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隨著故宮太和殿維修工程的結束,故宮博物院數字文化展示平臺將進入公眾視野; 9月,基于互聯網的紫禁城三維模型虛擬漫游即將完成。
600年的明清皇宮歷史、80年的博物院歷程,蘊含深厚的中華燦爛歷史文化的故宮將在信息技術的支撐下煥發勃勃生機?!皵底止蕦m”的全貌是什么?故宮如何在信息化的支撐下更好地發揮教育公眾的作用?近日,本報總編輯孫定與故宮博物院資料信息中心主任胡錘進行了深入交流。

“數字故宮”有兩大內涵
博物館的信息化和信息化的博物館構成了“數字故宮”的主體。雖然都是基于信息技術,但前者基于現實的博物館,服務于實體的博物館: 而后者則完全建立在虛擬的網絡世界里,可以是獨立的空間。
孫定: 隨著故宮百年大修工程的深入進行,“數字故宮”逐漸走進公眾視野。與以往博物館基于內部辦公、館藏文物管理的信息系統不同,“數字故宮”越來越貼近公眾服務。那么,“數字故宮”的整體構成是什么?該從哪些方面來理解?
胡錘: 您的感覺非常敏銳。博物館的信息化正面臨著向公眾服務轉型的新機遇,誰能抓住這些機遇,誰就能抓住信息化的新方向。
故宮博物院的定位不應該僅僅是歷史遺跡,更主要的是承擔了社會教育責任、具有豐富展示品的綜合性博物館。因此,“數字故宮”的構成有兩大部分: 一是博物館的信息化,二是信息化的博物館。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主要是基于博物館的現實平臺,以博物館自身的管理工作、以輔助實物展示為核心的信息系統建設。故宮從1992年開始的信息化都是針對內部管理建設的信息系統; 而今年的文化展示平臺建設則是面向公眾服務轉型,以便更好地凸顯故宮博物院作為社會教育機構的重要意義。
信息化的博物館常常被稱為“數字博物館”或者“虛擬博物館”,它是一個基于實體博物館的數字化信息,在虛擬的網絡世界實現文化教育功能的站點。故宮博物院網站是它的載體。在開展文化展示平臺建設的初期,首先厘清了人類在認知過程中實和虛的關系。每個人的認知過程都是虛實結合的,虛從實中來,回到實中去。在數字博物館的建設理念中,“虛”是指通過網絡傳播的信息,它要能幫助觀眾在思維中建立起相關文化知識的框架; 但是僅接受別人加工過的信息并不能代替自己對事物的準確認知,最終還要引導觀眾回到實體博物館中去,通過自身接觸實物的體驗,建立起觀眾自己的知識體系。因此,“數字博物館”或者“虛擬博物館”的建設并不以代替實體博物館為目的,它與實體博物館共生,并相得益彰。
孫定: 您所勾勒的框架讓我們清晰地了解到“數字故宮”的全貌。在剛才的描述中,您反復提到了為公眾服務。2008年,中央把繁榮文化產業作為一項國策。在這樣的政策背景下,我們欣喜地看到了眾多博物館的變化,從年初的博物館免費政策的出臺,到各大博物館紛紛推出針對公眾的個性展覽。這樣的轉變將給博物館信息化帶來怎樣的發展機遇?
胡錘: 您說得非常正確。我剛剛從美國考察回來,發現國外博物館的觀念和中國不同。在中國,博物館往往被當成一個收藏寶物的大倉庫,而沒有真正成為社會教育的機構。

故宮博物院每年有1000萬游客,其中很多人是抱著獵奇的心態匆匆一逛。故宮博物院享有紫禁城壯麗輝煌的建筑,明清兩代皇朝積聚和建院80多年來入藏的一百多萬件傳世珍寶,可是究竟有多少人真正看懂了在故宮博物院內常年展示的幾十個不同內容的文化展覽所揭示的中華文化的燦爛光華?不得不說這是中國的悲哀,也是故宮博物院的悲哀。
令人高興的是,近幾年我們看到中國的博物館正從“收藏”向“教育”轉型,您所說的向公眾服務轉型就是博物館向教育機構功能的回歸。這給博物館的信息化建設工作帶來了新的任務和全新的發展空間。
以故宮博物院為例,以前,我們把主要精力放在內部平臺建設上,是為了用信息化管好故宮的藏品?,F在,我們則更注重在為公眾服務上,通過信息化手段幫助公眾了解故宮所蘊含的深厚歷史文化,將故宮變成普及文化、傳播文化的陣地。我們今年一直在忙碌的文化展示平臺就是這樣的載體。
從內部管理到公眾服務
在文化展示平臺的基礎上,博物館信息化即將完成從內部管理到公眾服務的蛻變。
孫定: 您剛才提到的文化展示平臺,讓我們深刻感覺到,這絕不僅僅只是一些導覽終端,更代表了故宮理念的變化。正在建設中的文化展示平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信息化與故宮歷史文化的結合體?
