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刻,魯林覺得他成了最倒霉最窩囊的男人。
他是尾隨著妻子方喻來到火車站的。妻子單位組織到海南島旅游。
月臺上,妻子和同事們有說有笑地向車廂里走去。就在列車快要開動時,一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跳上了妻子那節車廂的車門,是周山!站在站臺鐵柵欄外的他渾身像被電擊了一下,幾個月來的流言飛語得到了證實。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是他最好的朋友周山?昨天他倆還在一起喝酒,還在為他辦公室主任落聘的事出謀劃策。周山是他大學里的同學,兩人好得只差穿一條褲子了。此刻,他寧愿相信和妻子有這種關系的是別的什么男人,而不是周山。仿佛有一柄長劍深深地刺進了魯林的心窩,那柄長劍就是一點兒一點兒遠去的列車,“咣當、咣當”加速起來的車輪碾痛了他的心……
他要把自己灌醉。他扭身走進一家酒吧,一下子就要了五大杯扎啤,可是沒等喝下去第二杯,他就醉了。他被服務生架了出來,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他像條狗一樣蹲在酒吧的臺階上嘔吐了起來。
緊挨著這家酒吧的是一家大眾舞廳,從那里傳來時緩時急的舞曲聲……他那顆被刺痛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牽著朝這家舞廳走去。
這種場合魯林以前也陪客人來過,但他都沒有多少興趣,原因是他有一個漂亮的妻子,他對別的女人不感興趣。
此刻,這里卻讓他感到了一絲溫暖。
“先生,請你跳一支舞吧?!痹诮锹淅镒掠幸粫?,有個女子走過來邀請道。
這是一支慢四舞曲,舞曲輕曼和緩,若明若暗的燈光一閃一閃先后熄滅了。舞廳里頓時黑暗下來,只有悠悠的旋律在黑暗中回蕩著……
魯林注意地打量了她一下,從外表打扮上看不出她有多大年齡,長得雖然不算漂亮,卻很性感。她不是舞廳里的那種小姐,深深的略帶憂郁的目光中透著一絲哀怨。
“先生是一個人來的嗎?”
“是……”魯林昏昏沉沉的頭在眩暈,腳如同踩在棉花上。
“大哥是做什么的?”
魯林雖腦袋有些昏沉,但也知道這種場合不必自報真實家門,就狡黠地笑了笑,反問道:“你姓什么?”
“姓白?!?/p>
到黑燈舞時,魯林主動攬起了她的腰。黑暗中他能感覺到她的大腿緊緊貼著他的大腿,高聳的胸部貼著他的胸部。魯林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你老婆呢?”
“跟、跟人家跑啦……”魯林噴出一股酒氣來。
“大哥真逗,不會是你甩了人家吧?”
魯林有點兒急:“騙你是孫子,女人、女人沒一個好東西。你老公呢?”
