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送遠

(一)

當我再次站到溕天面前的時候，是二十天之后。

這天大昊國都城茲州萬街空巷。茲州十萬百姓都聚集到七橋邊，天近黃昏，晚霞映紅了橋上平放的十個巨大圓形大鼓和橋下長流不斷的河水，和河畔黑壓壓的人群。溕天，坐在他的御船上，他身后是幾艘官船，站滿侍衛與禁軍。橋兩端亦有禁軍組成人墻，阻擋著蜂擁的人潮來見識大昊王朝神武皇帝與茲州第一名妓的這段重逢與了結。

西天殘余的金光即將熄滅之時，在五百個孔明燈緩緩上升中，樂聲響起，那是漢樂。

我，玄舞衣，就在這巨鼓組成的舞臺上，為溕天跳了一支舞。這支舞，叫做“長風送遠”。我注意到眾人在孔明燈燦若白晝的燈光中看清我絕世嬌艷的容顏時驚艷的吸氣聲和立刻的安靜，我知道東去的晚風正吹動我寬大的舞袍，長發飛揚，我抬起勒著鑲著翡翠玄色抹額的頭，張開雙臂，在風中招展，如盛夏嬌艷的冰蓮。我腳下的木屐一步步踩在大鼓上，發出節奏鮮明輕快的鼓聲，伴著那悠遠的漢樂，翩躚起舞。躍，起，騰，挪，皆是風情萬種，飄飄灑灑之間，輕逸靈動得不可方物。那本就是無以倫比的舞，再加上我柔若無骨的腰肢，我楊柳扶風的姿態，和這樂聲中浸滿的離別的傷懷，怎能不成就這大昊王朝的最美。

溕天，這是我獻給你的舞蹈，這是那長風送遠。想當初漢成帝因一支長風送遠的舞曲迷戀上紅顏禍國的趙飛燕，今天，我為你也獻上這長風送遠，我賭，賭你會將我留下。哪怕你知道我是一樣的紅顏禍水，一樣的蛇蝎心腸。

這遠不是個了結，而是一個罪惡的開始。

孔明燈升上天空，漸漸高了，遠了，星辰一般，我在這星辰的照耀下跳躍旋轉，十萬人，安靜的仿佛世上只剩樂聲和鼓點，漸漸的我的動作緩了下來，一陣東風中，我揚起寬大的錦袖，衣袖招展，如一位展翅欲飛的仙子。那橋下的人群躁動了，有人大喊著:“她要飛走了”，立時人群蜂擁而上，下一刻，幾十雙手從臺下伸上來抓住了我的裙擺。

風依然吹著，我優雅而緩慢的收回雙臂，我垂手而立，我及踝的長發隨風飛揚。我目光平靜，看著溕天。溕天眼睛里亮光閃閃，他伸出了右手。

我看著他，我走下了大鼓，人群自動閃出道路，我走到橋邊，攀著橋欄，一躍而下，橋下河水湍流。.立刻幾個侍衛一躍而起，然后，溕天也躍起了。他踢翻兩個侍衛后穩穩接住了我，當我們著陸時，歡呼聲從四面傳來，那是茲州十萬百姓的歡呼。。。

我在溕天懷中，傾國傾城的笑魘在我的臉上漾開，我說:我不要去塞外，讓我留在你身邊。溕天說:好。

(二)

三個月之前，我穿著一襲白衣站在和望川初識的那片山林，我走到山的最高處，朝著無邊的天空和蒼郁廣闊的山林，一躍而出 ，在風中如展翅飛翔的白鳥。莽的表情充斥著我的腦海，好的，壞的，多情的，絕情的，我頭痛欲裂，他的臉溫柔的向我靠近，然后，“嘭”一聲，我掉到地上，臉朝上，我看到自己睜的大大的眼睛流出血來，額頭上，還殘留著被他的新歡推下樓時撞出的傷痕，我看著自己的尸體，我看清了自己的表情。

我的身后，一個白發飛揚有著絕美容顏的女子幽幽的說:“真的甘心就這樣結束了?也許，我可以讓你重生。”我轉過頭，癡癡望著面前這出塵脫俗的女子，她，是人?是妖?

