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印第安納州佳里學區的K-12語言藝術課的天賦教育計劃,在這份從1年級到12年級的計劃里,開篇第一功是“培養批判性閱讀能力”。作為美國天賦教育的入門功夫,所謂“批判性閱讀”,就是不僅從閱讀中吸收性地學東西,更重要的是從閱讀中批判性地學東西。死記硬背、人云亦云,那是末流功夫。
在應試教育的教學氛圍中,批判性閱讀簡直無異于自殺。當老師按照《教學大綱》要求學生學一篇文章時,現成的標準答案已在恭候著。有哪個老師敢鼓勵學生去批判性地閱讀課文?哪篇課文不是精選的佳作?怎能批判性閱讀?
我上學時,讀魯迅的文章,有點句子,怎么讀也讀不順。比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有一句“長媽媽曾經講給我一個故事聽”。當然,這不能說有語法問題,但讀來總有點不太順。再比如,《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中有一句“落水狗的是否該打”。為什么不說“落水狗是否該打”,也不說“落水的狗是否該打”,偏偏說“落水狗的是否該打”?我試圖從各種語法角度幫魯迅找那個“的”字的答案,均無法說服自己。于是,懷疑是排版印刷的錯誤,但找來其他版本,一模一樣。魯迅不愧一代偉人,思想之深邃,文筆之辛辣,語言之生動,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于是,只能突然懷疑自己是否“神經搭錯線”……
后來我在一所大學教書,也是這樣要求學生的,不然怕誤人子弟。有一年,帶學生去實習(所謂“實習”就是學生到中學去當“實習”老師,我當“實習”老師的老師),有一組學生教魯迅的《紀念劉和珍君》。他們七八個人花近半年時間研究這篇文章,不但書皮翻蔫了,最后連標點符號都摸出繭子來。有一天,有個學生很有些惶惑地指著文內的一句話“她才始來聽我的講義”,問我道:“黃老師,‘講義’的定義是‘為講課而編寫的教材’;那么,‘聽’‘教材’……”
我也惶惑地看著這位學生:“有學生問你?還是你問我?”
他訥訥地:“我怕有學生問我……”
我何嘗又不怕“有學生問我”!害怕學生追問的許多問題中,這僅是其中的一個。我猶豫了一會兒:“如果沒有學生問你,就算了。如果實在有學生問你,你再來問我吧。”
其實,“答案”我是準備了的:“如果‘聽書’說得通的話,就把‘聽講義’看成‘聽書’好啦。”
后來,他再也沒有來問我。可是,我耿耿于懷至今。我耿耿于懷的不是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我沒有鼓勵他問問題。
問題的關鍵不是“聽講義”通不通,而是我們從來不鼓勵學生的批判性閱讀行為。即使“聽講義”是通的,又即使學生的問題是錯的,這種讀書讀出疑問來的行為,老師僅僅給予道義的鼓勵是不夠的,因為這本來就應該是教育的第一門功課。超越權威崇拜去追求真理,才能做到“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
選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