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陽光

一

戰小欣狠狠地把一件浸滿血跡的盔甲丟到海水里。

這里是愛琴海，湛藍的天空繁星點點，海水輕輕漾起一陣波紋，景色實在美得冒泡，但對戰小欣來說，她寧愿此時自己是躺在床上夢周公。實際上，為什么大晚上的得跑到海邊做洗衣工連她自己都沒弄明白，她現在的名字……叫埃拉莉斯，身份則是公元前十二世紀古希臘聯軍中一個女祭司。

說起來都怪那次倒霉的旅行!三天前，戰小欣和幾個好友樂不可支地登上了中國北京飛往土爾其的航班，那里的特洛伊戰爭遺跡讓幾個古希臘歷史迷向往很久了。

硝煙已散去三千年，但那雖已廢棄卻依然高大莊嚴的的特洛伊殘墻還是吸引了如云的游客，幾只小菜鳥更是興奮得咯咯叫。

晚上，戰小欣和伙伴們在海邊散步，體驗異國海岸線日落后的風情。沙灘的另一邊圍坐著一群歐美游客，人人手里都捧著蠟燭，中間一個女子舉著一根法杖似的東西在低吟著什么。

戰小欣第一個好奇地湊過去，用蹩腳的英語連蒙帶猜比劃好久才弄明白原來這些人在舉行一種古老的降靈儀式，據說可以召喚來希臘諸神。

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興致勃勃地加入了這場游戲，顯然她們忘了一句著名的諺語——好奇心可以害死貓。

大家圍成一圈，女主持開始跳起一種優雅而奇特的舞蹈，她嘴里流出神秘的咒音，那是一種古老的語言，沒有誰聽得懂，只有戰小欣感到一陣說不出來的熟悉，她駭然地覺得四周的空氣似乎都朝自己擠壓過來。

呼吸頓時困難，戰小欣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渾身也動不了。她正在奇怪其他人怎么可以對這詭異的現象視若無睹，身體忽然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接著眼前一黑，她似乎飄了起來，投向一條冒著白光的隧道……

二

十二個世紀前的愛琴海似乎更清澈，戰小欣心不在焉地掬起水在盔甲上擦拭，腦子不停地轉?？磥碜约菏庆`魂出體，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當年的特洛伊戰場。她現在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去湊什么熱鬧啊!再說人家小說上的女主們都是穿到皇宮深閨吃香喝辣，而自己就得賣苦力!早晨的時候，她在洗臉的水盆里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樣，更是氣得要死。這個女祭司一頭棕色的秀發倒也算柔順，但五官卻平凡得如同一張白紙，讓人一望即忘，只有一雙眼睛顯得明亮而深遂，白色的長裙仿佛套在一塊搓衣板上，比自己現代那具飛機場身體還平坦，總而言之和任何類型的古希臘美女都靠不上邊。

手指猛一疼，肯定又被盔甲上的鐵刺扎到手了，這該死的穿越!

夜晚的微風送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嘴里嚼著烤肉，對著篝火痛飲著葡萄酒的希臘戰士們停下了狂歡，站起來驚訝地望著那個自從到軍中預言就從來沒準過的女祭司。她正披散著頭發咒罵著，一只腳在一件盔甲上狠狠地跺著。

戰小欣還覺得不解恨，索性搬起一塊大石頭朝那件盔甲砸了下去，但她的手被斜刺里伸過來另外一只手有力地拽住了。

四周看熱鬧的希臘戰士們慌忙跪下，恭敬而整齊地說著:“參見奧德修斯大人!”

戰小欣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阻止她搞破壞的人就是希臘歷史上那個智計百出的奧德修斯?

“埃拉莉斯是我軍中的祭司?誰竟敢指派她干這活?”

一個溫潤的男聲響起，聲音平和但卻隱隱有股威嚴。戰小欣抬頭朝聲源處望過去，立刻就感覺無數的小星星正從這具軀體的大眼睛里迸出來，原來歷史上真實的奧德修斯居然這么年輕。

棕櫚色的頭發披散在腦后，常年的軍旅生涯使他的身材健碩中透出彪焊，面如冠玉的臉龐上一雙眼睛閃耀著睿智的光芒。他是一個典型的古希臘美男子，卻又散發著東方智者才有的濃濃書卷氣。

那一刻，戰小欣徹底石化。

旁邊的戰士們聽到這話面面相覷，遲疑了一會兒終于有一個上前稟告道:“尊敬的奧德修斯大人，您的祭司當然沒有人敢為難，可這是阿伽門農王的命令……”

那人還想說什么，奧德修斯揮手止住了他的話，“不用說了，我現在就去見阿伽門農。”說著轉頭又對戰小欣說:“你跟我來!”