(三)

我復生了，我睜開雙眼，面前是望川關切而憔悴的臉，我憤怒的一巴掌扇上去，登時他的臉上赫然出現一個掌印。然后，我的雙手被一群古裝的宮女太監按住。我發瘋的掙扎，面前的望川癡癡的伸出手，覆上我表情兇狠的蒼白臉頰，我看到他，滿目凄惶。

后來我從侍女口中知道，我復生的地方是一個名叫大昊王朝的歷史空間，望川在這個世界有另一個名字，叫昊溕天，大昊王朝的君王。而我身體的主人，是溕天深愛的女人，只是這個女人，不愛溕天。

我的心情，無比暢快，真是報應，感謝我公平的上帝。

三天后，太后出現在了我面前。她說:玄舞衣，要么，你嫁我兒子為妃，要么你去倚紅樓為妓，你選一條。

我認識她，在我生前的那個世界，她也是這么珠光寶氣高高在上的出現在我面前，用兩只手指推到我面前一張支票說:拿著它，滾出我兒子的生活。

那一天，當支票撕成的碎片砸向她的臉，我被她的保鏢按住，被她狠狠掄了一個耳光。

而現在，我看到她身后執刀侍衛暗藏的殺機。我要活下去，我知道，我非選不可。

我靜靜的說:謝謝太后娘娘，我愿為妓。

第二天，我在溕天的目送中走出了他的宮殿，他痛楚的問:做我的王妃在你心里真的還不如做妓女嗎?我邪惡的微笑著，我的牙齒咬在一起:是。我看到他緊握的拳頭暴出的青筋。可他說:不做王妃，也不做妓女，我，給你自由。我巧笑盼兮的轉過頭，眼中盡是盈盈淚波，卻倔強的不讓它落下，我說:我愿為妓。

我一步步走出去，我知道輝煌的王宮在我的背后縮小。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你要給我自由?可是，你給不起。在我前生為你投崖，在空中墜落的一瞬，腦海中還盡是你的影子。你不知道那流著血的睜大的眼睛，那種眼神叫死不瞑目!從那一刻起，我就被仇恨囚禁。

在這個世界，身為一個君王，你除了自己最愛的女人還是什么都有。在整個世界上，除了仇恨，我卻什么都沒有。你說，我的自由，你如何給的起?我要去妓院，做一個妓女，這是我今生給你的一個禮物，把前生你給我的痛苦與羞辱，全部打包還給你!

(四)

倚紅樓，這個大昊王朝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最低等青樓妓寨，從此出了一個最妖嬈嫵媚的妓女，傳說她不費吹灰之力就以才藝挫了12座有名妓寨的花魁，傳說她絕色妖艷傾國傾城一笑就醉倒了七百余人，傳說她最善唱曲而且都是人所未聞的天籟之音，傳說她身價極高見一面就要十萬黃金，沒那么多錢的人如果像一睹她的容顏，就要當場剁去自己一只手臂，而她最傳奇的事情是夜夜進入大昊王朝皇帝的夢鄉，最終成為這位少年有為的皇帝最癡迷的情人。這個傳說中的妓女，就是我，玄舞衣。

事實是，在老鴇逼我接客的那一晚，一個神秘的客人花十萬黃金包了我，，然后，我豪不意外的看到了溕天的臉。十二妓寨的花魁一起來挑戰這值十萬黃金的美人，我冷冷看完她們的吹拉彈唱歌舞表演，只輕輕說了句:“狗屁”，然后，拂袖而去。事實上我從未登臺表演，雖然前生，我就是一個無名的舞蹈演員，但看著那燈紅酒綠歌舞升平送往迎來的場合，我實在提不起精神，然而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會唱憂傷的歌。可是，我還是會像個妓女一樣和人打情罵俏，陪人喝酒劃拳，上趕著讓人吃我豆腐，只是每次都是有他在場的時候。

