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和我在一起

是的，我們心中的那個天使，始終在半空里，微笑俯視著我們，從來，都沒有將我們放棄。

1

當我站在門口的走廊上，一眼瞥見被老師厭煩地推出鄰班教室的丁小美時，我就知道，在這個小城里。我以后不會孤單了。

下課后，丁小美不等老師說完讓她寫檢討的警告，便飛奔過來，厚著臉皮將我抱住，說，嘿，安西西，你的站功比我厲害多啦，你瞧，我小腿都腫了呢。我低頭看著她漂亮的小腿上故意掐紅的一片，忍不住捏捏她不怎么可愛的扁平鼻子，說，丁小美，放學后我們去吃鳳梨冰沙怎么樣?

就這樣，我和丁小美成了好朋友。

那一年的秋天，小城里大大小小的冰激淋店，都被我和丁小美席卷了一遍，以至于店里的服務生，在街頭遇見我和丁小美騎著單車逍遙而過。便會朝我們大喊：嘿，冰激淋女王，店里新進的香草奶昔，記得有空來吃哦。這個稱號，讓我和丁小美很是得意了一陣，好像自己真的成為高貴的女王，在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可以不再有被老師當眾猛K掉的煩惱。

我們當然不是什么女王，連公主也算不上，因為我們的成績總是拖班級的后腿，老師們對我們早已不屑一顧，明明知道我有繪畫的才能，出板報偏偏不用我；而擅長設計的丁小美，也不比我好到哪兒去，在校園里熱情地拍老師馬屁，卻依然被毫不留情地揪到辦公室去，罰抄20遍英語課文。

然而，這樣的煩惱，絲毫不能阻礙我們對繪畫和設計的熱情。而即將到來的校園文化節，將是我們一展才華的好機會。

2

在丁小美決定在文化節上來一次“行為藝術”的那個午后，她像喝醉了酒一樣言語顛倒，思維飛躍。她說要讓全校老師都知道。差生丁小美，是一個最漂亮最出色最有才的女設計師。而她的完美搭檔安西西，將以她魅力非凡的繪畫天賦，占據先鋒藝術的最前端。

我知道丁小美并不懂什么“行為藝術”和“先鋒文化”，但這并不妨礙她用那有限的從網上剽竊來的時髦詞匯，來想像一場美輪美奐的盛大展出。

很快，丁小美為了此次展出，開始設計唯美服裝。她將我和她自己的幾十套衣服一一仔細審視之后，最終決定去布店買布，自己設計，再請裁縫師傅做出來。我當即否定了她的這個決議，說，首先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逛店，其次要讓父母知道了必定計劃泡湯，再次也是最為重要的，我們沒有那么多錢，總不能從牙縫兒里一點點摳出來。

丁小美卻笑嘻嘻地拍了一下桌子，說，就這么點小困難。全都包在我身上啦!大畫家你只管按照我說的創意去實施便是了。

丁小美將我們的書包翻了個底朝天，最終搜刮出來50大洋。這點錢要想做兩套精美的衣裙，還差很多。但丁小美還是將50大洋欣喜若狂地放進書包的最里層，說，剩下的錢。不出兩天就可以搞定。

丁小美究竟是如何搞到的錢，她始終不肯說。我也沒有過多地追問，只跟著她，在下午放學后夕陽漸漸隱下山去的黃昏里，樂此不疲地，一家家地逛著布店。

我記得那時的小城，暮氣四浮，人煙稀少，馬路上除了追逐打鬧的學生，或者叫賣菱角的小販，便是跟著我們的腳步，一溜煙小跑的枯黃樹葉。當我們終于逛完了所有的店鋪，并權衡比較，最終買到兩塊天藍色和明黃色的布料的時候，我們幾乎像是那高高的枝頭上，疲憊懸掛著的破敗的桐花，恨不能一頭扎進深深的泥土里，此后再不醒來。

但丁小美卻用那高漲的熱情，再一次驅走了我的困倦。她拉起我，將明黃色的那件布料交給我，而后自己嘩地一下鋪展開那塊天藍色且帶明亮小白花的布，借著初冬銳利的風，在空蕩蕩的馬路上，飛奔起來。那一刻，我聽著風在布上呼嘯而過，像是一只畫筆，在潑墨揮毫，做著世間最豪邁的畫。我突然想擁有一只馬良的神筆，將這樣飛揚的瞬間，定格在紙上，永不逝去。

3

校園文化節開幕的那天，我和丁小美早早地就守候在展廳的門口，看門的大爺不耐煩，說，回去睡一覺再來吧，那些作品早就掛在了墻上，跑不了的!我和丁小美相視一笑，很想驕傲地告訴他，我們就是墻上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呢。

