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是D和V聚在一起喝茶的時候。進入夏天以來,幾乎每周如此,這簡直成了她們的一個習慣。當然,這沒什么不好的。D和V都是那種謹慎賢淑的女子,在縣城唯一的700米長的主街上,從來沒聽到過關于她們倆的任何不好的傳聞。這足以讓她們感到驕傲。因為她們倆認識的所有女人,幾乎都曾經當過人們茶余飯后閑談中的主角。一般而言,她們當主角的時間是不確定的。這一位開始了,往往要到有了下一位繼任者才結束。
是的,D和V成了北河純潔的象征。作為她們其中一位的丈夫,我一直深感榮幸。是啊,為什么不呢?它給我帶來的最大的好處就是,我可以放心地去全國各地出差,推銷我們公司生產的“汽車偉哥”。“汽車偉哥”是這樣一種東西:液體,裝在一個特制的小塑料袋里,每袋大約100毫升,在汽車加油時把它加進油箱里,你的汽車就會出現前所未有的動力,就像一個無精打彩的中年男人突然吃下一粒著名的藍色藥丸。至于它的成份是什么,我們這些跑業務的都不知道,配方掌握在老板一個人手里。
一年下來,我跑遍了大江南北。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要先找一個小旅館把自己安頓下來。你知道,工作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完的,一切必須在有條不紊中進行。我明白,自己已經不小了,三十七歲——一個讓人尷尬的年齡。特別是最近幾個月,坐幾個小時的火車就感到很累。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哪怕是半年之前。而現在,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要先在那些30到50元不等的床位上把自己放倒,似睡非睡地迷糊上一會兒。起來之后,先去找點吃的,然后挨家挨戶走訪這個地方的加油站、汽修廠、汽車美容店。
說實話,我對自己的工作談不上滿意,也談不上不滿意。因為這就是我的工作,僅此而已。年輕的時候,我跟你們一樣,有過很多想法,稱得上五彩斑斕。但是,現在,那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這都是時間的功勞啊。歲月把我們變成丈夫、父親、公公,然后送我們去死。人人都這樣,我也沒什么好特殊的。我現在在做什么,那就是我應該做的。到了一定歲數,人們都信這個。但是,我有我的驕傲——一個謹慎賢淑的妻子。這就夠了,她雖然熱愛繪畫,但是她從來沒給我使用綠色。
我感到自己確實沒什么不滿意的。
此刻,我的妻子,D和V中的一個,和另一個正在喝茶。今天是星期六的下午,人人都知道,那是她們喝茶的時間。
好長時間沒到濟城來了。上一次來的時候,滿大街還都是穿超短裙的姑娘,而現在,都把自己包裹起來了。廉價的皮草,緊身的毛褲,膝蓋上頂出一個包。還不完,還要在脖子上,再系一條說不準顏色的圍巾。因此,想要大街上認出從前的舊相識,就要費一番不小的力氣。
當然,在濟城,我的舊相識并不多。而且,也完全沒必要非要在大街上把他們認出來。
比如雙友汽車美容店的女老板小田。大多數時候,她都坐在辦公桌的后面喝茶,很少到街面上來。我每次去找她的時候,都看到她在喝一杯茶。指尖蒼白,仿佛沒力氣捏住茶杯。坐在她對面的時候,我真是非常擔心啊。我仔細地看著她捏起茶杯,一點一點縮回手,送到嘴邊。每一次,我都做好了準備,要在她茶杯掉下的一剎那,幫她接住,以免茶水弄濕了她的裙子。對一個優雅的少婦而言,那該是多么尷尬的事情啊。
但是,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你為什么要這樣看著我呢?有時候我想,小田老板大概會這樣問一次的吧。可是,她偏偏一次也沒有問起過。