“他娶了別人的老婆當老婆了?!彼÷曄聛怼?/p>
同是天涯淪落人?魯林有點兒發怔。
“我們走吧?!毕癖徽l推著,魯林暈暈乎乎和她從地下舞廳里走了出來。
魯林打了一輛出租車,10分鐘后來到了他家樓下。魯林引她上樓,回身就將這女子狠狠抱住放到了床上。不等他動手,她就麻利地將自己脫光了,迎合著他,放蕩地呻吟著……
魯林像浸進水里的魚,身體突然變得強悍起來,恣意在這個豐滿而富有彈性的女人身體里游弋著,而這是跟方喻從來沒有過的……狗日的主任!狗日的女人!他一會兒把身下的女人當成了方喻,一會兒又當成了風情萬種的小姐,他在狠狠地發泄著……
等她穿好衣服,魯林從抽屜里拿出300元錢來給她。她說:“多啦,我只收200元。”她抽出一張給他放到桌上。
魯林要送她下去給她打個車。她說不用,并用一種有點兒奇怪的眼神看著魯林說:“大哥,我一看你就是好人,如果要是有緣,再去那個地方找我?!闭f完拉開門,貓一樣從樓道的黑暗中消失了。
二
早上起來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好像一場夢,魯林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魯林胡亂地吃了一口東西后就去單位上班。剛坐下來不久,他的手機就響了,他打開接聽,是溫小玉打來的。他先是一愣,大腦有些遲鈍地聽溫小玉在電話里說,孩子昨天夜里發高燒,她要送孩子上醫院,問他能不能幫忙要輛車,孩子她爸出差了……溫小玉語速很快,他完全能夠想得出溫小玉焦急的樣子。
以前周山每次出差都跟溫小玉囑咐過,家里有什么事情就找魯林。魯林也大咧咧當著他們兩口子面應承過:“沒問題。”誰叫他倆是好哥們兒呢,誰叫他是他們孩子的干爸呢。
魯林放下電話,就用桌上的座機給司機班撥了電話。對方一聽出他的聲音就說:“是魯……主任……”魯林更正道:“我是魯林?!?/p>
“噢,是魯……您有什么事嗎?”“給我派趟車?!薄斑@、這個……”對方支支吾吾起來?!霸趺?,我要輛車都不行了嗎?”魯林突然火氣很大地說,把屋子里的另外三個人都嚇了一跳!對方像是下了決心似的:“好吧,這就給您派?!濒斄址畔码娫?,另外三個同事又低下頭去忙手里的事去了,他誰也沒去看,匆匆走出了辦公室。
魯林匆匆趕到周山家,把等得焦急不安的溫小玉和孩子接上,又匆匆送到中心醫院,陪著溫小玉給孩子樓上樓下掛號、拍片、檢查。檢查結果出來了,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魯林又跑上跑下辦住院手續,住院手續辦完了一上午就過去了。
晚上過來時,魯林拎了一大兜水果和孩子喜歡吃的小食品。溫小玉精神看上去比上午見到時好多了,早上過來時她緊張壞了,倩倩打過吊瓶燒也退去了些,睜開了眼睛,看見他進來叫了一聲:“干爸?!?/p>
這一聲“干爸”叫得魯林心里忽悠了一下,那還是給倩倩過6周歲生日時,周山看魯林那么喜歡小孩兒,就叫倩倩改口叫他“干爸”了。也是的,他比周山還早一年結的婚,周山和溫小玉的孩子都這么大了,可他們還一直沒孩子。這樣魯林每次見到倩倩都喜歡得不行。倩倩長得像溫小玉,小巧微翹的鼻子,彎彎的月牙兒一樣的眼睛,總像笑瞇瞇的惹人憐愛。
夜里他要留下來和溫小玉一起陪護倩倩。溫小玉開始不同意,說方喻一個人在家會害怕的。魯林說方喻和單位同事出去旅游去了,溫小玉就沒再堅持。夜里護士過來查房,把魯林攆到走廊上去了。他在走廊長椅上瞇了一會兒,就感覺身上被蓋了一件東西,睜眼見是溫小玉出來把她的一件羊絨大衣給他蓋上了。
