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８０后”農民工的臥底維權記

一個“80后”農民工，為收集企業違反新《勞動法》、侵犯農民工合法權益的證據，到一家服裝企業臥底打工5個月，上演了一場勞資之間的“無間道”。他臥底維權的行動，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為搜集廠家違反新《勞動法》證據，辭掉月薪2000多元的工作應聘服裝廠

黃偉木1984年出生于廣西貴港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由于家境貧困，他讀完初中就輟學了。2002年，18歲的黃偉木隨父親到廣東打工。此后6年間，他輾轉廣州、深圳、佛山等地，先后在家具廠、制衣廠、燈飾廠、印花廠、塑料廠、洗漂廠當普通工人，還做過醫藥產品推銷員、化工廠業務員，可是都未簽過一次勞動合同。

從2008年1月起，新《勞動法》開始實施。作為一名打工者的黃偉木，對新《勞動法》保障勞動者合法權益的多項新規定非常贊同。當他從媒體上看到有人主張暫緩實施新《勞動法》，感到很憤慨。在他看來，我國從1995年起就實施的《勞動法》，明文規定企業必須為員工購買社保、執行8小時工作制、晚上加班付給1.5倍工資和雙休日加班付2倍工資等勞工權益，可是真正按《勞動法》規定執行的企業是少之又少。

黃偉木決心以一種非傳統的方式站出來，為維護農民工的合法權益搖旗吶喊。他想出來的辦法是：找一家工廠臥底打工，收集廠家違反新《勞動法》的證據，然后訴諸法律，并通過網絡將自己的維權行動公之于眾。

2008年3月下旬，黃偉木辭掉在一家化工廠月薪2000多元的工作，到廣州市番禺區一家名為匯晟服裝有限公司的企業應聘。面試時，當他問到休假問題，招聘人員回答：“有休息，星期天不用加班。”接著，他被帶到制衣車間試工。有過制衣廠工作經驗的黃偉木，順利通過試工。利用在車間試工的空隙，黃偉木從其他工友口中了解到，公司既沒有與員工簽訂勞動合同，也沒有給員工購買社保。為了進一步掌握證據，黃偉木決定留下來。

每天工作11.5個小時，5個月只領到4200多元工資

第二天，黃偉木領了廠牌，未簽勞動合同就開始上班了。他所在部門的員工工資是以計件的方式結算，除去吃飯時間，工人每天要工作11.5個小時。

一個星期下來，黃偉木拿到了300元工資。雖然很累，工友們告訴黃偉木，這家工廠已經算不錯了，能每月按時發工資，加班時間也不是最長的。

幾天后，黃偉木又了解到，公司除短期的淡季外，正常上班制度是白天上班8個小時，晚上加班3.5個小時，每周只有星期天晚上不加班。而且加班還帶有強迫性，晚上不加班要請假，否則按曠工處理。許多計時員工的薪酬是上滿30天，才有800元的底薪加2.5元／小時的晚上加班費；計件員工的產品單價明顯偏低，晚上加班每小時只有0.5元加班補貼，休息日沒有任何補貼。這些都大大低于番禺區規定的最低工資標準和加班費標準，公司明顯克扣員工工資。

為了確保自己的臥底行動順利進行，黃偉木給自己的手機辦理了停機保號手續，斷掉和外界的聯系，以免受到別的事干擾。平時，他無條件地遵守廠里的規矩，不跟企業管理人員發生矛盾，每天勤勤懇懇地加班加點工作。

黃偉木認為自己需要掌握4個方面的證據：第一，能確定他與工廠存在勞動關系的證據；第二，他上班時間的證據；第三，工資證據；第四，他認真工作的證據，不能到時讓廠方反咬一口說他不認真工作，打官司屬于惡意。

為了便于取得證據，黃偉木特地花500元買了一部具有短時間攝像功能的MP4。廠里發下來的工作證、番禺區給流動人口辦的IC卡暫住證，他都注意保存好。

而上班時間如何證明，這讓黃偉木費了一番心思。制衣公司打卡上班，在保安室里有一份考勤卡，這是一個很好的證據，可是怎么把考勤卡備份呢？有一天上班時，他看見一位工友拿著卡離開保安室，說是拿卡去給廠長簽卡。他忙跟上去問原由，才知道請假要找廠長簽卡。第二天，黃偉木特意請了一天假，拿到考勤卡后，他帶出去掃描下來并保存到U盤里。

也是在這一天下午，黃偉木領到了上班的第一份工資（3月份的工資）。工資是以現金發放的，沒有工資條，這讓黃偉木的取證遇上了麻煩。他想，雖然沒有工資條，但是計件員工有計件表，同樣可以作為證據。于是，他想辦法取得了自己的和幾個同事的計件登記表保留下來。