我清楚的記得那次，我引誘那個猥褻的男人用他骯臟的黑手伸向我裸露的雪白的胸口，下一刻，這個男人滾在地上痛苦嚎叫，他的一只手已經被齊齊剁下，我轉過頭直直逼視面前溕天憤怒的眼睛，我滿眼的不屑與鄙視刺痛了這個俊美英武的君王，他的目光驀然間暗了下去，我看到了他神情中難掩的傷痛。我放聲狂笑，我指著這個面前的傷心人說:”你們知道他是誰嗎?這個無情的嫖客，是我們大昊王國的神武皇帝!

(五)

我獨自走在空曠的野外散步，我知道他的侍衛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暗暗的保護，我的心，百味雜陳。

在另一個世界，我的前生，他曾經也是這樣，強悍的保護，溫存的關心。我還記得那個下雪的冬夜，他開著自己寶藍色的車子，帶著王子的表情捧著一束花在小劇院的門口等我。我坐上他的車，我們快樂在車里變唱邊搖。我們樂極生悲，車子撞上圍欄。當我醒來的時候，看到躺在旁邊床上的他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扭著頭超著我微笑。

我抬起頭看看天空，白云悠悠，天藍的出奇。也許，這不是我的那個世界，這不是我生活的那個冰冷的都市。

忽然響起嗖嗖聲，幾只冷箭在遠處劃過。從冷箭中出現的一匹朱紅色駿馬向我而來，駿馬上，古銅色皮膚的俊拔男子臉上的汗珠在陽光下快樂閃爍，他欣喜若狂的喊我:舞衣

我睜著驚異的眼睛看著從馬上躍下的男子，他看到我的眼神一愣:怎么，你不認識我，我是庫勒啊。

庫勒，我知道這個人，聽說，是我這身體原來的主人最愛的男人。就是因為書香貴族的家庭不肯答應她與這個塞北大汗的婚事，玄舞衣與她的貴族家庭決裂，然后投繯自盡。在這個大昊王朝，庫勒所統領的少數民族部落，有一個很耳熟的名字，叫韃虜。遠處，兵刃相接的聲音傳來，然后，幾十名強悍武士騎馬而至。

我知道，溕天派來的侍衛已經倒在了他們的刀下。庫勒不由分說，拉我上馬，用刀背拍了下馬:我們要快點，那狗皇帝的人馬很快會追來.駿馬載著我們在大路上飛奔，真是寶馬，耳畔風聲作響，眼前飛速后退的景物都變得模糊起來。庫勒的馬駝兩個人，可后面武士單人乘馬才剛剛可以追隨。

我坐在庫勒身前，他倆我兩只胳膊牢牢的摑住我 ，我認識這個男子，在我的前生，他也有一個很野性的名字，叫做莽。那天，我被望川的母親倫了耳光，我一個人跑到酒館喝的醉醺醺的，深夜趴在路邊邊吐邊哭。模糊中覺得有人望著我，抬起臉，看到莽陽光燦爛的臉。在后來相伴的日子里，我有時會覺得，如果我愛上的是這個坦率的大男孩莽該比較幸福吧。只是，愛情，本就是一種送出了就無法收回的東西。

(六)

追兵在如意料的出現了，一班人馬大白天穿著黑衣，明目張膽的來刺殺。嗖搜聲不絕于耳。黑衣人暗箭齊發，追隨的武士們沖過來圍我我們周圍，用刀劍擋開四面而來的箭。有幾個武士從馬上滾落，我看到他們身體里涌出的血泛著黑色。我們的馬沒有停止飛奔。十幾個斷后的武士一彎身體，從他們每人的背后發出十幾只箭，黑衣人倒下了一片。他們再發箭，我看不見效果了，我們飛奔的人馬已經離他們越來越遠。我只看見，他們，好似已經被一片黑色包圍。

我轉回向后探得難受的身體，抬頭看著庫勒，他臉繃得緊緊地，眼睛發紅得有些抽搐，卻不讓眼底淺淺泛起的淚光擴大。他深吸一口氣，發現我在看他，朝著我微笑。我說:他們死了 ，值得嗎?