溫小玉回屋后,他好久也沒睡著,思緒一會兒跑到了別處,一會兒又叫他想起周山來。溫小玉會不會把孩子生病的事告訴給周山?他想不會的,溫小玉是個十分體貼周到的妻子,她不會讓在旅途中的丈夫白白跟著著急擔心的。他清楚記得有一次溫小玉做人流,周山也是在外地出差,她誰也沒告訴,自己去醫院做的,結果流血很多,醫院要通知她丈夫來,她愣是沒說周山的手機號,醫院問急了她才說了魯林的手機號。魯林趕到醫院時,溫小玉剛從手術臺上下來,臉色像紙一樣蒼白。魯林當時見到溫小玉就想,這種事情要是發生在方喻身上就好了,就用不著去遭這份罪了,因為他一直都想要個孩子。他急方喻卻不急,方喻的觀念是沒有孩子更好,兩人正好可以好好享受兩個人的世界,再說現在很時興“丁克”家庭。魯林卻不行,魯林在家里排行老大,父母很看重長子長孫,多次來信問。魯林也催過方喻和自己一起到醫院檢查檢查,但都被方喻拒絕了。他自己偷著去醫院里檢查了一次,這一查讓魯林覺得自己不是個男人了。化驗單上寫著,他精子的成活率只有20%,就是說他讓女人懷孕的幾率微乎其微。那次查了之后,就連做那事也不威猛了,常常剛剛開始就草草了事,弄得方喻很不喜歡,問他怎么回事,他也沒敢告訴她自己去醫院檢查的事……
醫院走廊過道里散發著濃烈的來蘇水味兒,而蓋在魯林身上的這件駝色羊絨大衣卻散發著一股好聞的香味兒,這是溫小玉的體香,他久久地嗅著,就好像溫小玉還坐在他身邊一樣。后來他就睡著了,睡得好香,比昨晚睡在他家里那張席夢思床上還香甜。
倩倩住院這幾天,魯林每天都到醫院來,弄得醫生護士都誤認為魯林是倩倩的親爸。倩倩出院時,魯林又向司機班要了一輛車,把倩倩接回家。下車時溫小玉挽留魯林一起吃晚飯,魯林似乎猶豫了一下,但架不住倩倩硬拉,倩倩非要留干爸一起吃飯不可。這要是擱以前,魯林一點兒也不會猶豫的。但現在突然從醫院那種環境換回到周山家里,又勾起幾天前在車站上見到的那一幕來,這個常來常往的朋友家讓他感到陌生。溫小玉很會燒菜,他以前和方喻沒少來蹭飯,兩家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氣氛至今還叫他回味無窮。
溫小玉果然很快燒出幾樣菜,又從冰箱里拿出一瓶果酒和可樂來。
倩倩要給爸爸打電話,溫小玉勸阻了她:“算啦,還是別告訴他了,省得你爸爸在外邊擔心?!?/p>
周山這會兒一定是和方喻在一起。這樣想著,魯林獨自將滿滿的一杯紅葡萄酒一仰脖子灌了進去。
三
方喻是魯林和周山同一所大學的校友,不過要晚他們三屆。魯林第一次把方喻帶給周山看時,周山說魯林你真有艷福,弄得魯林當著方喻的面鬧了個大紅臉。
聽說還是校友,周山也不見外,見面第一次就和方喻開起玩笑,說魯林是我兄弟,以后你可不能欺負我兄弟。方喻佯裝不懂,周山就很壞地擠著眼睛,說我這兄弟可是標準的處男。
周山處對象時也曾把溫小玉領來給魯林看過,溫小玉小巧玲瓏乖順的樣子,一下子就讓魯林想起一個形容中國古典淑女的形容詞:小家碧玉。魯林說周山你真是好福氣,現在像溫小玉這樣的女孩兒真是不多見了。周山聽了就很滿足,大概戀愛中的男人都是很容易滿足的。
結婚以后,周山和魯林兩個男人單獨在一起時,也常常會提到方喻和溫小玉。周山說溫小玉是屬于典型的賢妻良母型的小女人,家里總是被收拾得井井有條,早上起來牙膏給你擠好了,晚上睡覺前洗腳水給你打好了,還親自動手給你洗腳。地板上哪怕掉落了一絲煙灰也會弄得她大驚小怪的。魯林就想方喻要是有溫小玉的一半就好了,他家里總是弄得凌亂不堪,東西被隨手東放一處、西放一處的。不過魯林帶方喻到外面參加同事或同學的聚會時,方喻渾身上下卻收拾得井井有條,隨便一條絲巾搭配在脖子上,也能讓人看出方喻與眾不同的漂亮來。這讓魯林很知足,很虛榮。
日子久了,女人再好的優點也會變成男人抱怨的缺點的,而且這種抱怨又會變成變相夸對方的妻子,這正應了那句老話:老婆是別人家的好。魯林就聽到過周山這樣抱怨過溫小玉:“一個女人太專心家務,太專心丈夫和孩子,就會把自己搞得很沒情調的。你想想看,一個女人一生除了工作和生孩子,還有多少時間和精力是屬于自己?有時間看看書,聽聽音樂,干點兒什么不好,非得把家里收拾得像賓館一樣……你看看你家方喻就不這樣?!濒斄众s緊說:“方喻有什么好,整天不著家在外面跑,星期天大白天還懶在被窩里看書。懶得起來做飯了,就到樓下小飯館里吃一口。你知道鄰居是怎么說我們的嗎?說我們是公寓夫妻。你就知足吧!”
