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憑經驗想象蔣方舟這樣的孩子,一定是很出位的人。結果她正正統統地走出了一條天才之路。
8年后,蔣方舟再次成為媒體焦點。
8年前,11歲的她發表了青春小說《正在發育》,內容不避早戀、同性戀、性關系等敏感詞匯。這觸動了成人世界對青少年早熟的憂慮,還有人認為這不過是她母親尚愛蘭急功近利的結果,“說不定很多文章出自尚之手”。
而2008年全國高考結束以來,蔣方舟似乎沒有過一天輕松日子。通過自薦途徑,沖破初審、筆試、面試的層層篩選,獲得清華大學降60分錄取的資格后,她便面臨巨大的爭議。蔣方舟憑什么?她是否挑戰了教育制度的公平原則?這一次,你以為另類,或者曾經很另類的天才少女,以一種傳統的姿態,再一次身處輿論的風口浪尖。
尚愛蘭的女兒
19年前,湖北襄樊鐵路中學家屬大院的一棵老皂角樹,枝枝蔓蔓延伸至3樓,每天早上7點左右,都要迎來到陽臺上澆花的女人。澆完花不到半個鐘頭,她會在5單元的樓門出現,穿過拐角取停在路邊的自行車,騎它去教課。年年如此。這個女人不止一次地想,我女兒將來一定不能這樣——母親尚愛蘭的期許是蔣方舟成長中繞不過的一環。
“希望這東西卻會自動升級。”尚愛蘭說。懷孕時她只希望生個手腳齊全智力健全的孩子,看到女兒沒有什么天生殘障,又希望她能夠出類拔萃。再后來,當她察覺女兒和自己一樣敏感、想象力超群,對女兒的期待就更多一些。希望她能夠獨立,靠自己的頭腦和雙手生活,希望她像男孩一樣,堅強地活著。小方舟沒有辜負母親,“我媽說我哭聲嘹亮,一掌握了哭這個表達方式就物盡其用。2歲就會用虛詞連成比較完整的句子。”這些不起眼的特質,是尚愛蘭眼中閃爍著光芒的碎鉆。
蔣方舟的童年幾乎找不出什么女孩痕跡。她沒有布娃娃、冰淇淋和跌倒了由媽媽幫著扶起來的“好運氣”。2歲,她便在母親的教導下識起字來。識字卡片太小了,她根本提不起興趣,尚就找來硬紙板和彩色鉛筆,一筆一筆地畫,把那些貓啊狗啊小兔子啊,畫得又大又鮮艷。小方舟樂了,嘴里嘟囔“轉、轉”——她說的是船。不到3歲,蔣方舟已經認了200多個漢字。這些字,是尚愛蘭抱著《新華字典》精挑細選的常用字,為了讓小方舟記住字形和老祖宗賦予它的含義,尚特別規避了拼音的學習,“直到現在蔣方舟的拼音都不過關。”卻沒有一絲悔意。
母女同心,其利斷金。通向文學之門的鑰匙,早早地被母親遞到了小方舟手上。
5歲,當同齡孩子還屬于幼兒時期時,她已經讀三毛和亦舒;9歲,當同齡孩子還在為棒棒糖跟媽媽斗氣的時候,她已經出了人生中第一本小說《打開天窗》;12歲,當同齡孩子還是長輩眼中的小淘氣時,她已經在報紙上開專欄談古論今。
正在發育
7歲,蔣方舟的成長軌跡被母親編的一套謊言徹底改變了。尚愛蘭告訴蔣方舟,每個小學生畢業前都要完成一部小說,不然就不許畢業。
于是,小學二年級生蔣方舟開始創作她的第一部書《打開天窗》。那年暑假她過得超級郁悶,“不敢出去玩,心里老想著寫小說的事,很怕畢不了業,可是又寫不出東西。后來我媽提醒我,把你身邊那些好玩好笑的事寫出來不就得了?我一想,對呀,我滿腦子都是好玩的點子呢。”
那時候,蔣方舟連看圖說話都還沒學。第一篇文章花了蔣方舟7個小時,只有400多字。“一個夏天,吃完晚飯趴在很油膩的桌子上面大汗淋漓,因為天氣很熱,家里又沒有空調。中間吃了一個西瓜,累了沖個涼。還是有一股勁在的。”回憶處女作的產出過程,蔣方舟評價自己是“勞苦功高、笑中有淚”。
“創作”的結果是十幾個本子,家里有什么本子都給寫上了。
媽媽的“謊言”開啟了一扇門,蔣方舟走進去,發現這個世界正是她想要的。
“我們來把它出成書,給別的小朋友看看怎么樣?”母親的一句話像石子兒一樣激起小方舟心里一片水花。那時,她對把文字變成“書”一點概念也沒有,老怕自己不夠格。于是母親拉著她的手逛書店,指一本給她看,“這么簡單,難道你不行?”