你為什么要這樣看著我呢?我想,她大概應該在心里,不止一次地這樣問過吧。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這樣問了,我該如何回答她呢?我必須提前想好答案,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張口結舌——我覺得,那簡直是我們推銷員的恥辱。不是有個美國人說過嗎,推銷員是僅次于上帝的職業。如此一來,推銷員就是上帝的副手。所以,每當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我都會躊躇滿志地想:上帝來了,上帝保佑你們的汽車,都用上我們的偉哥吧。
而當我給人家生硬地打發出來,我就這樣想:拒絕上帝的人,是會遭到報應的。
是的,我的確這樣想過,沒必要隱瞞。但是,我立即就叫著自己的名字,進行了嚴肅的批評。因為聽起來,像是對人家的詛咒。
我怎么能那樣做呢?我應該向我的妻子學習。她多么文雅啊,結婚這么多年了,看見避孕套都要臉紅;她又是多么文靜啊,沐浴在星期六下午的陽光之中,和自己的好朋友喝喝茶,聊聊天,沉浸在對生活的滿足之中。
進入夏天以來,幾乎每周如此。
而在蘇城,情形就不一樣了。這座古老的城市,沒有一個人讓我感到溫暖。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還是讀高中的時候,參加一個文學筆會。如今20年過去了,說起來就像一個夢。我不知道多少人在他們的少年時代都做過這樣一個夢。我做過,但是大學一畢業就醒了。先是在工地上修了一年路,當然沒有做夢的時間;然后,又調到區政府。上班第一天,一位好心的前輩對我說,我知道你有才,寫過詩,但是在這個地方就不能再寫了,否則,就會被領導當成神經病。我當然唯唯連聲。有誰會愿意被自己的上司當成神經病呢?不過,我時常想起當年那位騎一輛破自行車穿行在蘇城的跛腳詩人老車。除了腿腳不好,我實在沒看出他哪里像一個精神病患者。
我的意思是說,在蘇城,我甚至沒有一個像小田老板那樣的舊相識。我打聽過,詩人老車已在多年之前去了北京;而我認識的另一個人,也已經臥病在床六七年了。我們本來就不熟,這么多年過去了,如果我突然出現人家面前,也許會帶來不小的驚懼。何必呢?再說,我已經停止寫作好多年了。如今,我只是一個汽車偉哥推銷員。而且,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汽車偉哥還是一種聞所未聞的東西。要想對人家說清楚我從事的工作,就需要費一番唇舌。我記得,當我第一次到小田老板店里的時候,甚至沒好意思把后面兩個字說出口。
哦,那時候,小田老板還不是老板。準確地說,還是老板娘。在大約半年之后,小田老板的丈夫突然失蹤了。一個洗車工對我說,有人在云南麗江看見過他,和一個嬌艷的女子在一起;后來又有人說他去了北京,在劉曉慶的公司里上班,沒準,他掛上了劉曉慶?喔,喔,誰知道呢。我一邊有一聲沒一聲地答應他,一邊用眼睛去搜尋小田老板。如果被人家聽見我們在議論一個不幸的女人,那成何體統。
但是小田老板從來沒看出不幸的樣子。她照樣干凈而高貴地坐在辦公室里喝茶,茶水上漂著玉蘭花片。當她小心地吹開它,看起來就像吹著情人眼睛里的沙子。
我不禁想,D和V喝茶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呢?
現在是上午,距離她們喝茶的時間,至少還有三、四個小時。
現在,來說說那個名叫邵風華的詩人吧。
我知道這個名字,是在我妻子枕邊的一本雜志上。但我妻子糾正我說,那不是雜志,因為它一點也不雜,只與詩歌有關;它也不叫刊物,因為它沒有刊號,也不能公開出售。我妻子頓了頓說,它只能在寫詩者中間秘密流傳,也許,稱它地下出版物更合適一些。
我妻子的話叫我臉紅。我想,作為一個前詩歌愛好者,我可能永遠也回不去了。但是,我的妻子,她是如何得來這些東西的呢?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將近十年,我怎么從來就不知道她喜歡詩歌呢?