周山一臉壞笑:“要不咱們換換?”
“換換就換換?!濒斄忠膊皇救酰肋@不過是一句玩笑,大家誰也沒往深處想。
不知是不是受他倆背后議論的影響,溫小玉閑暇時倒是跟周山上街去逛過兩次書店,不過她買的書都是《烹飪大全》和《當代家庭主婦必讀》之類的書,弄得周山哭笑不得,以后上街也不要她跟去了。
倒是方喻依舊我行我素,大咧咧慣了。魯林雖然暗羨溫小玉那份對丈夫的賢惠體貼,可真要拿方喻去跟溫小玉比,他還是覺得方喻好。有一種男人有時候是把女人當花瓶來擺的,魯林就屬于這種男人。而且這種花瓶只能給自己看,不喜歡與人共賞,哪怕這個男人是最要好的朋友。
有一次周山下班上門來送一箱海鮮。海鮮是周山單位分的,溫小玉不喜歡吃海鮮,周山就順路拿過來。魯林沒在家,方喻在衛生間里沖澡把自己反鎖在里面了,怎么也打不開,方喻就在里邊喊幫忙。周山擔心方喻在里面待得久了會窒息,就一腳把門踹開沖了進去,結果方喻全身赤裸地暴露在周山面前……
過后魯林想到方喻豐乳白臀暴露在另一個男人面前的樣子,就覺得心里很不舒服,就說了一句:“他都看到了?”
方喻聽了嗔怪一句:“看你,在想什么呢?”
魯林頓覺失言,趕緊說:“這個時候換誰都會這么做的?!?/p>
一想到他們的關系,他就沒往下深想什么。
周山從別處搞來幾盤影碟大片,拿來和魯林一起看,里面有不少黃色鏡頭,看時方喻也同他們一起坐在客廳里看,看到那種畫面,魯林都忍不住臉紅。過后周山跟魯林說,他在家里看時溫小玉從不跟他一起看,你看看方喻就不介意這些,這就是觀念上的差異。
魯林就想,女人還是保守一點兒好。
周山以前曾跟魯林說過,你別光忙工作上的事情,有時間多陪陪方喻,女人都是小鳥,喜歡依人。
魯林聽了并不以為然,想,他和方喻也算是老夫老妻了,用不著整天形影不離地纏在一起。
魯林的同事星期天去游泳館里游泳,星期一見到魯林說,他看到他妻子方喻和一個男的在一起游泳。魯林想了想就說,那是他的好朋友周山。周山在大學里曾拿過游泳200米冠軍。果然回到家里不等魯林問,方喻就向他說了。
不管魯林在外邊工作到多晚回家,方喻也從不問他干什么去了。這樣他和方喻就少了別人家兩口子之間的猜疑和嫉妒。
除了沒孩子這一點外,他和方喻十幾年的夫妻生活從來還沒有讓他感到別扭過。
四
人一閑下來就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無聊,主任不當了,魯林就覺得有許多時間難以打發。家里、單位他都成了孤家寡人。自從那日倩倩出院后,溫小玉那兒他再也沒有去過。那天下班通勤車路過周山家門口,魯林突然想上周山家看看,就在中途下了車。
果然只有溫小玉一個人在家,她也剛剛下班回家。倩倩在貴族學校住宿,一周才接回來一次。
“周山呢?”他明知故問。
“他出差還沒有回來?!?/p>
“我以為他回來了呢,就過來看看?!?/p>
溫小玉問他吃飯了沒,他本想說吃過了,可想到溫小玉知道他家不會吃這么早的飯,就說沒呢。溫小玉說我正好一個人做也沒什么意思,一起吃吧。
魯林只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不大工夫,溫小玉就燒出兩個他最喜歡吃的菜來。魯林突然覺得溫小玉比方喻好了,自己要是有一個每天燒這么好的飯菜給自己吃的女人,還怎么會去想別的女人?周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山有沒有往家里打過電話?”魯林問。
“打過一次,說他們公司這次派他出去有兩筆業務要談,得待些日子才能回來?!?/p>
“你真的放心周山一個人在外面跑?”