當然行!蔣方舟當即決定,一天一篇,絕不食言。你不能不佩服這個9歲小孩的毅力,她不僅做到了,而且將這個習慣保持到了今天。
1998年春天,母女倆合力把十幾個本子的字全部輸進電腦,像照顧發芽的嫩枝一樣細致而認真。夏天,六七萬字的手工書熱騰騰出爐。蔣方舟望著那本厚厚的像發酵面包似的東西頗不敢相信:“耶?我們這么變態啊,不錯不錯。”變態,于她是褒義,表示有創意,有毅力。
再后來,母女倆泡進書店了解各家出版社的出版重點是什么,順便抄出版社地址,“不斷地有保安過來干涉:請不要抄書。”于是蔣方舟和母親像做賊似的,中間隔著書架,假裝互不認識,“我悄聲說媽媽偷偷記錄,抄下了20來家出版社的地址。”
回來以后,寫了一封簡單的信,復印20份,不到300字。大致說了說蔣方舟的情況,寫了什么內容,多少字,希望能夠出版,肯定有市場前景云云,留了自家的地址和電話。然后像垃圾廣告投遞者一樣,一氣兒扔到郵筒里。
5天后,長江文藝出版社有電話打來,一個星期就給了回音。“幾天后簽合同,順利得令人發指。”
起印數不多,5000冊,稿費也不高,但這個成就無疑鼓舞了蔣方舟,“那個時候突然感覺寫作不僅好玩,還是個有利可圖的事情,有意思,有勁。”
尚愛蘭無疑是出第一本書的幕后大功臣,然而蔣方舟后來像是水庫開了閘,文思泉涌,幾乎年年都出書的速率還是令她吃了一驚。
早慧離早熟有多遠
覺得出書是“好玩”的蔣方舟2000年忽然出名了。她的小說《正在發育》里出現了諸如早戀、同性戀,女性胸部等敏感詞匯,頓時,她被冠以“下半身寫作”的名頭,處于風口浪尖。專家評論道德淪喪、格調不高還是輕的,一些人干脆“教育”尚愛蘭,你女兒還這么小怎么不給管管?
