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出于沖動,或許是為了釋放內心壓抑過久的不滿,那天,在班級組織的學校運動會報名活動中,他毫不猶慮地報了10000米賽跑。當他在運動會報名冊上寫下自己名字的時候,班里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許多的同學都將嘴巴張成了“o”——這實在是太意外了,一向嬌弱的他。怎么可能呢?
其實,大家的驚詫是有根據的,他在班里年紀最小,身體最弱,重要的是,他母親四十歲才得子,自然對他寵愛有加,他也一向是班里最受“愛護”的人,他怎么能承受10000米奔跑的辛苦呢?別說10000米,就是1000米,他恐怕也很難堅持下去。
然而,不為大家所知的是,最近他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他太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了。最近,他母親下崗了,在外面擺起了地攤,很晚才回家,而父親又剛剛在工廠里傷了腿,正打著石膏在家里養傷呢。一向忙碌的父親從來沒這么清閑過。父親一清閑下來,他立刻就忙碌起來。那天晚上,父親厲聲對他說,小子,明天就開始學干家務吧,也是時候了!于是,從第二天起,他放學回家后便開始忙碌起來。一到家,父親就會說:兒子,去做飯;兒子把地掃一掃;兒子,去看一看你媽回來沒有;兒子去把屋子收拾一下……父親不絕于耳的嘮叨,讓他心煩不已,可他又能怎樣呢?母親不在家,父親又有傷,他不干誰來干?他不得不沉下頭,憋著怨氣開始手忙腳亂地勞作。
那天,傍晚回家,母親還沒有回來。在父親的監督下,他將晚飯做好了。剛停下來喘息,父親又叫嚷起來,小子去把飯盛過來,我餓了。他壓抑著不滿,盛了一滿碗的熱飯,開始向父親走去。或許是沒有在意腳下的板凳,或許是太在意手中的碗了,總之,那天他一個趔趄摔倒了,一碗熱飯實實在在地扣在了父親的臉上。剎那間,父親暴跳起來。他趕緊為父親拿濕毛巾。而洗去熱飯的父親紅腫著臉,怒火難消,一個飛腿踢在了他的腿上,頃刻間,他那條腿便浮腫起來。父親開始大罵起來,王八蛋,想害死老子’不是!他怒了,低聲嘀咕,老子還不伺候了!然后摔門而出。從此,他開始了和父親針鋒相對的戰爭。戰爭的煙火,讓他和父親之間,有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比賽的日子很快到了。那天,他把憋了一肚子的怨氣全部用在賽場上。當發令槍響起的那一刻。他如離弦的箭飛了出去。第一圈,他遙遙領先。可是到了第二圈,他就開始體力不支了。經常不運動的他哪里知道,萬米賽跑不僅僅比的是速度,更比的是耐力。由于沖得過猛,三圈過后,他已經是最后一名了。再往下跑,他越跑越累,兩條腿像注了鉛一樣,似有千斤重,汗水不停地順著他的臉頰淌落下來。
眼看著,別人已經超越他好幾圈了,而他喘著粗氣,一點力氣也沒了。后面的路還很長,他實在沒有體力也沒有信心再堅持下去了,疲憊不堪的他真是心急如焚。他開始頻頻向觀眾席里尋求支援和理解,可投去的目光毫無回應。甚至,后來,觀眾席里響起了倒喝彩和嘲笑聲,更讓他喪失了繼續奔跑的勇氣。
他開始放慢腳步,扭擺著身軀艱難地向前走。他粗口喘息,表情扭曲,放棄的念頭在他心中不停地閃現。他終于還是決定放棄比賽了,轉身向跑道外走去。
這時,在觀眾席旁邊的出口處,忽然閃現出一輛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正緩慢地向他駛來。他抬頭望去,令他難以置信的是,那人就是他的父親,雙腿還綁著白色的繃帶。
他并沒有告訴父親他要參加這個項目的比賽呀。瞬間,他的心被某種東西擊中,疼痛卻又溫暖。
在他的注視中,那輛輪椅向他緩慢地駛來。他駐足,向父親望去,走近時,他看見父親臉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父親雙手挪動著輪椅來到他身邊后,并沒有言語,而是越過他又繼續緩慢吃力地向前挪移著雙輪……
站在父親身后,他看到了父親蒼老又蹣跚的身影。那輛輪椅載著的父親和那些奔跑的對手相比。就像一只緩慢向前爬行的蝸牛…… 他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父親忽然轉過頭來,沖他吼:“小子!還愣什么?振作起來!就是蝸牛,也要做一只奔跑的蝸牛!”
父親的話語一下子驚醒了他,他開始奮盡全力地向前“跑”,只是慢了些,但他內心充滿了力量。
那天,賽場上,他再也沒有生出放棄的念頭,而是緩慢而疲憊不堪地堅持到了終點。而在他的正前方,總有一個威嚴的背影帶著他共同挪移,不時發出刺耳的吼叫聲!
賽場上,那兩只興奮又努力奔跑的“蝸牛”,成了人們注目的焦點,掌聲不斷地為他們響起。
可那天,奇怪的是,父親粗暴的言語并沒有讓他再生怨恨。他心中升騰起更多的是,疼痛,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