從妻子的口中,我得知邵風華是一位生活在北河的地下詩人。當說到“地下”兩個字時,我注意到她的眼睛閃閃發光。我的疑問是,“地下”是個很刺激的字眼嗎?我怎么一點也覺不出來。我只好敷衍她說,按照通常的說法,“地下”就是不被人知的意思吧。但是我妻子不同意。她說,地下,是詩人主動選擇的一種寫作狀態,也是一種立場和姿態。我妻子接著說,你知道,他的詩……真是感性啊。這最后一句話,不禁讓我多看了她好幾眼。因為我優雅的妻子總是把“性感”說成是“感性”。一個感性的人;或一件感性的東西。有時候,我很難確定她說的感性指的是什么意思。因為她說起話來,總是輕聲細語,波瀾不驚。
看得出,我妻子的心情很好。因為在她心情好的時候,話總是比平常多些。她說,哪天咱們去你老家一趟吧。沒等我說話,她接著說,去看看你家旁邊的徒駭河。我問,為什么啊?她就為我背誦了一首詩:
年輕時我在徒駭河邊戲水、失戀
年輕時我把莫名的憂傷
刻上岸邊年輕的白楊
“風華斷腸處”——我記得
那是我以刀代筆
那是我皺著眉
刻下了整個世界的憂傷……
我看著我的妻子把臉扭向窗外,忽然沉默不語。我走過去,扶著她的肩膀。
我說,D啊,詩歌有什么用呢?我年輕的時候也寫過,后來我就不寫了,因為我不愿意被人家當成神經病。
我說,D啊,憂傷又有什么用呢?更何況,還是全世界的憂傷!
我說,D啊,你要不要喝杯茶?
從蘇城返回濟城的火車上,我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大腦一片空白。
當然是硬座。我喜歡坐在硬座上,看車窗外的風景。我喜歡看著一片片的田野,樹木,蔥綠的小山,在我眼前一閃而逝。這種感覺真好啊。時令已經是深秋了,而車窗外依然一派夏天的模樣。
在我的對面,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嘴上冒著白沫,一刻不停地說著即將到來的經濟蕭條。你看著吧,跳樓的人很快就多起來了。最后,他肯定地揮了一下手,結束了自己的演講。而坐在他旁邊的女人,似乎始終集中不起精神聽他說話。她把自己一雙白皙的手擺在面前的小桌上,翻天覆地去看,還小心地掐掉了左手無名指上一根小小的肉刺。
開飯的時間到了,乘務員推著餐車賣飯。我從包里掏出在蘇城買好的泡面,倒上開水,開始讀一本雜志。雜志是昨天晚上小旅館那個胖胖的女孩送給我的。小旅館只有三個服務員,她是最年輕的一個,大概有二十歲吧。這是我第二次住在這里,我們已經很熟了。沒事的時候,她偶爾會坐在柜臺后的椅子上發呆。她告訴我,她的老家在四川。她還告訴我,她來這里并不是為了掙錢。我的父親其實很有錢,他在我們那一帶很有名。她對我說,我出來,是被他逼的。你知道嗎,他要我去接近一位局長,而那位局長,長得實在是太難看了。
我不知道她的話是真是假。而且,也沒有追究的必要。有一刻我想到,如果那位局長長得年輕英俊,又會是什么樣的結果呢?當然,這樣的話,我是不會說出口的。我只是接過她遞給我的雜志,回到自己的房間。明天早晨就要趕回濟城了,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以捱過一個漫長的白天。
臨睡前,我洗了個澡。水已經有些涼了,旅館里還沒有供應熱水。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掃了一眼雜志的封面,上面有一個醒目的大字標題:共用一個情婦的貪官們。
然后,我就睡著了。
我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在一條燈光昏暗的大街上,遠遠地,有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孩朝我笑。當我走到她身邊,發現我的大T恤竟然穿在她的身上。而且,她只穿了這一件衣服。
那又有什么用呢,還沒看清她的臉,我就醒來了。我看了一下手機,顯示時間為5:30。
