年到中年——漸漸發現,孩子在生活中的位置越來越重要,要接送,晚上要重拾早已荒廢的學業,為孩子輔導作業;家里的一半收入要花在孩子身上;越來越多的時間在圍著孩子轉……但是,對孩子的付出越來越多,孩子卻越來越生疏。親情還在,孩子看上去還那么天真爛漫,卻感到孩子越來越不屬于自己,與孩子交流越來越吃力,似乎隔著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覺得自己還不怎么老,覺得自己還算有文化,卻發現在孩子眼里早已成為古董——土氣、呆板,沒有時代感。不理解那些并不英俊的歌星,為什么會成為孩子的偶像;弄不懂什么叫獅子座,什么叫金牛座;更不理解這些孩子明明學習成績并不出色,卻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總之,不明白孩子的腦子里都在想什么,現在這些孩子怎么會這樣,只好把這一切歸結為代溝。
除了交流上的吃力,經濟上更感到吃力,好像已不能承受生活之重。拿在手里的錢越來越多,物質也越來越豐富,卻感到生活壓力像座山一樣,越來越重。拼死拼活積攢的那點錢,一遇到孩子的事,便像春天的冰雪一樣迅速消融。孩子考上大學了,欣喜之余,才發現自己又被套上一駕更為沉重的馬車。一到孩子開學便發愁,感覺像遇到了劫道的,這才明白,原來高等教育取消公費,產業化了。處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齡段,50后感到自己心力交瘁,不堪重負。明知道社會在進步,卻無端地懷念過去那種饑餓的日子,連同遭過的罪,受過的苦,都變成一種可以向后輩炫耀的財富,這種懷舊心理,愈加證明自己老了。
然而,被稱為80后的子女們卻不能理解父母的苦衷,依然在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著。他們迷戀網絡,崇拜金錢,不像父輩們那樣能吃苦;生活上沒有自理能力,卻那么自信、自負、任性、虛榮。那種用網絡、偶像組成的世界,讓50后們好生迷茫,這些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感恩呢?這難道就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自己傾注了大量心血培養出來的后代?
還沒等50后們抱怨完,讓他們更加不能理解的事來了。以為正是長身體長知識的年齡的孩子,有一天,卻突然帶回個異性朋友……
憤憤然之余,更多的是無奈,因為讓他們不明白的事一件連一件,接踵而至。好容易熬到孩子畢業,本以為能卸下肩頭負擔,孩子卻不像自己當年,懷揣一張派遣證,即可分配到工作,從此衣食無憂。學校不包分配,工作要自己去找。工作的壓力雖然是孩子的,心理負擔卻是家長的,為了孩子的前程,他們憂心忡忡,心理壓力越來越大。直到有一天,一臉稚氣的孩子離開了,走進兇險無比的社會,自己去闖蕩江湖,才明白這一代人的不同,孩子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稚嫩。
孩子走了,父母那顆掛念的心卻總放不下,孩子獨自在外,工作找到了沒有?怎么吃飯?在哪里棲身?沒有一件不讓做父母的揪心。一家人剛有了自己的住房, 買房的借款還清才沒幾天,又盤算著把家里的那點積蓄拿出來,為孩子在外地買房子。一打聽,城市的房價在呼呼上漲,自己買房時,四處告貸尚能救急,如今那種 天文數字,就是把自己賣了,也不能為孩子買回半間房子。正打算再為孩子拼幾年命時,那邊孩子來電話了,說是不做房奴,租房子住就挺好。話說得輕松,但是, 做父母的怎忍心讓孩子一輩子四處飄零,還是拼著老命再為孩子積攢房款吧。
讓50后們想不通的是,這些從小在蜜糖罐里長大的孩子們竟以為天下最苦的是他們,毫無來由地羨慕他們的父輩。近日從網上讀到這幾句,說的就是80后的苦惱:
當我們讀小學的時候,讀大學不要錢;當我們讀大學的時候,讀小學不要錢。
我們還沒能工作的時候,工作是分配的;我們可以工作的時候,撞得頭破血流才能勉強找份餓不死人的工作。
當我們不能掙錢的時候,房子是分配的;當我們能掙錢的時候,卻發現房子已經買不起了……
問:我們這一代到底招誰惹誰了?
讀了這樣的話,50后們肯定會哭笑不得。他們明白,80后的煩惱,正是自己的煩惱。因為,80后正是他們的孩子。在經歷了自己那個時代的苦難后,他們又要與下一代一起來承受新時代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