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克運動的宗旨是本著友誼、團結和公平的精神,通過體育活動提高人類尊嚴,從而建立一個更加美好、和平的世界。但自從1920年比利時安特衛普奧運會以來,現代奧運就一直未能完全擺脫政治化的陰影,同時還夾雜著種族、宗教與信仰之間的無盡紛爭。特別是進入1960年代以后,奧運會更是遭到了現代文明社會的“毒瘤”——恐怖主義的嚴重威脅。1972年8月26日,第20屆奧運會在德國慕尼黑開幕,比賽進行到第10天時,一起預謀已久的恐怖襲擊完全粉碎了這次“和平與歡樂的盛會”。本文撇開政治因素不提,僅從這次事件中出現的輕武器以及事件的教訓這兩個角度出發,闡述事實,分析因果,牢記歷史,以史為鑒。
“驚悚一幕”中的戰術運用
1972年9月5日凌晨,以色列代表團的大多數教練和運動員正在奧運村駐地沉睡。4時許,8個身穿運動服、手提沉重運動包的黑影悄悄地翻越了東側圍欄,潛入奧運村中部的31號公寓——以色列代表團駐地。這8個黑影都是巴勒斯坦解放運動中最激進的極端派別——“黑九月”組織的成員,為首的是35歲的伊薩——真名叫盧蒂夫·阿菲夫。

4時25分,恐怖分子將萬能鑰匙插進了1號房間的門鎖里。第一個聽到動靜的是40歲的摔跤裁判約瑟夫·戈特弗魯德。他開始以為是同室的摔跤教練摩西·溫伯格回來了,但門外傳來的壓低了的阿拉伯語談話聲使他確信大禍即將臨頭。于是他一面用身體頂住房門,一面用希伯萊語高喊:“有危險!快藏起來!”幾秒鐘后,金屬門框和鉸鏈被撞裂,恐怖分子一擁而入,用槍口逼迫戈特弗魯德趴下。雖然以色列運動員奮起反抗,但除舉重教練索科洛夫斯基逃脫外,他們最終還是被恐怖分子控制。恐怖分子將5名以色列人捆綁起來,隨即又撞開了隔壁的3號房間,綁架了另外6名以色列運動員。在將他們押到1號房間時,輕量級摔跤運動員賈德·祖巴里乘隙沖出“虎口”,恐怖分子在他身后連連開槍,身材矮小的祖巴里左閃右躲,最終越過庭院安然逃脫。溫伯格忍住巨痛,乘機打碎了一個恐怖分子的上頜骨,另一個正朝祖巴里掃射的恐怖分子轉過身,開槍將溫伯格打死。同時,28歲的摔跤運動員約瑟夫·羅曼諾沖向一名恐怖分子,竭盡全力想奪下后者的AK47,但從身后打來的一排彈將他幾乎攔腰打成兩截。
死里逃生的索科洛夫斯基和祖巴里分別跑到南朝鮮和意大利代表團駐地打電話報警。5時整,慕尼黑警察局長接到報告。5時10分,警察到達事發地。5時30分,恐怖分子通過一樓窗戶扔出了英文寫就的通牒,要求在當天上午9時以前,釋放被以色列關押的234名巴勒斯坦人和被聯邦德國政府囚禁的恐怖組織——“巴德爾-邁因霍夫幫”的兩名成員,然后派3架飛機把他們送往一個安全地點,在那里,他們將釋放人質,否則就要“將人質同時或一個一個地處決”。整個慕尼黑和聯邦德國,乃至全世界都被這一突發事件驚呆了。
時任聯邦德國總理維利·勃蘭特在電話里與時任以色列總理果爾達·梅厄進行了緊急磋商,雖然德方試圖進行妥協,但梅厄夫人重申了以色列對恐怖主義的強硬立場:任何情況下都絕不讓步。
前期談判并不順利,波恩來的兩位政府部長、慕尼黑市長及警察局長表示愿以自己去交換人質,但被恐怖分子拒絕了。
直到下午4時50分,有關方面才開始認真考慮用武力營救人質。13名打扮成運動員的警察爬上與31號公寓毗鄰的屋頂。但恐怖分子通過媒體不恰當的實況轉播知曉了發生在屋頂上的一切。第一次努力因為媒體介入而被迫終止了。
恐怖分子把最后期限延長至當晚12時,并要求派一架飛機,將他們和人質一起送到埃及開羅,如果屆時以色列仍不釋放被關押的巴勒斯坦人,就在開羅處死人質。德國邊防警察部隊準備利用這個機會,在恐怖分子到達機場后,在飛機起飛前發起救援行動。受梅厄夫人之命前來協助營救人質的以色列反恐專家茲維·扎米爾也已趕到了慕尼黑,他看過方案后,認為這次行動組織太過草率,關于對手的情況了解太少,能否成功沒有把握,但此時已經來不及了。