胡錘: 文化展示平臺主要是剛才我提到的博物館信息系統中面向公眾的信息載體。以前面對公眾的服務僅有一個網站,面向參觀者提供的基于數字技術的信息服務幾乎沒有。如果連院內觀眾的服務都不到位的話,虛擬空間的網站發揮的作用是有限的。
我們開展文化展示平臺的目標有三方面: 第一,讓沒有來過故宮的公眾知道故宮博物院是什么,使潛在的參觀者了解故宮不僅僅是紫禁城,更是博物院; 第二,服務于蒞臨博物院的觀眾,讓他們知道在博物院內什么位置可以看到哪些展覽。每個人對信息的獲取是有選擇的,通過瀏覽導引和發布展陳信息,能幫助觀眾從故宮浩瀚的文化展示物中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文化內容,而不再是隨著人流“大撥哄”式的粗放式瀏覽; 第三,服務來到每一處專題陳列室的觀眾,幫助他們了解每一件展品背后的知識,獲得更深刻的感受。
對這三類人群,我們將采用不同的信息技術手段,提供有針對性的信息服務。
針對第一部分人群,將通過網站的形式,開展故宮博物院基本知識、展覽信息的公告,提供館藏文物以及相關學術內容的數字信息。
針對第二類人群,將在入口附近設立信息屏,通過精心制作的視頻短片告訴游客故宮博物院是什么。除了主題短片,還將在即將完成第一階段大修的太和門和院內主要的通道旁設立觸摸式信息屏,為來我院的觀眾提供導覽服務。
針對第三類在展館內駐足的參觀者,準備采用喜聞樂見、知識信息量大的展覽主題視頻片,幫助觀眾了解展覽的主題。
孫定: 您向我們展示了信息技術與古老文化相結合的美好畫卷,讓我們體會到,在信息技術的支持下故宮正煥發出勃勃生機。其實,早在文化展示平臺之前,故宮就已經開始了長達十余年的信息化之旅,從文物影像管理系統到古代建筑信息管理系統。在博物館信息化方面,故宮走過了一條怎樣的路?
胡錘: 故宮的信息化源自1992年,攝影室利用文物影像目錄管理系統將幾十萬張照片資料管理起來。1998年,資料信息中心正式成立,文物管理是故宮各項管理工作中最重要的項目。因此,我們首先是用信息技術把“賬”管了起來。
故宮有著逾百萬件藏品,然而多年來手工抄卡片的原始方法,使得文物賬目管理混亂,賬物很難厘清。經過調研,我們決定從當時已經初步成形的“文物影像管理系統”入手,擴展成可以支持全院文物管理工作的“文物管理信息系統”,完成了一百多萬條故宮院藏文物總賬的數字化工作,這也是故宮第一個能夠直接服務于業務管理工作的信息系統。
隨后,我們相繼建立起古代建筑信息系統、歷史文檔資源系統等應用信息系統,但很快就發現了問題,這些系統之間的數據都不能共享共用,建筑系統里無法調用相關的文物,文物系統里也無法鏈接相關的歷史文檔。為了解決信息孤島的問題,我們在中科軟件公司的幫助下又重新打造平臺,把各個系統全部拆開,建成以開放鏈接技術為核心的系統平臺,這個過程持續了兩三年。
2005年6月,集公文流轉、公告、合同審批、工作聯絡等多種功能的故宮博物院信息化工作平臺正式投入運行。系統實現了跨平臺的信息整合,400多臺電腦裝備了全院各個業務科室,全院所有公文簽報都開始在這個大平臺上運行。
回顧博物館信息化建設的歷程,其核心是管理理念的改變。故宮博物院有著80多年的歷史,管理機制有精華也有糟粕,信息系統建設的過程就是管理流程重組的過程,推進中的艱難是很難想像的。現在,文化展示平臺的建設不僅僅體現了博物館向公眾服務的轉型,也是我院信息化水平邁上新臺階的重要里程碑。
穿越虛擬和現實
信息化的博物館為信息技術提供了廣闊的施展空間,由虛入實的虛擬空間不僅向公眾提供更為廣泛的信息服務,也為打造個性化博物館開創了發展的前景。
孫定: 您剛才特別提到“數字博物館”穿越虛擬和現實,虛從實來,回到實去。這是否意味著“信息化的博物館”比“博物館的信息化”有著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故宮博物院在這方面有哪些計劃?