“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放心的?!睖匦∮裥πφf。
魯林就覺得溫小玉很可憐,比自己還可憐。他真想把那天在車站上見到的事向溫小玉說了,可是他最后還是忍住了。告辭時,溫小玉說方喻不在家,就叫他過這邊來吃飯。他支支吾吾神情恍惚地匆匆離去了。
方喻離家這些天一直沒有往家里打過電話,只給魯林手機發來一條短信,說她在外邊很好,海南島的風光很迷人,叫他一個人在家吃飯別太對付了,天涼上班多穿點兒衣服。魯林這才感覺方喻挺虛偽,以前他怎么沒覺出方喻的虛偽來。魯林給方喻打過許多次手機,可她的手機一直都在關機。
周末溫小玉打來電話叫他過去吃飯,說倩倩回來了。在這之前溫小玉也打過兩次電話叫他過去吃飯,他都借故有事沒去,他怕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溫小玉肯定會受不了的。他到超市里買了一些倩倩喜歡吃的東西和一瓶干紅過去了。
傍晚到了周山家,一桌很豐盛的飯菜已擺好了。
他給溫小玉倒了一杯干紅,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倩倩倒了一杯飲料。以前每次在周山家吃飯,他總要夸夸溫小玉做菜的手藝,末了還要說一句:“周山真是有福的人?!笨墒沁@回他沒有說。撂筷時溫小玉看了看他的神情說:“怎么,菜不合口味嗎?”魯林趕緊說:“挺好的,挺好的?!?/p>
看著溫小玉收拾完,三個人在客廳里看了一會兒電視,倩倩就困了。魯林想他該走了,就站起身來。
坐在出租車里,他還滿腦子是溫小玉的影子。他不想這么早一個人回到家里去,就叫出租車停下,他又去了那家酒吧,喝了一些啤酒出來又去了隔壁的那家地下舞廳。
他又見到了姓白的女人在里面。姓白的女人見到他又驚又喜:“你老婆還沒回來?”
“沒、沒有……”他大著舌頭說。
玩到將近午夜,他是被姓白的女子攙扶回家的,姓白的女子輕車熟路替他打開門,把他扶上床,又給他脫去衣服……
早晨天亮時,他和姓白的女人兩人身子光光地摟在被窩里,姓白的女子起來穿衣服時問了他一句:“誰叫溫小玉?”
