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就小說創作而言,不客氣地講,我的許多中短篇好像總是在夢游中寫的。比如我這兩年所寫的幾篇小說,《陽光墓園》便是寫一個成年人沒有來由地去當了守墓人,與死去的兒童相伴,自己也就一會成為一條狗,一會兒成為了少年,最終還成了飛向天空的鳥。而《紙故事》,則是一個在機關工作的人與天上掉下來的一張紙的追逐和“戰爭”,雖然歸結為任何任命文件呀結婚證書呀金錢呀等等都是一張紙,仿佛有點哲理呢,卻也是有意弄得神秘兮兮的。《虱子》則是寫了一個偏僻之壤的女孩對于虱子的美好感情及其莫名其妙的生活歷程。凡此種種,都沒有一點兒現實主義的影子,更與當前文壇盛行的書寫苦難白話故事的“底層寫作”不相容。這樣也就必然有些惡評,比如以正宗自居的北京大學有個“北大評刊”,就認為我這種“實驗文本,確實沿小說的定義走得很遠,但一不小心,就越了界,讓我們見不到它的背影。”我當時就勇敢地想,為什么我不能走得更遠呢,你看得見看不見與我有什么關系?
過去已經出版的三部長篇小說,也是這樣。比如人民文學出版社給我的命題寫作,關于非典時期的生活的《非鳥》(在《市場周刊》的專欄作家中,王干和張頤武這兩個評論大家都對此書有過評論,而且前者還是這部長篇的責任編輯),則是在新聞軼事和朋友故事中的“延異”。其它兩部長篇小說的寫作更是不上規矩,因為想到了一句話,便由此開頭亂寫了下去。如《純然之色》就是因為在別人的情人節突然陰險地想到了一句話:“現代社會處女越來越少了,大家想開了。”便開始一路寫下去了。而這部小說在經過了五家出版社的修改之后才得以發表,最終引發這部小說的那句話,卻理所當然地被我和編輯一起刪除了。
在與作家們的席間座談中,我告訴他們,看來我是要寫寫回憶錄了。因為我突然發現了我文學創作上的死結:由于過于注重自己的另一些身份,便有意將自我給屏蔽了。我所自我標榜的自由寫作,其實并不是,是一種封閉自我之后的偽自由寫作。這是那些只會看書而不會讀書的所謂“北大評刊”的作者所不能發現的,現在我自我揭發。
在我的過往生活之中,既有官場之中的勾心斗角,又有商場之中的爾虞我詐,還有反腐倡廉的若干實例,至于男女情感,身邊人物更是不勝枚舉。而且這些故事,還都與時代大潮實際上密切相關:有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化過程中的激蕩,有機構改革機關向企業轉制時的陣痛,有東南亞金融風暴的洗禮,現在又有了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我還大言不慚地對那些早已著名的作家們說,我還猛然發現,我可能是在中國作家中經歷最為復雜的人士之一,而我這種經歷可能是唯一的,完全符合傳統小說寫作中要求的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有著要比那些采風和掛職的作家們還要完整和深刻的生活積累和體驗。我的生活完全不需要虛構,就可以還原成小說,而且是有著若干暢銷情節的小說。大家居然表示首肯和鼓勵。這當然使我更加有了信心,甚至想著下半輩子就與文學為伍得了,以自己上半輩子的生活作為資本,到作協謀個專業作家的飯碗。
真是應該由衷地感謝生活,給予我這么多的內容這么多的感觸這么多的磨難這么多的回報,我的生活本身就是一部異彩紛呈的長篇小說呀!虛構是多么無力和無奈,讓那些無聊的作家們去虛構吧,我呼喚過去的生活,我書寫過去的我,我真的要寫回憶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