創造高額的工作量，就是證明自己認真工作的最好證據。進廠幾個月，黃偉木都是鉚足了勁與工友“比賽”。4月份，他領到了計件車間最高的工資1400元。接下來幾個月，他的工資都在1000元以上，仍是全車間較高的。

一個個證據如愿以償到手，使黃偉木對臥底行動越來越有信心。然而，因為車間里彌漫著大量布塵，使他好了很長時間的過敏性皮炎又犯了。醫生對黃偉木說，必須遠離致敏源，并建議他離開制衣廠。他的臥底計劃原定截止于10月1日，鑒于過敏性皮炎越發嚴重，只好于8月31日提前離開了工廠。在制衣廠打工5個月，黃偉木只領到4200多元的工資。

勞動仲裁部門認可了黃偉木提供的證據。

面對是非爭議，他說臥底的目的是為了促進勞資和諧

2008年9月1日，黃偉木攜帶證據到廣州番禺區勞動仲裁委員會提起申訴。在申訴中，他依據新《勞動法》，要求與匯晟公司解除勞動關系。同時，要求匯晟公司支付他3月25日至8月31日正常工作時間工資差額14743元及加班費差額23370元（其中5月和8月按雙倍支付），并支付給他解除勞動關系的經濟補償金12336元，共計50449元。

同日，黃偉木在網絡上公開了自己的QQ號，并在新浪網和天涯論壇發表文章，介紹自己臥底打工的維權舉動。

3天后，黃偉木的帖子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不久，中央電視臺、東方電視臺、南方電視臺紛紛邀請他作訪談節目。同時，番禺區勞動部門也作出反應，開始介入調查。他們在調查中發現，匯晟公司確實存在未與員工簽訂勞動合同、未辦理用工備案手續等問題，為此責令匯晟公司限期整改。匯晟公司停產一天接受調查，在隨后的整改中，公司與員工補簽了勞動合同。

然而，黃偉木的申訴并未得到匯晟工友們的廣泛支持，全廠160余名員工，只有兩人明確表示將和黃偉木一起維權。

2008年10月8日，番禺區勞動仲裁委員會開庭審理黃偉木的申訴。仲裁庭上，匯晟服裝有限公司負責人未到場，只由律師出席庭審。公司方認為，他們已根據黃偉木每月的工作實際情況，依據計件單價標準，足額支付了他的工資，包括基本工資（正常工作時間工資）和加班工資；每月的工資額是根據黃偉木的實際勞動情況計算，是他的實際勞動所得，并沒有拖欠和克扣行為，“計件單價并不算低，只是申訴人工作效率低”；黃偉木要求支付經濟補償金，是分別以公司不為其辦理社會保險和安排超時加班造成身體損害為由，該理由與事實不符，而且該兩項也不屬勞動爭議仲裁受案范圍，應予以駁回。

當仲裁員提出是否愿意調解時，黃偉木說：“如果廠方承諾依法整改，并對所有員工給出合理補償，本人愿在勞動部門或第三方的公證下簽訂協議和解。”他的提議并未得到對方響應，最終仲裁庭上未進行調解。

2008年10月14日，番禺區勞動仲裁委員會作出裁定書，認可了黃偉木提供的證據，支持了黃偉木的部分訴求。裁定書同意黃偉木與匯晟公司解除勞動關系，裁定匯晟公司向黃偉木支付4月至8月期間正常工作時間工資和加班費之和的兩倍差額11606元；解除勞動關系的經濟補償金（支付半個月工資）893元。

雖然沒有完全得到想要的結果，但黃偉木對此仍然感到高興。他認為，他的獲勝表明勞動仲裁部門認同了他的臥底維權方式。獲得補償的多少，并不是他的初衷。他的初衷是為了讓更多人看到仍有不少勞動者的權益未能依法得到保障，同時，喚起勞動者的維權意識。

有人對黃偉木的行動表示高度贊揚，稱他是農民工中的“王海”，是推動中國和諧勞動關系的標志性人物，并認同他的臥底方式。也有人對黃偉木的臥底打工行動表示質疑，稱他是為打官司而刻意去接受侵權，動機不純，是為了出名而炒作。勞動法專家、北京大學法學博士姜俊祿對此認為：“我們不必在意他是否刻意、不刻意地受到了所謂的用人單位的侵權，最重要的在于侵權，至于刻意和不刻意，僅僅是這個事件背后的東西。擺在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面前的，就是用人單位的侵權事實是否存在。”

面對人們的是非爭議，黃偉木說：“我就是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讓那些自感無力的農民工明白，只要你肯去做，你是能成功維權的；也讓那些無良企業明白，你的身邊隨時可能出現一個黃偉木、李偉木跟你叫板。我希望以此喚醒農民工的維權意識，喚醒企業的良心，促進勞資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