一般來說,這個時候我妻子還沉浸在安靜的睡眠之中。只有在星期六的下午,她才成為D。準確地說,是星期六下午二點左右。
你知道,那是她和V喝茶的時間。
濟城的夜晚,看起來總是比白天要柔和得多。灰蒙蒙的天空不見了,霓虹燈次第亮起。站在狹小的站前廣場上,我竟然有了到家的感覺。
在廣場西南角的快餐店,我點了一份排骨米飯,一個蛋湯,直吃到肚子舒服地脹了起來。然后,我就接到老板打來的電話。他先是問我在什么地方,又對我最近的工作表示了贊賞。最后,他叮囑我,一定要注意身體啊,你雖然比我小幾歲,也眼看就人到中年了嘛。老板的話讓我感到一陣溫暖。看來,這個月我又可以拿到一筆數目可觀的獎金了。
所以,我決定好好地放松一下。
窄門酒吧是濟城最著名的酒吧之一,因為它的創立者,是藝術界鼎鼎大名的高氏兄弟。如今,兄弟倆遠走京城,此地早已易主。雙友的一名洗車工曾經告訴我,這里每晚午夜一過,都會有艷舞表演。我想,對于一個已經離家三星期的準中年男人來說,來看一次艷舞表演大概算不上是太深的墮落吧。何況,我好久沒有好好地喝上一杯了。
這瓶張裕三鞭當然是我在外面帶進來的,酒吧里不可能有這種廉價的酒賣。我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一個人自斟自飲。老實說,在E城,可沒有這樣的酒吧。下了班,我都是按時回家。偶爾與朋友喝上一杯,也都是在小區里面的小館子里。從區政府辭職之后,我就沒有到那些大酒店去過。酒菜太貴不說,如果碰上認識的人,免不了一番虛虛實實的探問。光是回答這些問題,就夠費心勞神的了;說不定,還要被迫接受他們那真真假假的同情和關心。推銷汽車偉哥?你一定能想象出他們那種吃驚和搖頭嘆息的樣子。
但是,這個夜晚還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也就是說,我吃驚的程度,比之我那些前同事得知我成了一個不成器的汽車偉哥推銷員還要大得多。我是說,我怎么也沒想到,今晚的艷舞表演者,竟然是小田老板!
是的,我真真切切地聽到DJ宣布說,下面請欣賞激情舞蹈《誰來愛我》,表演者,田小小。
十五年前,我畢業于位于濟城西北角的交通學校。那是個小而封閉的學校,雖然回憶為它增添了一點暖色,但是當年我真是失望透頂。因為相比于我少年時代的夢想,這仿佛是一個玩笑。但是,誰又能說,我現在汽車偉哥推銷員的工作不是在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呢?在我們那個學校,汽車專業可是實力最強的專業之一。所以,就像我說過的,對于目前的狀況,我的確沒有什么不滿意的。
我的確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哪怕是對于今晚的舞蹈。我終于知道人們為什么把它叫做艷舞了。我看到小田老板在中間的臺子上瘋狂地扭動,她只穿著一件幾乎全部透明的黑色紗裙,連內衣都沒有。奇妙的是,透過紗裙,她的身體顯得更白了。我敢肯定,不會有多少人見過這么白的身體。她在紗裙里面扭動著,她伸出雙臂扭動著,她又把雙臂收回去扭動著;她扭動著,而所有喝酒聊天的人都靜止了。然后,她把自己抱起來,從臉上開始往下摸;當她蹲下去,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酒吧的。
第二位表演者已經上場。小田老板到后臺換了衣服,然后匆匆離去。有幾個人攔住她,想要請她喝一杯。她揮揮手拒絕了。我注意到,在她臨出門的一瞬,似乎朝我這邊看了一眼。
第二天上午,我去雙友結算近期的貨款。小田老板照例坐在桌子后面喝茶。指尖蒼白,仿佛沒力氣捏住茶杯。我看著她捏起茶杯,一點一點縮回手,送到嘴邊。她吩咐人把帳結清了,開出一張支票,遞給我。她為我倒上一杯茶,我捏起茶杯,一點一點縮回手,送到嘴邊。
小田老板問,你很喜歡喝酒嗎?