“他的眼睛真好看，就像那浩瀚的愛琴海?！睉鹦⌒酪贿叞l著花癡一邊懵懵懂懂地跟在奧德修斯身后走進一座營帳。桌案后一個身材高大，頗有年紀的將領瞪著銅鈴大的牛眼注視著她。

戰小欣被那冷冽的目光看得渾身發毛。她知道此人是希臘軍的最高統帥，全希臘各城邦的盟主，勇猛如老虎又陰險小氣的阿伽門農。早上不就是他吩咐自己今天之內要把他的盔甲洗干凈的么?歷史上他妒賢忌能，還特別喜歡搶人功勞和東西。

阿伽門農從桌后跳出來，握著拳頭朝戰小欣怒吼:“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你居然想弄壞我最心愛的鎧甲?”

戰小欣低下腦袋，不敢看那雙牛眼睛。冷不丁一只大手伸了過來，捏住她的下巴。

“抬起頭來看著我，你這個差勁的祭司!”

戰小欣疼得眼淚汪汪，這老家伙身手還挺靈活，一下子就躥了過來，他懂不懂什么叫憐香惜玉啊?想都沒想，她抓住那只討厭的手就是一口。

慘叫聲讓整個營地的人都打了個冷戰。營帳里阿伽門農捂著手指頭直叫，怒火萬丈地望著面前努力做出一副無辜狀的戰小欣。其實后者現在怕得要死，因為她看到對面這老小子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我宰了你!”一聲怒吼，利劍朝戰小欣直劈下來，寒氣直撲面門。她閉上眼睛，心里倒涌起一絲欣慰，也許這樣就能回去了吧?

意料中的死亡遲遲沒有到來，戰小欣偷偷睜開眼睛，見阿伽門農手中的佩劍被另外一把劍架在了半空。

阿伽門農氣呼呼地回劍入鞘，語氣緩和下來:“奧德修斯，你這是什么意思?”

“全希臘最偉大的王，請原諒我的無禮，暫熄您的雷霆怒火……”

奧德修斯朝前一步，用身體擋住戰小欣，恭敬地行了個禮說:“她是我帶來的，這幾年雖然說沒什么用，但您想將她充作女奴，似乎不太妥當吧?我以您最忠實的部下的身份……求您放過她吧!”

“奧德修斯，你不用這么客氣……”阿伽門農又瞪起了眼睛，但他似乎對眼前之人頗為忌憚，口氣沒有剛才那么強硬了。

戰小欣從危機狀態中解除，眼珠子轉了轉，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如果歷史沒錯的話，奧德修斯負責制定全希臘軍的作戰計劃，這樣的人，即使是希臘之王也不得不給面子啊。只是他為什么來替自己求情呢?難道……是看上了自己這個清純可人的東方女孩?

可憐的女孩似乎忘了她現在的樣子!但她猜的事情倒是一夾就中。果然，阿伽門農哼了一聲，顯得很無奈:“好吧，這個女人交給你好了，雖然她這次又讓我們損失不小，不過……”他隨即露出狡黠的神態，“從你軍中的戰利品里給我補充幾個女奴吧!”

戰小欣氣得快暈過去，但奧德修斯只是聳了聳肩膀:“遵命，我的王，呆會兒我會送幾個女奴過來，那么埃拉莉斯我現在就帶走了?！?/p>

阿伽門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戰小欣覺得一只溫潤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小手，力道正好，暖暖的讓人感覺很舒服。抬起頭，那張俊朗的臉離自己近在咫尺，忙低下頭，心里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奧德修斯轉身朝外走，握住戰小欣的手依然沒放。她也就只能隨著這個男子挪動著腳步，掌心的熱力傳來，身體輕輕有些顫栗，心里竟升起一種就想和他一直牽手走下去的感覺。她嚇了一跳，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詭異，自己怎么還會有這種念頭?

希臘聯軍按各自的國家和城邦分而扎營，奧德修斯身為伊塔卡國王，又是全軍的“參謀長”，營帳自然離主營不太遠。沒多長時間，兩人已經來到他的營帳里。

“埃拉莉斯，你怎么敢孤身一人跑去夜泳，那很危險的?！?/p>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戰小欣大腦陷入一片空白，她懵懂地抬頭看著奧德修斯。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深遂，仿佛能看穿一切，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焦急和擔憂。這兩人之間……有古怪，只是算無遺策的大智者就是想破頭恐怕也不知道這具軀體已經換了主人吧?目前這樣的情況，也只有見機行事了!