那古銅色的剛毅臉龐饒有興致的問:舞衣你也為我死過一次，值得嗎?

我轉回頭看天空流轉的白云，我沒有告訴他，舞衣真的死了，她無法告訴庫勒那個答案。而我這占據了舞衣身體的幽魂，也為一個男人死過一次。我從來沒想過值不值得。我淡定的說:當你肯為一個人去死，你不會再去想值不值得。

馬蹄踢翻了大路上的塵埃，揚起一路風塵。庫勒大汗在這飛速奔馳的馬上，俯身親吻著玄舞衣的鬢角。后面的武士們興奮的歡呼起來。我，沒有拒絕。我想，離開也好，和那個陽光燦爛的莽，離開這個是非紛雜的地方。

追兵又來了，同樣的暗箭連發，同樣的武士斷后。這樣往復幾次，已經是一天一夜之后。我們身后只有兩個武士了。庫勒依舊表情堅毅，他說:舞衣，過了這座山，就是我的疆域了。

可是，前面，大昊的軍隊浩浩蕩蕩，堵住了前方去路。后面，響起了溕天沉穩的聲音:大汗，好久不見啊。我轉頭望去，看到了溕天和他后面的幾千禁軍。后面有大將喊道:準備!包圍我們的軍隊，舉起了弓箭. 溕天的聲音傳來:不許放箭，我要活的。成千上萬的人馬從四面沖上來，我覺得一切要結束了，我們只有四個人。

可我身后這個強悍的男人，大喝一聲，如響雷一般震動山谷，然后護著我一邊駕馬前進，一邊奮力廝殺，霎時血光四濺。兩個武士緊緊護在我們左右。這密不透風的人山人海居然被殺紅了眼的三個男人殺出一條血路，我們繼續在千軍萬馬中前進。

(七)

我仿佛回到了兩年前，那天和忘川吵了一場架離家出走，我帶著一個簡單的箱子滿面淚痕來到莽的面前。莽說:什么都別說，我帶你走。我就這樣被他帶到機場，他說要帶我去一片自由天地，那個地方，叫西藏。我說:好。

那時他毫無怨言的拋下大城市的工作和優遇的生活，果決的帶我逃離傷心之地。也是這般拋頭顱灑熱血的豪情。可是結局是，在機場即登機的前一秒鐘，忘川掛著憔悴蒼白的臉色，出現在我面前，他伸出右手，無比凄楚和深情的說:飛兒，西藏太遙遠太孤單，我帶你回家。

我崩潰的在機場里痛哭，忘川奔過來抱住我，這一抱，就注定我負了莽一生。

莽獨自去了西藏，從此，再無消息。

我淚流滿面的看著面前的庫勒，他貼近我說:別怕!

我說:我不怕，我要跟你，到草原去。我感到他護著我的胳膊摑的更緊。

在遠處茂密的叢林中，有暗箭。箭從左面向我射來，庫勒抵擋進攻的右手抽不出來，我閉上眼睛，我聽到箭刺入人身體的聲音，我張開眼睛，那支箭插在了庫勒的右肩。泛著黑色的血從他肩頭溢出。他一邊繼續廝殺抽空朝我蒼白的微笑。前方大昊朝的軍隊有些亂，一只少數民族的騎兵像一支箭從前方插進了大昊的千軍萬馬。霎時將我們護了起來，在這自己的人馬中，庫勒微微一笑，可下一刻，我們的馬前腿一跪，我們翻身跌下馬。這匹萬里挑一的寶馬，在駝著兩個人一天一夜的狂奔和半日的苦戰后，累死了。

