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傳 1977年生于河北省無極縣,1996年畢業于石家莊教育學院美術系。曾在《詩刊》、《人民文學》、《星星》等刊物發表詩文。有多首詩歌作品入選各年度選本。現為石家莊某雜志編輯部主任,閑暇時間研習中國畫。
菊 花
秋天,菊花正在中央廣場上展覽
引來滿城女人效仿,把頭發染成黃色,燙成卷發
像溫順的獅子,在男人中間滾繡球
百里之外,有一朵菊花在山路上奔跑
剛躲過迎面而來的卡車,又撞上了學校的鐘聲
眼睛里含著露珠,圍脖上結滿清霜
寒風一樣凜冽的男教師,也被這嬌小的美打動了
他再一次原諒了這個遲到的孩子
而遠走省城的妻子,至今不能原諒他
曹沖稱象
北方人不習水性,但我懂沉浮
不管身處清水濁水,我都會自然下沉
半瓶白酒又能讓我浮起來
像一頭大象,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但我知道,淚水的浮力遠大于白酒
我的淚很少,有時僅一兩滴
香油一樣,不溶于清水,也不溶于濁水
我的淚很少
不愿與他人對飲,只喜歡獨酌
三 月
三月用雨絲為大地織了條圍巾
一看就是中文系女生的手藝,拆拆改改
仿佛在填一首宋詞
這樣的雨,如今不多了
太陽已進入暮年
青年人為五斗米折腰
這樣的女孩,十年前我曾經錯過
在她面前,我像南宋一樣孱弱
連藏在內心深處的皇帝,也被她俘虜了
舊村子出來的一介書生
被迫趟過時代的鐵馬冰河
三人行
酣睡之后,左臂無事,右臂發麻
久坐之后,左腳無事,右腳冰涼
我一直在懷疑
我的左半塊身體和右半塊身體是兩個人
我一直在懷疑
我的左半身比右半身小30歲
左半身正當壯年,右半身已經衰老
左半身尚在革命,右半身早已歸順
幸虧它們共同擁有一個腦袋
幸虧它們共同使用一顆心臟
否則,它們會沖破我的皮膚分裂成兩個人
把個人的痛苦分裂為人與人之間的矛盾
山 水
入冬之后,寒流收走了一些浪漫的靈魂
又讓瑞雪掩埋他們的肉身
讓眩目的潔白遮蔽了滾滾紅塵
一時間,萬籟俱寂,世界虛高了半尺
是誰掐住一支毛筆的七寸,飽蘸著中藥水
在大地這張宣紙上與潔白作對
畫出莊嚴的廟堂和潦草的故鄉
畫出樹身上的疤痕和胸中塊壘
不小心滴落在曠野上的墨點,最讓人揪心
走近了,可能是一棵樹,可能是一個人
可能什么都不是。包括此時的天
已經不是哪位皇帝的了
夕陽像一枚朱紅印章,蓋在西山頂上
陰文篆刻著“醒石”二字
鐵觀音
十九歲的月亮,像青花瓷碗一樣
散發著釉色光芒。幾天不見
就碎了,一半掛在天上
一半映上你的臉龐
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姓鐵,名觀音
風擺楊柳,也掀起你的長裙
露出潔白的腳踝
清香四溢,恰好漫過我的靈魂
離肉體還差一寸
那一寸你我始終沒有逾越
茶和茶碗之間,唯一缺少的就是水
你和我有淚水,卻沒辦法把它煮沸
太行山
風水師說,“這座山的后腦藏有反骨
山口有虎牙,我們一直生活在
它微微卷起的舌尖上。”
我卻不信。這些宣揚迷信的人,靠危言聳聽。
我曾乘車穿梭于太行山脈
沿途盡是綠色的舌苔
四五個小時可伸展到石家莊。如其所言
按中國人身體的比例,太行山定有多半個身子
埋在海平面以下。而我們的祖先
被人埋得更深,他們是
整個身子都埋進去了,也沒見誰爬出來;
整個嘴巴都撬開了,也沒聽誰說出來……
井
數不清的月亮溺死在井里
三個朝代與五個女人也投井自盡
還有人落井下石
那些美麗的女子
仍然愿意嫁到這里來
因為女人是水,而這里有井
還有挑水的人
挑水的人正處在而立之年
如同站在扁擔的中間
前面的桶,底兒已經漏了,滴了一路
后面的桶,卻是空的
張 望
我有十幾年的租房經歷
輾轉于多個城中村
撩開記憶中蛛網似的街道
每個昏暗的盡頭 都有一扇
再也無法叫開的門
門內的懵懂少年
正在房東異樣的眼神中熱戀
他們的動作 已經很輕了
輕的只剩下心跳
仍驚動了市政府 動用推土機
將蛛網上掙扎的飛蛾
和他的愛情 一起拆遷
時光的流量 已經趕上了房價
人過三十 我終于有了一套
屬于自己的房子 和滿身債務
睡在新房的席夢思床上
夜夜夢見自己 拆了東墻補西墻
仍擋不住那位少年
從窗外向里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