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一梅：在寫作中體驗激情

她是低產的編劇、低產的作家，但她所有的作品像劍出鞘，震動了空氣，一如《戀愛的犀牛》。她討厭枯燥無趣的言談。她說寫作甚至控制了她的內分泌。

這不是第一次和廖一梅見面。一年前我去北京采訪過她。一個料峭的早春，她穿著橘黃色的皮夾克笑著迎接我，當時她正在籌備話劇《艷遇》，而《戀愛的犀牛》(以下簡稱《戀犀》)早已在各大院校久演不衰被奉為“愛情的圣經”。今年，《戀犀》2008版全新上演，舞美設計、編劇形式、演員陣容煥然一新。悶熱的7月，我又一次來到北京，見到了親愛的“廖桑”。

讓所有人知道這是個寓言

《戀犀》出票非常火，北京7月份的票已經全部賣光。作為該劇導演、時下最著名的實驗戲劇導演孟京輝，首次將位于東直門的一家電影院改造成全新的可容納400名觀眾的小劇場“蜂巢劇場”，這也是國內第一個由藝術家管理的劇場。觀眾體驗的完全是極致的激情：舞臺上高達7米的鏡面背景墻將整個觀眾席照得清清楚楚；男主角馬路的出場從懸在觀眾席頂上的一張床開始；20噸水在演出中突然從四面八方涌來，淹沒了舞臺，以至于一半的劇情都在水中進行；更別提最后一幕，馬路捧著犀牛圖拉的心向明明表白時，一柱水墻直接沖淋著馬路……這完全是讓人激蕩的、充滿荷爾蒙的、濕漉漉的愛情!

廖一梅說，從1999年首演至今，一直有人問她：馬路那么執著于明明值得嗎?她一遍遍告訴大家，請把它看作一個都市寓言，是講人如何追求自己的夢想，怎樣在世界面前保持自己的尊嚴。這些成了2008版產生的初因。舞臺效果營造出一種超現實的環境，更別提那幕水墻就專門為《戀犀》設計。“或許時間對了吧。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從談下劇場到設計施工再到投入演出，就半年的時間。”廖一梅說，這版最接近她的預想。

誰都有過無遮無攔的激情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我決定不忘掉她。”這是《戀犀》里最經典的臺詞之一。那么旺盛燃燒、直接坦白、要炸開似的生命力，它以瘋狂的決心和熱情尋找著“獻身”而非“幸福”。

誰也不會想到，如此決絕的激情之作，是廖一梅寫的第一部話劇，它讓孟京輝一夜之間成了先鋒偶像。更不會想到，創作時她剛結婚不久，從意大利蜜月回來。至于后來它變成中國當代小劇場戲劇史上演出最多、版本最多的“奇跡”時，廖一梅坦言自己“直到現在依然感到不解……它實在是一部任性的作品，個人化到極致，因為它無遮無攔的激情，我有時甚至不好意思再去看它。”

今年5月，《戀犀》排練間隙，廖一梅在街邊小店買了一頂黑色窄邊草帽。付完錢后，小店主人認出了她，然后，就隔著收銀臺，店主開始向她背誦《戀犀》的臺詞：“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當時廖一梅戴著那頂草帽，手里握著錢包，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在別人的注視下聽她把臺詞背完。這樣的情景，她經歷了很多次，始終感到不可思議。畢竟，這部作品已經離開她的手，9年了。

9年，她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編劇成了行內翹楚，經歷了為人妻為人母的簡單世俗生活。在她看來，年輕、激情，如同不可復制的火焰。“我們都會長大變老，有的人會高興那團火焰的暗淡，慶幸裹挾著你的滔天巨浪終于慢慢退潮，這樣可以帶來內心的平靜和安寧，自認成熟的人會認為這樣才是生命的常態。但我很高興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人，以后也不會是……你會知道，生命的本質就是這般無遮無攔的，勇敢的，堅強的，多情的。”

用最銳利的方式表達

寫作，并非廖一梅一開始嘗試的表達方式。她從小住舞蹈學院，父母都是那里的教師。爸爸教中文，媽媽教歷史。院里的孩子都會被送去學跳舞，她也不例外。“那個表現力對我來說太簡單了，感覺到語言魅力后，我對形體就沒什么興趣了。”

廖一梅一直試圖把寫作當作游戲，但事實上，它“直接參與了我的生活，干涉著我的身體，甚至控制了我的內分泌”。剛畢業時，她寫過一些電影和電視劇劇本，寫得她難受，特別是電視劇，要寫無數次“他走進來”、“他坐下”、“他出去”類似的話。“這實際上妨礙了我的表達。我希望能把語言變成利劍，可隨意在空中揮舞，說起話來帶著刀劍的‘刷刷聲’，用最銳利的方式表達。”《戀犀》、《悲觀主義的花朵》便是這樣誕生的。

她坦陳自己是低產的編劇，更是低產的作家。以前曾給報紙雜志寫過專欄，后來作罷。“我沒有那么多的話要說，對一些當時看似熱鬧，其實卻毫無意義的事情發表看法也實在沒有必要。我討厭廢話……別人的和自己的都討厭，如果不是非說不可，我寧愿閉嘴。”

孟京輝，我所有話劇的導演

中國戲劇史上，注定要記住廖一梅和孟京輝這對夫妻檔。他們倆的合作幾乎迎來了中國小劇場話劇的巔峰。只是兩位當事人從來都把私生活掩藏得極其低調，不愿提及對方只字片語。但，兩人的生活始終漾著舉案齊眉的暖意。孟京輝第一時間拜讀妻子的大作《悲觀主義的花朵》時，非常喜歡，主動提議自己畫插畫表示支持。

在今年這本書的再版后序中，廖一梅終于松開金口：“感謝我的丈夫，迄今為止，我全部話劇作品的導演……容忍我對日常瑣事缺乏熱情、急躁脾氣和抑制不住的冷嘲熱諷，是源于他對生命更大更堅定的信心，這種信心是我所沒有的……當然，他的經常的不經意的正確也會激起我的不安，但他對我凌晨時分發布的奇談怪論和絕望言辭一直保持著溫和的態度，以朋友的善意將我的尖刻理解為聰明，以傾聽的無形之力暫時分散了要淹沒我的洪水。謝謝他。”

2008年，重新推出《戀愛的犀牛》，重新出版《悲觀主義的花朵》和劇本集《琥珀+戀愛的犀牛》，似乎是個反芻的半年。接下來，“收拾一下懶散的筋骨，準備寫作了”。她坐在明亮的書吧里，還是那帶抹紅色劉海的短發，微笑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