胡錘: 您預見得非常準確,雖然我國各大博物館的網站還處于起步階段,但是這絲毫不影響“數字博物館”比傳統的和用數字技術輔助的博物館具有更加廣泛的受眾、更加豐富的知識點和更加喜聞樂見的展示技術手段,將使數字博物館成為展示我們燦爛文化的重要陣地。
回顧2002年6月1日故宮博物院網站開通,當時確定了“三個面向,四個層次”(面向網絡瀏覽者、面向文博愛好者和面向文博工作者; 內容標題層、內容圖片層、專業詞典層和學術論文層)的網站專用文稿結構。然而,由于面對不同文化背景的受眾群體,故宮博物院的網站只呈現了一張面孔,致使網站陷入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局面: 對于青少年及廣大游客來說,網站所傳遞的知識內容太深奧、太枯燥; 對于專家學者來說,網站內容又過于淺顯,無法為其學術研究服務。
為了解決這種問題,結合此次文化展示平臺的建設,故宮博物院網站將分成兩個入口,一個專門提供給普通游客和青少年讀者,這部分內容的特點是提供大量的參觀信息; 另一個入口則主要為文博專家、學者服務,主要是以資料庫的形式,匯集故宮藏品的資源信息以及與博物館相關的歷史文獻、科研著作和學術論文,為專家、學者的文化科研工作提供實實在在的信息服務。
孫定: 前不久,法國盧浮宮博物館宣布,計劃把所有藝術收藏都放到自己的網站上,包括其中13萬件極易損壞而無法在博物館展出的畫作。互聯網有著極大的集成空間,您是否認為,國內多家博物館之間,乃至與國外博物館間的信息共享,能大大拓展數字博物館的空間,給實體博物館帶來前所未有的延展?
胡錘: 這也是我們所思考的。前面我們提到信息化的博物館是虛實結合體,虛的目的是在思維中建立起知識框架,到實中得到充實。畢竟一座博物館的文化含量還是有限的,只有信息技術才有可能超越特定的局限,使公眾能在更加廣闊的知識海洋中,建立起更加客觀公正的認知框架。
我們最近在與國外的博物館合作,建立一個基于藏品影像的學術研究信息系統,可以放在互聯網上,也可以用于博物館內部進行交流。如果這個設想能夠實現,那將能建成真正的個性化博物館: 每個人在無限的虛擬空間內都能夠獲取自己感興趣的數字化影像,并通過網絡將它們進行不同的排列組合,與公眾交流自己對它們的認識。
當然,當前這還只是設想,但它說明,信息化將為博物館的明天提供無數的可能。
采訪手記
激情CIO
盡管已近退休年齡,胡錘仍然是激情不減,一遇著適合故宮信息化的新技術,胡錘就會有一種興奮感,有一種沖動。也正是這樣的激情,支撐著胡錘在古老的故宮里堅持做了16年的信息化。
1992年,胡錘到美國考察,參觀了柯達公司剛剛研發成功的Photo-CD圖形工作站,眼界大開。從專業攝影工作者的角度,他感覺到這是一套極為有價值的影像處理系統。然而,從1995年申請開始,有著170萬元“天價”的Photo-CD卻在博物院內外引起很多爭議。
情急之下,胡錘直接跑到國家文物管理局,見到了剛剛上任的國家文物局局長張文彬。聽完報告后,張局長說了一句讓胡錘一生都不會忘記的話: “故宮要成為世界一流的博物院,必須擁有世界一流的設備!”1997年初,這套當時國際上最先進的影像數字化設備終于落戶故宮博物院。
盡管胡錘在文博信息化領域享有很高的聲望,但他總是說自己是外行出身,文化積累不夠。然而,正是這樣的求知欲使得胡錘多年來保有一顆激情的心,年屆退休仍然帶領著一幫年輕人沖在最前面。
“信息化建設是不能停下來的,一停就會前功盡棄。我會拉著年輕人的手一直往前走,在退休之前,把我畢生的經驗做成‘遺產’留給孩子們?!焙N在說這話時,帶著開玩笑的口吻,眼里卻滿是誠摯和期望。(文/何源)
戰略官感悟
信息化不能孤軍奮斗
胡錘是文博行業享有很高威望的信息化專家,也是公認最累的CIO。在文化展示平臺的建設中,從建立整體規劃、搭建系統平臺到采購終端設備,甚至連平臺上的信息內容編輯都得依靠信息資料中心來完成。為了編輯好文化展示平臺的專題內容,胡錘不得不讓網站的同事們停下手中的工作,全力組織好平臺內容的編輯。
“大家都說信息中心是宣傳隊、播種機,可是不能連打殲滅戰的任務也交給我們,信息化不能孤軍奮斗?!焙N感慨道。
故宮開展信息化16年來,胡錘品嘗了很多這樣的孤獨,也遇到過很多阻力。在默默地堅持下,信息化帶來的管理流程重組意識開始漸漸深入業務部門。2005年6月,實現了跨系統整合的故宮博物院信息化工作平臺,在故宮信息化的歷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
然而,在有著80年歷史的故宮博物院里,工作流程重組的管理變革畢竟是漫長而艱辛的,盡管各業務部門已經嘗到利用信息化手段開展工作的甜頭,但是距離把信息化上升為全員的自覺意識仍有不小的差距。在不少人的腦子里,信息化似乎只是信息中心的工作。這也是為什么資料信息中心的人總是連軸轉、勞心勞力的原因。
“信息化應該有一盤棋的概念。首先要由相關業務部門提出流程重組的需求,不能只靠信息中心沖在最前面。任何事情只靠一個人、一個部門的努力是無法完成的,尤其是信息化。”胡錘說。(文/何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