當晚10時20分,恐怖分子和人質通過德國軍方安排的一輛大眾汽車轉移出奧運村,然后乘坐兩架直升機前往慕尼黑郊外的費斯滕費爾德布魯克空軍基地。直到這時,德國人才看清一共有8名恐怖分子,而此前的情報一直說是5名,所以只在機場樓頂安排了5名狙擊手。解救計劃全部依仗狙擊手在短暫的幾秒鐘內將恐怖分子全部打死,現在是5對8,顯然勝算不大。而20分鐘前就來到機場的扎米爾對德方的準備更是不滿,他認為,應該在恐怖分子下車后向直升機走去的時候進行伏擊,否則就失去了行動的最佳機會。
10時35分,兩架直升機在距一架波音727客機約100m處降落。伊薩等4名恐怖分子走下直升機,強迫兩名駕駛員在前面充當盾牌,前去檢查客機。機場燈光昏暗,并有許多陰影,狙擊手難以辨別誰是人質、誰是恐怖分子,而且因為沒有通話系統,任何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在干什么。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事先化裝成機組人員的警察們進入客機后,在沒有通知指揮中心和其他人的情況下,經過一番“民主”討論,居然決定先行撤退了。當伊薩登上空無一人的飛機時,立即明白了一切,并馬上回到跑道上。這時探照燈突然打開,樓頂的狙擊手隨即開火,雖然兩名看守直升機駕駛員的恐怖分子隨著槍聲倒下,其中一人當場斃命,但狙擊手在倉促中未能命中更多的日標。其他恐怖分子立即躲進陰影里,留守的賈馬爾和另外一名恐怖分子則藏到直升機下,用AK47向主樓、探照燈和727客機猛烈掃射。有兩名直升機駕駛員安全脫險,另兩人被交叉火力擊中,負了重傷,而被捆綁的以色列人質還坐在直升機內無法動彈。
恐怖分子拒絕了警方的勸降,警方因顧及人質安全而行動受到限制,雙方陷入僵持。最后警方臨時決定在6輛裝甲車的掩護下,組織突擊隊員進行強攻。一名恐怖分子聽到裝甲車開動的聲音,便向載有5名人質的直升機內投入一枚手榴彈,直升機頓時燃起熊熊烈火。緊接著,另外兩名恐怖分子也向第二架直升機內的4名人質掃射。直到凌晨1時30分,最后一名負隅頑抗的恐怖分子穆罕默德,馬薩爾哈德才被打死。經過清點,賈馬爾等3名恐怖分子還活著,其余5人均已斃命。此外,兩名德國警察殉職,9名以色列人質全部死亡,武力營救行動徹底失敗。
這屆奧運會前蘇聯以50塊金牌位居第一,美國以33塊名列第二,而以色列則運回去11具尸體。
事件中的輕武器分析
事后針對失敗原因的各種檢討分析中,武器裝備不夠精良、火力不足始終是其中一個重要方面,比如MP-L/MP-K沖鋒槍的精度、威力不夠以及G3SG-1狙擊步槍的有效性問題等等。其實,事實遠非如此簡單。
沖鋒槍
在慕尼黑事件中,德國警方使用的是由本國瓦爾特公司生產的MP-L和MP-K兩種沖鋒槍。兩者均采用折疊式槍托,32發直彈匣供彈,配用9mm巴拉貝魯姆手槍彈,其區別僅是槍管長度不同。
MP-L/MP-K采用自由槍機式前沖擊發原理,全槍體積、質量均比較小,攜行方便,而且全槍大量使用沖壓件,結構簡單,成本低廉。MP-L/MP-K本來是作為軍用沖鋒槍而設計的,不過因為種種原因,這兩種沖鋒槍并沒有贏得軍隊訂單,但聯邦德國警察和治安部隊卻大批量采購和裝備。當時警方對于沖鋒槍的概念仍和軍方一樣,對精度尤其是單發精度并不特別關心,MP-L/MP-K中標的重要原因是價格便宜。其實1950年代末期,聯邦德國的HK公司已經在G3自動步槍的基礎上,研制出精度超眾的HK549mm沖鋒槍,即后來鼎鼎大名的MP5,但由于該槍采用復雜的滾柱閉鎖方式,加工精度要求高,價格昂貴,因此最初的商業銷售并不成功,在德國,僅有邊防警察的少數單位裝備。在慕尼黑事件發生后,德國警察才開始全面裝備MP5,不過這已經是后話了。