一位武士拽起受傷昏倒的庫勒，放在馬背上護著向前奔，我則被另一位武士拉上了他的馬。千軍之中，這只少數民族部隊雖然人數較少，卻銳不可擋。我們很快就要突圍了。可是，又一支隊伍向一支箭殺入了這庫勒的騎兵。

溕天手執長劍帶著他的幾十御前侍衛，一路殺伐。很快沖到我面前。劍影一閃，我馬上的武士，倒在了他的劍下。他伸臂一攬，下一刻，我已經在他的懷中。我的心中，再次泛起那無邊的怨恨，這個讓我死不瞑目的男人，為什么要生生世世讓我無法解脫。

我亮出深藏袖中的匕首，側身向溕天刺去。匕首直直的刺入他的胸前。他，沒有一點表情。我們很快到了大昊軍隊的陣營。庫勒的隊伍很快就要從大昊的軍隊中突圍了，一位將軍迫不及待的問受傷的溕天:陛下，放箭吧?

溕天看向我。他看到一個充滿仇恨的玄舞衣。他說:不許放箭。吩咐軍隊，放了他們。

(八)

我看著面前這個高貴脫俗的女人，她是溕天的皇后程安碧。她挑起一邊的眉毛，奸邪的笑著:玄舞衣，我跟太后和皇上請旨了，為了維護大昊王朝和韃擄的和平，把你嫁給那個庫勒，準備一下吧，過些日子啟程。

我抬起充血的眼睛冷笑，收拾下身上被撕開的衣衫，一步步走出她華麗的殿宇。我的背上，被她下令刺上了一個大大的“賤”，一針一針，刺進了我的骨頭里。

在我轉生前的那個世界，她也是長的這般清麗高貴的皮相。她在人后與我撕扯抓咬，辱罵挑釁，人前卻是可憐巴巴泫然若涕的表情。與忘川背離他母親的意愿生活在一起三年。她那強勢的母親從沒成為我們感情的障礙。可是柳風兒，另一個世界里的程安碧，和望川從小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玩伴，卻成為我和望川無邊爭吵的原因。好多次，望川氣憤的搖著我的身體:你個瘋子，為什么一定要欺負無辜的風兒。我唯有閉上眼睛無聲的流淚，這個男人，完全不懂得女人的戰爭，從不是他看得到的明刀明槍的游戲。

但那時，我是那么堅信著這個男人的愛，可以天長地久，可以至死不渝。直到那一天，我回到住所，打開臥室的門，看到了趴在柳風兒身上的裸體男人，和柳風兒奸詐而妖冶的笑。我發瘋似的摔上門，在路上狂奔。后來我累了。我蹲在路邊，整整一夜，天空那么暗。沒有月亮，沒有星星。

第二天，走進家門，看到的是坐在沙發上的望川無可形容的憤怒，我一生不吭地走上樓，我看到柳風兒詭異的笑。我說:柳風兒，這男人是你的了。望川罵我是瘋子，然后摔門而去。我拔下手指上的戒指，扔在了柳風兒臉上，柳風兒兇狠的向我沖來，一把，把我推下了樓梯。

(九)

這個程安碧太小看了我，她以為我再無翻身的可能。可我一回到倚紅樓就派人散播出消息，大昊第一名妓，未來的庫勒大汗的女人，要在出發的前一日與舊情人皇帝昊溕天舉行一次盛大的告別。我知道，溕天的親信一定會告訴他。他那么愛玄舞衣，他一定會來。

我為他跳了那支充滿離愁的長風送遠。然后，對著滔滔江水，一躍而下。如果溕天你不動情，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事實上，我也早就死了。在溕天的懷中朝著他笑得嫵媚多情的女人，她的心已經浸滿罪惡的毒汁。