“溫小玉……”他搖了搖頭,茫然地看了看她,看了看屋里的一切,像不明白自己現在在哪里。
“你和我做愛時嘴里一直在喊著她的名字。
他吃驚地看著她,神情怔了怔,身子有點兒發冷。
“她是別人的老婆吧?你們男人總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姓白的女子輕輕說了一句,拿上錢帶上門走了。
他的頭還有些發暈,搖了搖頭,半天沒緩過神來……
過了兩天,一天下班,一個以前和他關系不錯的同事請他到小飯館里喝酒,打車回來時他鬼使神差叫司機從周山家住的小區走過,看見周山家燈光亮著,就叫司機停了下來。他想這么晚了溫小玉在家干什么呢?這樣想著就走了上去。
門一打開,溫小玉吃了一驚:“我以為這么晚叫門是周山回來了呢。”他明知故問:“怎么周山還沒有回來嗎?”溫小玉神情寂寞地說:“還沒有,給他打手機也不開機?!彼吹缴嘲l里有一件插著毛衣針沒有打完的毛衣,就想一定是給周山打的。他在外邊和別人的老婆游山玩水地鬼混,妻子卻在家里熬夜為他打毛衣。這樣想著他就順嘴說了來:“周山這個沒良心的東西,他不是人……”溫小玉吃驚地望著他,從他嘴里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兒來,就明白了:“魯大哥,你喝多了……”魯林搖搖晃晃地說:“我沒喝多,我心里清楚得很。”溫小玉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來,說:“我去給你沏杯濃茶來,給你解解酒。”
等溫小玉端著茶杯從別的屋里走出來,魯林已歪倒在沙發里睡著了,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什么……溫小玉搖了搖頭,把茶杯放到一邊去,拿來一條毛毯給他蓋了,還動手給他脫去了鞋子。大概是想讓他解解乏,溫小玉還端來了一盆熱水給他洗了腳。
這一切都是在魯林無知覺的情況下做的,魯林后來在回憶這一細節時還十分感動。因為他從周山嘴里聽說過溫小玉習慣于睡前給丈夫洗腳,那么他是不是除她丈夫之外給洗腳的第二個男人?那雙小巧溫柔的手在他腳心里變得癢酥酥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發生得十分簡單了,簡單得幾近落入了俗套。盡管事情發生得十分簡單,魯林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進溫小玉房間里的了。他在擁抱這個小女人的溫柔玉體時,睡夢里的她嘴里還呼喚著自己丈夫的名字:“周山、周山……”并用雙手纏住了他的脖子。那一刻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可是他想松開卻松開不了。他腦子里閃出的是周山睡了他的老婆,周山睡了他的女人!他的身體變硬了,變狠了。在他進入她的身體時,她哭了,并用牙齒狠狠地咬著他的肩頭,嘴里一連串地說:“死鬼、死鬼……”魯林已感覺不到肩上的肉痛了,他把身下的女人弄軟了,弄化了。他變得像個騎士一般,直到精疲力竭,直到昏昏沉沉睡去。
早晨的陽光一點兒一點兒透了進來,照亮了這張寬大的雙人床。兩個人幾乎同時醒了,都愣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溫小玉,她趕緊用被子蒙住了頭,嚶嚶哭了起來……
魯林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個響亮的嘴巴,想說點什么,可那被子底下的溫小玉卻低泣著說:“你走吧……”
魯林就狼狽地走下床去,狼狽地走到客廳沙發前,穿好衣服走了。
此后幾天,魯林一直想找個機會向溫小玉解釋解釋,可溫小玉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知道自己再無顏去溫小玉家,只有給她打電話??赏依锎蛩⒉唤与娫?,給她打手機,她手機也關機了。他知道溫小玉一定在恨他,這種恨讓他無法忍受,哪怕她打他幾下、罵他幾句也比這種回避讓他好受得多。他變得憔悴起來,為了不讓單位里的人看出什么來,他向單位請了假在家休息。
夜里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時,他就在心里罵道:老天爺真是不公平,他和周山同樣是男人,為什么他可以摟著別人的老婆到處風流,而自己卻要飽受這樣的折磨!他痛下決心,如果再見到溫小玉,他一定把周山和方喻的事說出來,說出來即使溫小玉不能原諒自己,她心里也會好受些。可是溫小玉在他們回來之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嗎?