MP-L/MP-K的實際射速不高,連發狀態下約為96發/分,因此槍口跳動對精度的影響不算很大,但火力強度因此受到影響。該槍能夠單、連發發射,并且有不到位保險,防止槍械走火。快慢機有單發、連發、保險3個位置。當快慢機裝在保險位置時,快慢機軸鎖住阻鐵,扳機被鎖住不能扣動,從而形成保險。當武器因意外原因(如槍口向上跌落)出現槍機反跳至彈匣后方而又不足以越過阻鐵被阻鐵掛住時,槍機雖然也能復進并推彈入膛,但隨之卻被不到位保險掛住,這樣就可避免走火。但是由于此時保險并未鎖住槍機,所以還是有一定的危險性,尤其是在不到位保險失效時。
此外,MP-L/MP-K的瞄準基線較短,分別只有357mm和270mm。而且兩槍的瞄具設計比較簡單,準星為柱狀,并有護罩,通常情況下表尺中間的覘孔式照門對應75m射程,而表尺上方的缺口式照門則對應125m射程,當光線昏暗時,可以用缺口式照門和準星護罩頂端進行概略瞄準。柱狀準星高低可以調整,但需要借助工具。就此可以看出,該槍的瞄具并不適合警用,因其難以精確射擊單個有生目標,尤其是在布魯克機場光線不足的環境下。
其實從整體上來看,MP-L/MP-K的設計水平已經超越了同時代的其他沖鋒槍,特別是內部結構設計上有很多地方可圈可點。雖然它們的精度不及MP5,但即使是后者,在機場的那種情況下也很難準確射中挾持人質的恐怖分子。MP-L/MP-K的最大不幸是碰上了慕尼黑事件,由于最后結局令人無法接受,在事件中出鏡率最高的MP-L/MP-K的名聲也由此受到極大影響。也正是因為此次事件,后來的反恐行動中要求提高沖鋒槍精確度的呼聲高漲,MP5才有了反敗為勝的機會。
狙擊步槍
關于布魯克機場戰斗的細節,歷來有很多不同的說法,但無一例外地對狙擊手和他們的武器所發揮的作用提出了質疑。當時警方安排的狙擊手使用的是由HK公司生產的G3SG-1狙擊步槍。該槍其實是G3自動步槍的一種變型槍,結構、原理與G3A3幾乎完全相同,同樣發射7,62mm NATO步槍彈。它是在當時批量生產的軍用型G3自動步槍驗收過程中,將那些平均彈著點完全符合規定要求、而散布又最小的槍支挑選出來,換上專門的發射機構、帶有折疊兩腳架的前護木和帶貼腮板的槍托,再加裝瞄準鏡而成的。

G3SG-1的特點是裝有專門的發射機構,扳機力在5~15N之間。其發射機構使用非常簡便,先將快慢機推至單發位置,然后推動扳機向前,扳機即呈待發狀態。瞄準目標、打出一發槍彈后,扳機可重新裝定于待發狀態,可迅速進行再次發射。該槍也可以裝定普通發射機構,此時扳機力為26N左右。
G3SG-1狙擊步槍配有專用的赫斯爾德特瞄準鏡,放大倍率為1,5~6倍,在100~600m射程內可進行風偏和距離修正,且瞄準鏡有測距功能。快裝式瞄準鏡座是制式的,裝在上機匣頂端。該槍不需卸下瞄準鏡,就可以使用普通的機械瞄具。
從真正意義上來說,G3SG-1只能算是特等射手步槍,精度比普通步槍好,優點是價格比較便宜。但作為專門的警用狙擊步槍來說,其首發命中精度并不是特別高,尤其是該槍還可換裝具有連發功能的發射機構,萬一裝定錯誤,在解救人質的戰斗中會產生難以預料的后果。而且連發功能會對單發射擊精度產生嚴重影響,因此各國后來列裝的警用狙擊武器,大多采用半自動或非自動設計,而非采用從自動步槍中挑選高精度武器加以改造的方式。這也是后來德國又研制了PSG-1狙擊步槍的原因。
血的教訓帶來改變
從上面的介紹和分析可以看出,慕尼黑事件以悲劇終結的最主要原因仍然是“人”而非“槍”,換句話說,是有關方面事先準備不足以及德國警方糟糕的組織決策和臨場應變能力,才導致了11名以色列人質的死亡。
在事件發生前,“黑九月”組織可能將在慕尼黑奧運會期間發動襲擊的消息已經通過種種渠道傳到了以色列和聯邦德國情報部門耳中。但以色列認為,恐怖襲擊還會采用巴勒斯坦武裝組織慣用的劫持民航客機的手段,或是在機場直接襲擊乘客,而沒有想到襲擊會針對以色列體育代表團。以色列反恐專家扎米爾只是提前一個月派了兩名特工去德國進行聯絡,他們在對德國有關方面做出的嚴肅保證感到滿意后就回來復命,并未仔細檢查當地的保衛計劃和具體措施。