我把茶杯從嘴邊拿開,看到小田老板抿緊了雙唇,好象那句話,并不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
回到北河的時候,其實并不晚,僅僅七點多一點。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我并沒有急著回家。我在河濱路的一個小酒館里,點了兩個菜,又要了一瓶張裕三鞭。以前喝的張裕三鞭都是二兩一瓶的,而這家小店里賣的是二兩半一瓶的,我怕有假,仔仔細細地反復看。店老板說,才出的新品種,錯不了。我慢慢地倒在杯里,邊吃邊喝。柜臺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黑白電視,正在播放一個韓國片,一個女人老是哭,老是哭。喝完了,覺得還有點不過癮,好吧,那就再要一瓶,一直喝到醺醺然,仿佛自己的酒量一下子增長了一倍。
從小酒館出來,我覺得有些站立不穩,扶著路邊的線桿站了一會兒,辨別了一下方向,就沿著河濱路往西走去。走了大約半公里,向南拐上了海康路;從海康路直行大約一公里,往東拐上了中心路;向東又走了大約一公里,才拐上通往河龍小區的小路。在河濱路,一輛飛奔而過的小汽車差點撞到我身上,我沖著它遠去的方向罵了一句;在海康路,我被路邊的下水道坑扭了一下腳,因為井蓋又被附近的村民偷走了;在中心路,我好不容易找了一個樹叢,撒了長長的一泡尿;等進了小區爬到四樓家中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幾點了。我妻子早已睡下,我沒有開臥室里的燈,摸黑爬到床上。只覺得頭暈腦脹,一時睡不著,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然后悄悄把手伸到我妻子身上。
我多么愛我妻子啊,你看,這是她纖細的胳膊,這是她豐滿的乳房,這是她柔軟的腰肢,這是她圓潤的臀,這是……哦,我終于忍不住了,我盡量輕柔地把她扳過來,跨到她的身上。我覺得她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就配合地把我抱住了……我感到一種異樣的舒心與滿足。呵,這就是一個汽車偉哥推銷員的幸福生活,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我決定拉開燈,好好地看看我的妻子:我已經三個星期沒有看到她秀麗的容顏了。
可是,你能想象得到嗎,燈光閃亮,展現在我面前的,竟然是另外一張臉:不是D,而是V!我在外面奔波了三個星期,我跑了上千公里的路程,我喝了兩瓶張裕三鞭,我差一點被汽車撞上,我還差一點被下水道扭斷腿,可是,和我做愛的,竟然不是我自己的妻子!這多么令人悲傷啊。我覺得胸中一陣憋悶,喉頭也有些發緊。那個叫邵風華的詩人是怎么說的?全世界的悲傷?我把手伸到旁邊的枕頭底下,可是,那里已經空空如也。
我仰頭躺在床上,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了。我躺在屬于我的半個床上,無聲地哭泣,淚水洶涌,不可斷絕。而V,她顯然被我嚇著了,不知道怎么辦好,最后,她像對付一個耍賴的孩子一樣,把自己的乳房塞進我嘴里。我依然在無聲地流淚,我歪了歪頭,把她的乳頭吐出來,就像吃完棗后吐出一枚棗核。
(選自作者博客)
【編者評點】
這篇小說簡潔、深入,大有雷蒙德·卡佛之風;以最直接的語言面對隱秘的生活真相,他以短短數語就能活生生地向我們展示一個人奧妙無比的靈魂,又讓我想起巴別爾。龐德說,陳述的基本準確性是寫作的唯一道德。作者精確的描述讓漢語散發出了璀璨的光芒。在展示自我的過程中,作者深深地勘探了生活的真相,他掘進的力度是如此之大,以致于讓我讀完后夜不能寐。
特約編輯育邦
作者簡介:
邵風華,生于1969年,山東人。從事詩歌、小說和評論的寫作,詩歌入選多種選本,編輯出版刊物《詩歌》。現居山東東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