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盲道

每到冬天，杰瑞總會想盡辦法逃避晚餐后的戶外散步，但溫柔的媽媽康妮，每到這時總會設法拽著杰瑞出門。也許是因為她很明白兒子的想法吧!其實，杰瑞之所以不想在這個季節出門，是因為在冬天，他暗戀的女孩杰奎琳就會回到鎮上來過圣誕節，而他不愿意讓杰奎琳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幾年前的杰瑞不是這樣的，他一到冬天就會格外興奮，希望能和漂亮的杰奎琳在她母親的花店前“偶遇”。可惜，就在那年的冬天，杰奎琳離開小鎮去舊金山讀書后，杰瑞的視力突然急劇下降，醫生的檢查結果是，他的視覺神經被一種罕見的病毒侵蝕，已完全萎縮，從今以后，他只能在黑暗中度過余生。

一個剛剛還在陽光下吹著口哨的小伙子，突然間被宣布成為了一個盲人，杰瑞心里的痛楚可想而知。

從杰瑞失明之后，母親就養成了晚餐后散步的習慣，而且一定會拽上杰瑞。杰瑞很不理解母親的做法，為什么母親一定要把自己拉到街上去示眾，讓所有人都看到自己“丑態百出”的樣子。這條已走了十八年的小街，如今在自己的腳下顯得那么陌生。他不知道自己走到第幾步時會絆到一塊石頭，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個轉角的時候，會撞到一個匆匆跑過來的冒失鬼。

好在杰瑞是個非常聰明的小伙子，被絆倒了幾次后，他漸漸摸索出了一套不錯的行走經驗。比如，他發現在街道上踩著盲道行走，是比較安全的。還有，他記得走到第二條盲道時，有兩塊地磚凸起來了，只要小心就不會再跌倒；走到大約三分之一的地方時，如果聞到一股面包香味，那就到凱琳太太的糕點店了，一直往前走，就到了杰奎琳母親開的花店……

漸漸地，杰瑞驚喜地發現，長時間的散步讓他完全熟悉了這個小鎮的街道，有時就算不循著盲道自己也能摸索著走完全程。還有，這樣的散步讓他驚喜地發現，原來自己的生活并沒有因為眼盲而變得不同，人們對他也還是像從前那樣，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沒有歧視，更沒有傷害，有的，只是一條和以前一樣的彎彎長路。

但是，當他聽說杰奎琳要回鎮上過圣誕節的消息后，心情突然沉重起來，他可不愿意在夢中情人面前出丑，所以，杰瑞又一次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沒想到，媽媽的力氣那么大，硬是把他拽著出了門。

寒風吹在杰瑞的臉上，他今天的心情有些沉重——不敢想象，當杰奎琳看到自己這個模樣時，會是一副多么驚訝的表情。

果然，在街道轉角的地方，杰瑞聽到了一聲嬌嫩的驚呼：“哦，天吶!康妮阿姨，您，您的眼睛怎么了?看不見了嗎?您看看您，膝蓋都摔破了……”

“媽媽，你，你怎么了?”杰瑞著急地朝著聲音的方向去尋找母親，這一刻，他忘了對母親的怨恨，忘了要在杰奎琳面前保持形象，忘了自己還是個盲人，只是不顧一切地揮舞著手臂要找尋到母親。直到他擁抱住母親溫暖的身體，他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氣。

“對不起，康妮!杰奎琳剛剛回來，我忘了跟她說要為你的事情保密了。”這時，杰瑞耳邊傳來杰奎琳母親焦急的聲音。

“這，這是怎么回事?”杰瑞這才想起杰奎琳剛才所驚呼出的那番話。

坐在溫暖的花店里，喝了一口滾燙的咖啡，康妮這才告訴了杰瑞事情的真相。原來，杰瑞的視覺神經萎縮是一種遺傳病，遺傳的根源正是康妮，只是杰瑞的眼睛又遭到了病毒的侵蝕，才導致了過早失明。早在幾年前，康妮就發現自己的視力開始下降，但她怕兒子擔心，所以沒有告訴他。

當杰瑞的眼睛失明后，情緒很低落，為了不讓兒子再受打擊，康妮就更不敢說出實情了。但康妮卻不得不考慮到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的眼睛也瞎了以后，誰來照顧杰瑞呢?答案似乎有些殘忍，卻是惟一可行的，那就是杰瑞必須自己站起來，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

剛開始的過程是艱辛的，康妮發現杰瑞甚至無法在街上正常行走。這是一條普通的街道，也許是年代太久了，路邊的盲道斷斷續續的，特別是到了一些轉彎的地方，甚至沒有鋪設盲道，而那些地方也是杰瑞最容易摔碰的地方。于是，康妮趁著工作之余，買回了很多盲道磚，一塊塊地將之連接上。這是一個無奈卻偉大的母親，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幫兒子渡過難關。這樣，經過日積月累的練習后，杰瑞終于在自己的感官世界里，留下了整條街道的感覺。

而在這個過程中，康妮也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盲走的能力。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就快完全看不見了，到時，一切只能靠自己。

當然，這一切，康妮都央求整個小鎮的人幫自己一起瞞著兒子，她想，等到哪一天，兒子足夠堅強了，再對他說出真相。直到目前為止，自己還是兒子心理上唯一的靠山。

沒想到，到了冬天，杰瑞卻再次封閉起了自己。康妮知道他心中所擔憂的，但作為一個母親，她只能作出殘忍的決定，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戰勝了自己心里的恐懼，以后的路才能慢慢地走下去。只是，在這個下著小雪的日子里，康妮心里還是擔心兒子會因為路滑不小心跌倒，所以她只能憑著最后一點微弱的視力，陪著兒子走在大街上。但康妮千算萬算都沒算到，杰奎琳的母親會來不及叮囑自己的女兒。而讓這一切在杰瑞面前露了餡。

陳璐薦自《新故事·綠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