那晚，我和溕天歡愛了。在動情之時，我給他看了我背上大大的“賤”字。溕天大怒，當即廢了皇后，打入冷宮。然后找遍名醫將其洗去。我背后的那個字沒有了，可是那個重生的玄舞衣，再也回不來。

我穿著雍容華貴的后袍，高高在上的看著幾天間快速衰老的太后，滿臉邪惡的笑著，問她:我回來做你的兒媳婦了，我還要禍害你的兒子和他的母親，他的女人，他的江山，你能怎樣?。這個被我暗地下毒四肢完全癱瘓并且變啞的老人，氣的顫抖卻舉不起一根手指，發不出一聲聲音。

程安碧也沒有關在冷宮。我把她關在我衣櫥的夾墻里。她被塞住嘴巴四肢全部捆住吊牢一動不能動，夜夜聽著我與溕天的歡愛，我一開心就在她身上刺個“賤”字。

我不知溕天是否真的像表面那樣對我所做的一切渾然無知。但即便知道又如何，當年漢成帝也知道飛燕姐妹是如何害死自己的女人和骨肉，他還不是一樣縱容忍耐。只因為他愛，和溕天一樣。只因此刻你愛的迷戀的是我，玄舞衣。

我就是要你一無所有，受盡煎熬。是你把我從去草原的路上搶回。你不但毀了我的前生，還毀了我的今世。

(十)

遠在塞外，奇跡般蘇醒的庫勒大汗在傷愈后得到一個消息，他至愛的女人玄舞衣被大昊皇帝溕天在背上刺了一個“賤”字，還日日凌辱，另她生不如死。庫勒沖冠一怒為紅顏，揮師南下，奮不顧死的勇猛武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風卷殘云般將大昊國圖快速吞噬。

當然，這個消息，是我的安排。

大軍打到了都城茲州城下。憤怒的大昊百姓和將領要求溕天刺死我這紅顏禍國的妖后。我看到溕天的眼中風云變幻，然后他說:不!

茲州城內起了內訌。庫勒的軍隊乘虛而入。

溕天舉劍護衛他至愛的女人，我在他身邊，冷眼觀戰。他的將領還不想傷害他，只是想殺死我。可是，我被他護的密不透風。我看著面前這個為我失去了母親，妻子，為我失去了江山，甚至最后一個追隨者的男人，我冷笑，我的心，如刀片密密的劃過，就是這樣一個愛我至深的男人，他可以為我失去一切，卻為什么還會變心。

淚如雨下。原來我這么惡毒的女人，還會有淚。

庫勒的軍隊從四面包圍而來，我愣愣的看著面前的混戰，一個個人倒了下去，漸漸的，面前一片尸海。庫勒，這個古銅色皮膚曾經笑的那么陽光燦爛的男子，一臉鮮血的向我走來。他看清了我身邊站著的溕天，他愣愣的站在那里。

然后，我發現身邊的溕天身體在漸漸傾斜，我奔過去扶他，我看到他自己的劍已經插進了自己身體。他朝著我微笑:舞衣，我知道你自始至終愛的都是庫勒，今天，我放手了。請你快樂生活。不要恨我。我的眼淚已經花了我的臉頰。他的身體漸漸涼了下去，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我的心，空洞的無以言表。

(十一)

我深吸口氣，抬起頭.庫勒還在看著我，那目光看起來和原來的庫勒那么不同。

對不起，庫勒，我終究要成為一個紅顏禍國的女人。從我獻舞趙飛燕那充滿離愁的長風送遠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決定和那個原來的自己訣別。只是我不知道，當初的趙飛燕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境。

我平靜的對庫勒說:我告訴你一件事情，玄舞衣在投繯自盡那時就已經死了。我，只是另一個世界來的一縷幽魂。我愛的，始終是望川。對不起，莽，我會記得，這是我負你的第二生。

我藏在袖中的匕首飛快的刺入自己的腹中，我居然沒有覺得痛。我倒在了庫勒的懷里。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可我怎么聽見庫勒叫我:飛兒。飛兒，飛兒，我的心開始猛烈的痛了起來，庫勒那望著我的癡情眼神，剛我怎么沒發現?那是望川的眼神!