在德國方面,各部門對相關事件事先完全沒有預案,以致襲擊發生后措手不及。無論是各級指揮官,還是一線行動人員,都沒有經過營救人質的相關訓練,更沒有這方面的協調經驗。警方先是寄希望于和恐怖分子妥協,在多次談判未果的情況下,才下定動武的決心,卻又錯過了行動的最佳時機。特別是在布魯克機場的伏擊行動中組織過于草率,以致造成局面的混亂和失控。
計劃本身的疏漏是導致機場行動失敗的根本原因。在恐怖分子人數不明的情況下,安排在樓頂的狙擊手人數明顯不足,5名狙擊手需要同時射殺人數將近兩倍的恐怖分子,即使換成今天的GSG9特種部隊,也難以保證成功,尤其是對付持有手榴彈的恐怖分子,必須要求一槍致命,否則即使有兩秒鐘間隔也會給其留下觸發引信的時間。德國警方安排的狙擊手都是此前招募的射擊運動員,他們只有使用運動步槍的經驗,沒有經過長期的狙擊專業訓練,更沒有射擊過活體目標,在當時的環境下,要求狙擊手對多個移動目標進行速射,而且還要準確命中目標,實在是勉為其難;再則在機場昏暗的光線條件下,只裝備了普通光學瞄準鏡的狙擊手難以識別目標,而機械瞄具在那種距離上幾乎發揮不了作用。由于狙擊手沒有對講機,得不到具體指示,在猶豫中錯過了最后的射擊機會。當指揮官決定開槍時,機場多個探照燈同時打開,突如其來的光亮又影響了狙擊手的瞄準,而在雙方交火后,難以迅速尋找到隱藏在黑暗中的恐怖分子。與此同時,樓頂的狙擊手卻又因為沒有隱蔽好,而被恐怖分子用AK47步槍打傷。
出動裝甲車的決策更是有些倉促。后來清理現場時發現,倘若裝甲車的攻擊推遲幾分鐘,至少第二架直升機上的4名人質有可能幸免于難,因為捆綁的繩結上留有牙印,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掙脫繩索。恐怖分子聽到裝甲車的轟鳴后,鋌而走險,殺害了全部人質,導致營救工作功敗垂成。
這次事件給以色列和聯邦德國的有關部門帶來了重大變化。以色列政府從空降兵等部隊選拔人員,成立了“哈貝雷”特種部隊。“哈貝雷”在后來的反恐斗爭中大顯身手,如1976年7月3日,“哈貝雷”長途奔襲4000公里,救出被扣留在烏干達恩德培機場的105名以色列人質,擊斃7名恐怖分子,創造了反恐戰史上的一大奇跡。
德國政府鑒于慕尼黑事件難以容忍的恥辱,決定以波恩以東的奧古斯特為基地,組建一支永遠處于臨戰狀態的反恐特種部隊,即邊防警察第九大隊,簡稱GSG9,而MP5沖鋒槍也如愿成為這支新型部隊的標準武器。GSG9通過參加多種反恐行動而名聲大振,如1977年10月13日,德國漢莎航空公司一架波音737客機被4名恐怖分子劫持,裝備MP5和閃光彈的30名GSG9隊員展開突襲,僅經過5分鐘戰斗,機上4名恐怖分子3死1傷,87名人質安然無恙。GSG9以先進裝備和高超行動技巧一洗5年前的恥辱,也自此成為世界各國反恐部隊的樣板和標準。

五環旗下的反恐警戒
慕尼黑事件的血腥一幕對于現代奧運會的意義之一,就是喚醒了主辦者的安全保衛意識,使他們認識到反恐也是奧運會各項準備工作中舉足輕重的一環。在隨后的歷屆奧運會和其他重大賽事中,組織者都提高了安保組織力度。但讓人遺憾的是,奧運會并未從此變得一帆風順——1996年7月27日,亞特蘭大奧運會期間,奧林匹克公園發生炸彈爆炸,2人死亡,110多人受傷;2000年悉尼奧運會前夕,“基地”組織曾計劃襲擊盧卡斯高地核反應堆,利用核污染破壞奧運……恐怖主義的幽靈仍在競技場上空游蕩。
我們當牢記慕尼黑事件的教訓,將防恐、反恐作為奧運會準備工作的重點之一,當五環旗徐徐落下時,它承載的應是人們的歡笑與美好回憶,而不是1972年那樣的悲傷和淚水。
編輯 鄭雙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