溫小玉到底是溫小玉,就在他如熱鍋上的螞蟻備受煎熬的時候,溫小玉來電話了,是一天晚上打來的,溫小玉在電話里聲音平靜地說:“我不怪你,你那天喝多了酒,是因為主任被拿掉了,心里難受……”溫小玉的善解人意先是讓他吃了一驚,隨后他又像吞吃了一只蒼蠅似的憋在心里難受。
他說:“事情并不完全是這樣的……”
溫小玉在電話里溫吞吞地說:“那還怎樣……”
他拿著話筒不知道該怎樣向她說好,他謹慎地斟酌著字句:“請你原諒,我知道你是個好女人,那天是我不好??墒悄銖膩頉]有懷疑周山對你的感情嗎?”
溫小玉說:“我從來沒有懷疑過?!?/p>
他停了一下說:“那我告訴你,周山在外面有女人了,而且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她是我的妻子你的好朋友方喻……”
電話那端沉默了,他不知道溫小玉聽到這個消息會怎么樣,他緊緊抓著話筒,捕捉話筒那邊傳來的每一絲呼吸,他真擔心溫小玉聽了后會受不了的……
可是過了一會兒,溫小玉依舊平靜的聲音從那端傳來:“我不相信,你這樣說是想減輕我們的罪責……為自己開脫責任?!?/p>
“不是這樣的……那天我在車站上親眼看見他們倆……”他急了,剛想再說下去,卻聽見溫小玉輕輕嘆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魯林傻了,望著“嘟嘟”的電話筒直發呆。
五
現在魯林只能盼望周山和方喻從海南島回來了,他現在甚至希望周山和方喻在一起了,溫小玉在電話里那一聲輕輕的嘆息始終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他想起曾經看過的馮小剛導的一部當代情感生活的片子叫《一聲嘆息》,他想這部片子真該叫他們四個人去看看。他甚至還想了,如果他們回來要離婚的話,他就娶溫小玉,倩倩歸溫小玉,他也喜歡給她當爸爸。
方喻從海南島打回電話來,說她三天后就從海南島返回來。
他問用不用去接站,方喻和走時一樣告訴他不用去車站接她。
放下電話他就想,周山同樣也會給家里打電話告訴溫小玉的,真不知溫小玉現在的心情會怎樣?他真想到時拉上溫小玉到車站去看看,可是他知道溫小玉是不會跟他去的。不管怎樣方喻到家后他就跟她攤牌,也許用不著他跟方喻攤牌,方喻也會跟他攤牌的。
三天以后方喻如期而至,從海南島匆匆回到家中,看上去和離家時沒什么兩樣,只是皮膚被曬黑了些。她進門后還沖魯林腮上吻了一下,這一吻讓魯林覺得有點兒惡心,接著就跑到衛生間沖澡去了,出來又喊累死了,累死了,說她只想睡覺,晚飯也沒吃倒頭在床上睡下了。魯林把他的被子抱到客廳沙發上去。
早上電話鈴聲響了兩遍才將魯林吵醒。方喻困倦倦地從臥室里走出來,發現魯林睡在客廳里并沒顯得有多驚訝,只是問他怎么不接電話。這段日子他不當主任后家里來電話很少有人找他,他就懶得接了。
方喻放下電話后,魯林隨意問了一句:“誰來的?”
“周山。”
“這么早來電話,有什么事……”魯林嘴角不易察覺地揶揄了一下。而方喻則像被電擊了一樣一動不動立在了那里:“溫小玉死了。”
“什么?”魯林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死盯著方喻的臉,像沒有聽懂,“怎、怎么、死的……”
“自殺?!?/p>
他和方喻衣服也沒穿戴整齊,就匆匆趕到周山家。
周山只穿著睡衣守在溫小玉的遺體旁,他一條腿單跪在地板上,痛哭流涕。令魯林驚訝的是,溫小玉昨夜里也是在沙發上睡的,沙發旁扔著兩只安眠藥空瓶,還有幾片藥片散落在地上??磥頊匦∮袷峭谭舜罅堪裁咚幩廊サ?,她的臉看上去很平靜,如同沉沉睡去了一般。
后來法醫進來,溫小玉的尸體被抬走了。魯林看著蒙上白單的溫小玉的尸體被抬走,他的大腦里一片空白。
不幾日溫小玉就被火化了,在市郊的公墓地安葬溫小玉的骨灰時,周山一遍一遍地說:“是我害死了溫小玉,是我害死了溫小玉呀!”