我忽然想起傳說庫勒中毒箭后已經無藥可救，可最終卻在斷氣之后奇跡復生，原來，那是望川的穿越，重生。

我站在望川面前，他抱著我的尸體失神的說:飛兒，究竟要與你錯過多少次，我們才能在一起?我看到他舉起自己手中的大刀，向頸上抹去。

我的眼淚傾盆而下，這時眼前白光一現，我重回到了那我前生墮崖自殺的山谷。白發紛飛的絕色女子淺笑著。我搖著她，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

(十二)

白發女子說:在你墜崖的幾天后，望川從你跳崖的地方跳了下去。他和柳風兒沒什么關系，那天，只是柳風兒把他下了迷藥，如果你肯走上前去查看一下，只要你再多一分鐘耐心，你就會發現其中的破綻。就像你在玄舞衣的這一世，只要你再等一分鐘，你就可以發現，庫勒，就是死生追隨的望川。

可是，被愛情蒙住眼睛的女人，太盲目，太沖動，太輕信，不懂得去相信自己的心。

然后，她綻放絕世出塵的笑顏:怎樣?甘心嗎?要不要，再來一次。

我的眼淚霎時止住:可以嗎?

(十三)

我從重生的痛楚中清醒。我的面前是自己關切的臉。啊?自己的臉。我驚異的用手覆上那帶著溫度的容顏，那容顏的主人激動的叫我:姐姐，你終于醒了。

我大駭。下一刻鐘我沖到鏡子面前，我又被嚇到了，鏡子里，是柳風兒的臉，或者說，程安碧的臉。我覆上自己的臉，鏡子里的人也覆上自己的臉。她不可思議的望著我。我快崩潰了。

我沖到自己，不，是長著與我前兩生一樣的面孔的人面前:這是怎么回事?你是誰?我又是誰啊?

那女子被我這瘋子嚇呆了:姐姐你怎么了，我是合得啊，而你，當然是飛燕啦。姐姐，你是不是這次生病病糊涂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飛燕合得，我是趙飛燕。就是我們姐妹迷惑了漢成帝，是禍國紅顏。我看著面前自己前生的面龐，忽然明白了望川重生后在尸山人海中看著我抱著和他前世一樣容顏的溕天，是怎樣一種大駭失色。

只是，這一世，我是趙飛燕。而面前有著自己的面孔的人，將是將來和我一起禍國殃民貽害后宮，最后又和趙飛燕反目成仇的親妹妹。今生這個男人，我要和自己爭?我的心中涌起無盡的荒涼。

然后，我想到，望川，他在哪里?

正在這時，有太監通傳:皇上駕到!我抬起頭，望川正在向我走來。他叫我:愛妃。

我晃晃腦袋，望川笑著看著我，不，不是望川，他是漢成帝。他說:愛妃大病初醒，怎么就下床了。他瞥到了旁邊的合得。他的眼中裝滿了驚艷:這位是?

合得款款行禮:奴婢是飛燕的妹妹，奴婢叫合得。

他走過去將合得扶起:飛燕，你怎么沒和我說過你還有這么個國色天香的妹妹?

我張開嘴巴，卻什么都沒有說。我想起自己柳風兒的外貌。我的心在重重的下沉。原來今生，我要代替柳風兒和自己爭奪愛人，多么滑稽!

然后我張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握著合得的手笑意可掬的皇帝，我不敢確定:他，是望川嗎?還是望川，已經在其他地方重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