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視地震災區“重組家庭”

據統計，地震后北川全縣產生約2000多個喪偶家庭。這些在地震中受創破碎的家庭，在愛的溫暖與憧憬中，重新燃起了幾因悲痛而熄滅的生之火焰。

首個重組家庭的憧憬

北川縣曲山鎮新街村，40歲的張建軍與同齡的母賢碧本是遠親，張建軍的岳父與母賢碧的公公本是親兄弟，10多年來，大家同住在一個院里。張的獨子叫母“舅母”，而母的獨子管張稱“姑爺”。一場大地震，張與母相繼失去了“另一半”。

沒有戀愛，沒有婚禮；親人支持，孩子卻反對——經過深思熟慮后，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組成了北川首個“重組家庭”。

地震時，在餐館打工的母賢碧感覺房子在搖動就跑了出來，不到幾分鐘，馬路兩邊的房子全垮了。她想起在對面工地上干活的丈夫，跑過去一瞧，工地早被掩埋了。她叫喚一陣子，就跑去找上高中的兒子。17歲的孩子正背著同學轉移。想起被埋的丈夫，母子抱頭痛哭。

地震前，張建軍在上海工地上做小工。“家里電話不通，12號的晚上，我禁不住在被子里哭了一夜。”5月16日，他輾轉回到綿陽。當他爬到任家坪的山頭，望著被夷為平地的北川縣城，40歲的漢子再也控制不住淚水。老婆與父母被埋在了10多米深的磚石下，所幸，他在親戚那里找到了15歲的兒子。

3個月后，大家搬到了板房里，張建軍的姐姐找到他和母賢碧談事。“你們還年輕，不可能一個人過下半輩子，遲早要找另一半，如果到外頭找一個，興許性格不合。我看，你們知根知底，重組一個家庭很合適。”

12塊錢照了幾張結婚照，9塊錢到鎮里登記結婚，20塊錢買了兩斤糖果給大家散發。細心的張建軍晚上特意去割了點肉，一家四口坐在板房里大吃了一頓。這樣，就算舉行了婚禮。

婚后一個多月時，兩個孩子依舊叫著“舅母、姑爺”。這讓再婚夫婦很不愉悅。大家都說，經歷了地震，還有什么比活下來更重要，為何孩子們不理解他們呢？

當初，張建軍的兒子聽說父親要和舅母結婚，一個勁地搖頭：舅母人好，我沒意見，但以后怎么喊人啊？

而母賢碧的兒子反對聲更大，甚至直言“媽媽，你變了一個人”。在兒子的心中，母親的行為就是背叛。

“家里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說我對不起你爸爸，誰不知道你爸爸在的時候，我和他多恩愛，架都沒有吵過。現在他不在了，你還在上學，我又常年有病，以后怎么過，你想過沒有？”

“我們對對方的要求都很實際，我在家照顧孩子們，他外出打工，兩個娃一個月少不了七八百的生活花銷。”母賢碧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她自己評價，“也許這就是婚姻帶來的好處”。

街坊們談起張建軍和母賢碧——“這是好事，兩個人挨，總好過一個人挨容易。”有了這樣的組合家庭，日子雖緊巴巴的，但困難能相互分擔了。兩人很知足，供養孩子們讀書，重建一套房子，是他們2009年最大的夢想。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3月6日下午，在北川縣通往江油市香水鎮的石子路上，一輛小四輪拖拉機搖擺前行，于再勇手握小四輪的方向盤，仔細避開路面坑洼，妻子羅興容雙手緊緊抓著丈夫的座椅背，身后車廂滿載了14層的紅磚。這是一對再婚3個多月的夫妻，這輛小拖拉機就是他們的收入來源，他們除了要養活自己，還有婚前各自的5個正在上學的孩子。

地震時，39歲的于再勇還在山西打工，妻子在侄兒的火鍋店里當廚娘。地震3天后，他終于趕回北川縣城，但看到的只是一片廢墟。找了5天5夜，始終找不到妻子的蹤影，幸好16歲的女兒和12歲的兒子都平安。37歲的羅興容前夫在縣城蹬三輪車，地震后尸體最終沒有找見，留下了3個子女。

再婚的介紹人是于再勇的一個侄女，侄女的夫家與羅興容同村，對羅興容很了解。提親的時候，羅興容正為養育3個兒女發愁。

于再勇也有再婚的念頭，他說，人的一生也就那么幾十年，如今都活了半輩子，剩下的時間越少，就越應該活得像個樣子，這對死去的妻子也是一個安慰。這是這個經歷過生離死別農民的人生感受。