方喻聽了也泣不成聲,虛弱的身子被魯林架住了。
大家都散去了后,天黑下來,一個人影又重新走進墓地來,他重重地垂下了頭,喃喃地說:“你咋那么傻呢,該死的人是我呀……”
溫小玉死后,大家都希望能找到溫小玉留下的遺書,可是翻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也沒找到片言只語,所以溫小玉的死對于局外人來講就成了一個謎。只有他們三個人心里清楚溫小玉是為什么死的。
溫小玉死后不久,魯林就和方喻離婚了。只是分手后周山并沒有娶方喻,方喻也沒有嫁給周山,他們仍然作為朋友來往。周山每次見到魯林都懺悔地對他說,都怪自己,是他害死的溫小玉,自己當初真不該……魯林就聽明白了,沒有讓他往下接著說下去。周山說這話時一臉痛苦的樣子,魯林知道他這話一半是說給死去的溫小玉的,一半是說給自己聽的。
方喻見到魯林時也曾流著淚跟魯林說過,說她對不起魯林,更對不起死去的溫小玉,她沒想到溫小玉會這樣去選擇輕生……她的良心一直在受著譴責??此嬲\自責的樣子,魯林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漸漸地,時間長了,魯林和周山又恢復到像從前一樣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的朋友樣子了。魯林曾經這樣問過周山:“你從沒懷疑過溫小玉的死是因為別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你們倆的原因嗎?”
“什么原因?”他不明白地看著魯林。
魯林想了想說:“比如她偶然有過一次對丈夫的不貞,或者說那個男人對她產生了好感,她是被迫的。”
“不可能,溫小玉不是那種女人!”周山很激動很偏激很堅決地說。
魯林有些心虛,這樣就叫他無話可說了,他知道他們之間有些話只能永遠壓在自己心底了。
魯林再見到方喻時,看著方喻對自己羞愧難當的樣子,魯林就跟方喻說過:“你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對你的不忠嗎?”
方喻說:“我從來沒懷疑過。”
“可是我的的確確做過對你不忠的事?!?/p>
方喻搖搖頭說:“我不相信,你不要這么說,我知道你這樣說是想讓我心里好受些?!?/p>
為了叫方喻相信,他甚至還去站前廣場找過那個姓白的舞女,把她領到家來。還有一回方喻回來取她離婚后落在衣柜里的衣服,看見兩個人赤條條地躺在床上。
過后,方喻對魯林說:“我知道你這是在報復我,可是你不應該這樣作踐自己??丛谒廊サ臏匦∮竦姆稚?,我們都好自為之吧!”魯林聽了這話,脊背一陣發涼,像被人點了穴。
幾年后,周山和方喻都各自重新組成了家庭。只有魯林還孤身一人。
每年到溫小玉的祭日,三個人還去溫小玉的墓前,只是三個人不像從前同時去了。先去的是周山,他給溫小玉帶去一籃她喜歡吃的海棠果;然后去的是方喻,她給溫小玉帶去的是一束生前她喜歡的白百合花;最后去的是魯林,他帶去的是一瓶紅酒,一瓶白酒。
魯林跪在墓前,嘴里喃喃地說:“他們都解脫了,你也解脫了,現在最痛苦的只有我一個人。我什么時候能解脫呢?沒有人再聽我的解釋,沒有人再相信我的話……這些話只能憋在心里向你一個人訴說。你也不相信我的話,你恨我吧,你怪我吧,那天我是喝多了酒……可是我心里是真的喜歡你呀……你能原諒我嗎?我知道你不肯原諒,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說著就打開酒瓶,咕嘟咕嘟一氣喝下去,直到喝光瓶里的白酒、紅酒,身子一沉,像個死人一樣守著墳墓睡去了。
王志君/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