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能力

2008年1月的那段旅程是我經歷過的最艱難的旅程#65377;我坐西安回廣州的火車，被困在一座山溝里#65377;原因是南方那場罕見的雪災，前方的鐵路被雪蓋了，電也斷了#65377;那一天兩夜的旅程變得漫漫無期#65377;

受困的第三天，救援車依舊沒有來到#65377;火車里已經無法提供任何的食物和熱水了，車廂里饑腸轆轆的人們情緒激動#65377;列車長試圖來安慰一下大家，結果被生生地打了回去#65377;人們吵鬧著，喧嘩著，孩子的哭聲一片#65377;

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母親，她懷里那個看上去出生不久的孩子也在哭#65377;她旁邊的旅客睡去了，她便請我幫忙抱一下哭泣的孩子，她要去接一杯水喝#65377;

她回來的時候，眼角紅了#65377;她坐下，將奶瓶塞進了衣服里#65377;

接著，她接過孩子，摟在懷里來回晃著哄，顯然孩子一定餓了，根本哄不好#65377;孩子的哭聲越發哀傷，眼淚順著眼角不停地流出來#65377;

我提醒說:“你孩子一定是餓了#65377;”她忽然說:“我知道#65377;可是……可是……奶粉喝完了!誰都不知道會困這么久啊……”說這話時，忽然眼里有豆大的淚珠滴了下來，嗓音有些嘶啞起來#65377;

接著，她從懷里掏出那個灌著白水的奶瓶，然后將奶嘴塞到孩子的嘴里，那孩子使勁地吮吸起來#65377;我看著孩子饑渴的樣子，心里頓生無數的憐憫，眼角也不知不覺地濕潤了#65377;

我不由得問她:“你自己沒有奶嗎?”

她抬頭看著我，忽然號啕大哭起來:“沒有啊!我都后悔死了!孩子出生的時候，朋友都說孩子吃奶會讓乳房變形，就沒有給孩子吃奶水，誰知道會遇到這種事情啊……”

她猝然失控的情緒讓我頓時手足無措，她的哭聲蓋過所有的喧鬧，讓全車廂都安靜下來#65377;我拍著她的手臂安慰著她，對她說:“沒事的，沒事的，救援車馬上就到了!”

她用凝淚的眼睛盯著我痛哭道:“可是……可是你知道嗎?我現在給孩子喝的是冷水!是冷水啊!我真后悔啊!我本來是可以給她奶喝的，但是現在卻給不了她!我居然為了自己的身材好看點，讓我的孩子餓肚子，我算一個合格的母親嗎?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啊……”

她凄厲的哭聲越來越大，根本無法遏制#65377;我知道此時此刻，我怎么安慰也是沒有用的#65377;

再后來的旅程里，即便我們獲得了救助，但她還是一直情緒低落，眼里滿是悔恨，每每端詳沉睡的孩子，淚水就止不住流了出來#65377;

這是我見識到的一個母親最深刻的悔恨，她內心的悔恨令我看到一個母親愛的真切#65377;但是，更令我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一個人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在親人需要自己的關心愛護時，自己卻失去了愛的能力，一如一個母親無法給嗷嗷待哺的兒女一滴奶水，一如一個重囚無法給病倒孱弱的母親一次攙扶#65377;所以，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保持自己美貌或者貪圖其他，而是盡可能地保護好自己愛的能力#65377;■

(選自《婚姻與家庭》2008年5月，蒼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