兩人第一次見面相互就有好感。羅興容說，他們最初更多地是說雙方的孩子，這讓她對面前的男人產生了信任。

后來的4個月，他們幾乎天天見面，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其間他侄兒喊他去綿陽幫忙，可去了沒幾天就忍不住回了北川。用他的話說，一個人一天掙1萬元也苦悶，兩個人一天掙10元錢也開心。

家里有7張嘴要吃飯，5個孩子要上學。于是，兩人拿出政府給的房屋補償款，湊夠錢買了輛小四輪拖拉機，除了給鄉親們拉點零活外，最主要的收入來源就是給磚廠運磚。

舉辦婚宴前一天下午，于再勇和羅興容帶著5個兒女，爬上北川縣城西南邊的景家山“望鄉臺”。一家7口高高燃起6炷香，各自向自己的前妻、前夫，向爸爸媽媽敬香祈福。

最好的心靈安慰是愛

32歲的付明會現在很喜歡到北川縣擂鼓鎮板房區的文化廣場上跳舞。這樣的生活是從去年8月的某一天開始的。飽受苦難的人們從簡陋的板房里走出來，重新聚在幾遭毀滅性破壞的廣場上，伴隨著羌族舞曲，邁開那熟悉的舞步。

說起自己現在的男朋友李華云，明顯地可以感覺到付明會臉上的笑意和放松的心情。最近一兩個月來，每天晚上文化廣場的舞會結束時，李華云都早早地就等在路邊接付明會。事實上，從文化廣場到付明會住的板房，只有幾百米遠。付明會說：“以前跳舞結束回家時，一個人會感覺到特別的孤獨，現在有人來接，兩個人一起回家，路上不會再害怕。”

“我們受的傷都太重。”說起遇難的丈夫時，付明會的聲音會馬上低下來，眼神里掩藏不住的是悲傷。付明會的女兒現在在綿陽讀中學，地震后，母女倆相依為命才度過了那段人生中最艱難的日子。而憨厚實在的李華云是北川縣電力公司的維修工，今年44歲的他在地震中失去了妻子。

付明會臨時的“家”顯然有些簡陋：一間板房，一張床，一個柜子，一張沙發。“沙發和柜子都是冒著危險從以前的家里撈出來的。”付明會說，在板房前的空地上，找人用幾張木板搭了個簡易的廚房。現在，只要有空，李華云就會幫付明會做飯。

付明會從柜子里小心地取出幾本相冊，這些照片定格和記錄著地震以前一家三口的幸福時光。

“如果不是有女兒，我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失去親人后，付明會多次有過自殺的念頭。從陰影中走出來，實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但是生活總得繼續。

去年10月，經人介紹，李華云認識了付明會。“我到廣場上看她跳舞，第一次看就看中了。”李華云回憶說。第二天，李華云又請付明會吃燒烤，雙方留了電話，“如果不留的話意味著沒戲”。

和其他重組家庭比起來，李華云和付明會的戀愛關系確立算是較慢的，花了兩個月，他們才第一次牽手。李華云說：“傷得太重，特別是她不容易從陰影中走出來，我平時就經常地開導她。”

而讓付明會從陰影中慢慢走出來的原因之一是女兒的支持。

震區那些孩子們似乎一個下午就長大了不少，付明會的女兒也是如此。當看到媽媽一個人在家無依無靠時，女兒終于勸媽媽再找一個爸爸了。這也是李華云追求了兩三個月后，付明會終于有勇氣答應他的原因。

據北川縣民政局副局長楊永富介紹，地震后預計全縣產生2000多個單親家庭，今后的一年，將出現婚姻重組高峰。“震后重組的家庭可能會要顧及到前夫、前妻的父母，以及現在雙方的父母，最多要贍養8個老人。”楊永富說，起碼有3成現在不愿再找，“這里面有感情原因，也有條件限制”。

李潔萍是中華家庭教育網首席指導師，她表示，在這種特殊背景下，災區出現的重組家庭和重組家庭再次破裂都不奇怪，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引發的問題也會出現。她建議，要給孩子時間，孩子們會為爸爸或媽媽今后的生活作考慮；忌拿過去配偶好的方面和重組家庭中配偶不足的方面比較。她還特別提醒，經濟問題也是容易引發糾紛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