我們幾乎花了半個小時，才在展廳最不起眼的一角?？吹轿覀兩辖坏睦L畫作品。畫中是以我和丁小美為模特的兩個天使，在半空里眼睛明亮笑容純凈，她們溫柔地俯視著樹木蔥郁花朵芬芳的人間，翅膀靈動飛揚著，一副躍躍欲試，想要飛落下來的歡欣與喜悅。

而我們的“行為藝術”，則是使這幅美麗的畫作最終完美無缺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時候，觀眾大多集中在動漫、手工等展品的周圍，對我們這個角落，絲毫不予關注。我看著偶爾經過的觀眾。有些沮喪，丁小美不停地給我打氣，說，放心吧，我丁小美花費時間做的事，肯定會引起巨大的轟動效應。

當我們脫掉笨重的冬裝。穿上設計好的天使衣裙，頭戴繽紛的花環，背插透明的翅膀，又將柔軟的染成黃色與藍色的頭發散開，而后一臉羞澀地光腳站在水竹編成的蒲團上時，冷清的角落，果真在十分鐘內，便聚集了館內所有的觀眾。

而畫上原本《天使》的標題也被我們換成了“天使降落人間”六個大大的美術字。更奇妙的是，畫上的兩個天使，從頭到腳，與我們的裝扮，毫無二致。就連最細微的手腕上的一處胎記，都是一樣的淡紫的顏色。

人群里有人驚訝，有人指點，有人嘻笑，有人則開始打聽我們的名字與班級。而曾經教過我們的一個女老師，則小聲道：這不是那兩個經常被任課老師們罰站的女孩子嗎?這樣自戀又招搖，怪不得不討老師們喜歡。而一個調皮的男生，則站在人群的后面，大聲地喊：嘿，二位天使妹妹，千萬別再飛回畫中去哦，人間蘇杭堪比你們的天堂呢。

哄笑聲一下子充溢了整個大廳，且將寂靜沉悶的展覽，瞬間推向了高潮。而我的眼淚，則在這樣高聲喝倒彩的聲音里，嘩地涌了出來。

最終，負責展覽的老師走過來，驅散了想要繼續取笑的人群，并以維護展覽順利進行為由。軟硬兼施地讓我們收起所謂的“行為藝術”。

4

這一次失敗的畫展，讓我和丁小美在校園里名聲大噪。每當我們結伴出現在校園的某個角落，總有人這樣說，看，這就是那兩個想要做天使的灰姑娘!我們兩個人被罰站的不良記錄。倒數的成績，遲到后老師們的斥責，甚至連丁小美曾經寫給某個帥哥的情書，都被人八卦地翻出來，當成飯后的談資。

丁小美依然是滿不在乎，她在我要哭的時候，總是大呼小叫，說，嘿，安西西，別這么沒出息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們今年可是校園網的論壇上最紅的姊妹花呢。我看著她故意逗我的怪相，還有自我解嘲的幽默，忍不住又哭又笑地將她抱住。

丁小美的成績，連她的父母，都不再抱有希望，于是，她在半年后，興高采烈地辦理了退學手續，去一所職業高中，學習她喜歡的服裝設計。而我，則被分到藝術班，夢想著可以通過畫畫的道路，走進一所大學。

關于我和丁小美的八卦新聞，終于在一次全校的高考動員大會后，徹底地銷聲匿跡。丁小美寫信給我，動情地“哭訴”說，這些沒有良心的人，怎么能夠那么快地，就將我們這兩個曾經飛過人間的天使，給忘記了呢?

而我，則用丁小美傳承給我的特有的幽默。“教訓”她說，嘿，丁小美，振作點啦?？傆幸惶?，我們的天使，會飛進每一個人的記憶里，到時候，哼，如果本姑娘不開心，他們極力想挽留，都留不住呢。

那一年的秋天，我成功考入了一所大學，學習深愛的繪畫；而丁小美，則喜氣洋洋地，進入一家民辦的職業大學，繼續為世間那些與我們一樣平凡的天使。設計最漂亮的衣裙。

一個黃昏，我和丁小美相約來到小城新建的廣場。我們手拉手，繞著空蕩無人的廣場飛奔。當風在我們的耳邊，呼嘯而過的時候，那個牽引著一匹明艷無比的布，在小城飛翔的黃昏，又回到了我的面前。我興奮地朝丁小美高喊：丁小美，天使真的回來啦!是的。我們心中的那個天使，始終在半空里，微笑俯視著我們。從來，都沒有將我們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