對于這些評論,蔣方舟只是輕輕一笑,用模糊的答案作為回應:“我們家心理承受能力最強的是我,其次是我媽,最差的是我爸。”蔣方舟基本不太看這些評論,更別說為它傷心難過或者憤怒了。尚愛蘭各種評論大致都會看看,“不過評論都是各說各話,有時不過是拿我做話引子,后面的內容就不知道在說什么事兒了。評論的目的不在我身上,所以我媽也覺得沒有我們什么事兒。
爭議最大的是蔣方舟早熟,似乎有違自然法則。蔣方舟說:“早熟,并不是以知不知道偉哥為標準……”她有另外的看法:“早熟和早慧,比早戀和早餐的差距要小得多。既然沒有人肯把早慧這個詞賜給我,那我就只好把自己歸類為早熟了。我接觸的孩子,沒有幾個是不早熟的。”
“成熟,的確是不應當含有任何貶義的。如果一個人早早地展開混亂不堪的戀愛,那不叫早熟,恰好說明他不成熟。”一位力挺蔣方舟的網友如是說。當看客平心靜氣地順著蔣方舟的思維走下去,這顆小腦袋瓜里積蓄的力量誰敢小覷?初中,她早不再是要由母親一手一腳教寫字作文的小女生,而是“渾身上下用思想武裝起來”的大姑娘——多大?不好說。她稚嫩的面孔底下到底藏著多少深思熟慮的智慧,誰也猜不透。
10年10本書,大概能說明一些問題。12歲開始在《南方都市報》開設專欄,擠走老媽尚愛蘭的位子,也能說明一些問題。不過,她對成名卻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我不覺得自己是個名人。有才華的能干的名人太多了,深知道自己其實不算什么。”不過,深知自己“不算什么”的女孩也沒忘記曾經的誓言:要做最偉大的作家。
如今,越來越獨立的蔣方舟再出驚人之語,半開玩笑地說:“我媽已經不配當我徒弟了。”言下之意母親已經聽不懂她思考的問題。倒是尚愛蘭心平氣和在一旁補充:“從她寫第一行字,就大致知道她組織語言的能力。她初中時候的寫作量和閱讀量都超過了我,而且開始給媒體寫文化評論和年度圖書總結,開始漸漸形成一點自己的鑒賞觀和文學上理論。我覺得她早就強過我了。”
你可以說是母親的放縱成就了她,換一個角度,這其實就是寬容。長這么大,雖然外界對蔣方舟的評價褒貶不一,但都脫不了一條:另類。可她自己一點也沒覺得。因為在她和母親一路走來的過程當中,母親用寬容和大度一直包容著她偶爾出格的言行。
天才不另類
前有韓寒早早退學、郭敬明自建“島”工作室,你會聯想到什么?被譽為天才少女的蔣方舟未來會不會同她的前輩們一樣,破格而出,另辟一條新路?
差一點,蔣方舟就走上了退學這條路。初中生功課比較重,作業要做到晚上11點多,不要說寫作,連看書的時間都沒有,每天就是做題做題做題,這就是很多孩子的生活。蔣方舟覺得這樣下去很可怕,因為即使一直做題,最后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學。既沒有前途,也喪失了快樂。
她逼母親到學校幫她申請退學,“從此以后不再走這條你們給我劃定的常規路。”尚愛蘭聽了沒言語。暑假過完了,母親對她說,你去學校吧,老師會把決定告訴你的。蔣方舟卻從老師那里得到了自己可以享受特權的答案:不用做物理化學的家庭作業。
一瞬間,蔣方舟像卸下一副重擔般輕松。她有今天,或多或少得益于這個特權,得益于母親一個夏天的游說。“現在再來衡量退學的想法,覺得自己很不成熟。憑借那時的財力和能力,可能一直到三四十歲還要吃父母的穿父母的。我身體條件不太好,不具備從事任何極限運動的天賦和條件,所以還是要走正規的道路。”這話像一個天才作家說的嗎?——人們對天才的理解有了定式,好像不出位就不是天才。當蔣方舟用自主招考順順當當、正正統統地走出了一條天才之路,人們才恍悟,通往羅馬的路也是康莊大道。
2007年寒冬到來的時候,蔣方舟獲得了去清華大學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機會。當所有人的筆試結束之后,她被要求加試一場,題目是在一小時時間內就“謠言”寫一篇800字以上的議論文。
在監考老師的注視下,蔣方舟在一小時內寫了一千多字。她覺得這是學校對自己的質疑,“得拼了命展示自己的知識結構。”于是,這篇千字文里出現了康德、老子、弗洛伊德、林語堂、加繆等人的著述片段,而諸如“謠言的本質是不真實,這是語言自身的孕育和順產,而非偶然的宮外孕”的字句也足以顯示她的與眾不同。
這一刻,她好像更“天才”一點。
開學在即,年滿19歲的蔣方舟最大的煩惱就是臉上的青春痘,“要是帶進清華怎么辦呀?讓男生看了笑話。”
這時候,沒人認為這個女孩有多么另類,她普通如所有19歲的女孩。但顯然,作為蔣方舟,她的路早已注定與眾不同,早到十幾年前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