“我不是有意的，下次我不會了，對不起!”戰小欣吞吞吐吐地說出這句話，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出聲，這見鬼的穿越，她的古希臘語居然說得還很溜。

奧德修斯淡淡地注視著戰小欣，眼里又掠過一抹溫柔:“沒事了，你以后一定要小心，現在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p>

三

這才是生活啊!傍晚的夕陽照著遠處的愛琴海，戰小欣懶洋洋地趴在營帳外專門為她鋪設的軟塌上，輕輕嘬著葡萄酒。三千年前的釀酒技術一點也不比現代差，同時還有提神醒腦的作用，這個時空的空氣更是清新無比，很有助于思考。

“這個女人的運氣真好啊，犯了這么大的錯還沒死!”一個聲音讓戰小欣豎起耳朵。

“是啊，叫她預言戰事，一次也沒準過;叫她干活，居然把阿伽門農王最心愛的盔甲砸了。也就是奧德修斯大人護著，不然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啊!”又是一只討厭的蒼蠅。

“唉，也不知道大人看上她哪一點?我們希臘可是出美女的地方，她倒真是個例外啊!”

戰小欣生氣地朝聲音處瞪過去，幾個正在磨刀的戰士被她射出的衛生丸子結結實實砸中，趕緊閉了嘴。

恨恨地回過頭，杯子里的葡萄酒似乎也沒了剛才的好味道，冒牌女祭司苦惱地搭著額頭，這段日子她零零碎碎到處偷聽，算是勾勒出一點這軀體原主人和希臘大軍師的關系。

埃拉莉斯，伊塔卡國雅典娜神廟的女祭司。四年前，奧德修斯叫人把她送到了這里，理由是她可以預言戰事。但實際上，古希臘軍被她蹩腳的預言害得夠戧，如果不是奧德修斯庇護，如果不是全希臘軍確實離不開奧德修斯的腦子，她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奧德修斯大人，您回來了?”四周的聲音響起。戰小欣條件反射似的從塌上蹦起來。最近只要那個矯健的身影一出現，她的心跳就總會超出健康的標準。咽了口唾沫，臉蛋通紅的女祭司跟在剛從例會上下來的伊塔卡國王屁股后面進了大帳。

奧德修斯對戰小欣微微笑了一下，坐到桌案前，拿起石墨做的筆在泥板上書寫起來。

戰小欣差點融化在那溫潤的笑容里，她越來越喜歡看到那樣的奧德修斯。傳言都說埃拉莉斯是奧德修斯的情人，但只有她知道，兩人從沒發生過什么，盡管那天晚上在大帳里他那擔憂的目光并不假，但他對自己，或者說是對這個埃拉莉斯沒有任何越軌的舉動，當然這些要是被外人知道恐怕又得笑奧德修斯迂腐了，尤其是那個一天到晚沉迷酒色的阿伽門農?？磥戆素赃@個傳統三千年前就有了，不分東西，無關國界。

戰小欣發了一會兒呆，見奧德修斯埋頭做事，便自己在大帳里瞎溜達，偶爾望望蹙著眉頭的大軍師，心里感覺很甜蜜。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的相處讓她越來越享受就寢前這一段平靜的時光，他和原來那位究竟如何自己無從知曉，但此時，德修斯專注于他的工作，而自己在旁邊陪著，偶爾幫他倒上一杯清水或者是羊奶，就似賢惠的妻子服侍自己的丈夫一般倒也不錯。這個念頭一起，她不由又是紅暈滿面。

今天的奧德修斯顯得心事重重，戰小欣好幾次見他失神地望著帳外，往日從容的氣度也少了許多。

戰小欣磨蹭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開口，“你怎么了?”

奧德修斯顯得有些勞累，只淡淡回答:“阿伽門農王惹惱了阿喀琉斯，他退出了聯軍，這幾天來，我軍已經連輸好幾陣了……”說到這里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朝戰小欣歉意地一笑，“我知道你不喜歡聽這些，天晚了，你早點睡吧。”

戰小欣心里咯噔一下，如果自己沒記錯，因為那個全希臘無敵的勇士，天神一般的阿喀琉斯的退出，希臘軍很快就將陷入危險的境地。

“奧德修斯……你快去和阿伽門農說，這段時間要嚴防特洛伊人的偷襲!”戰小欣想都沒想，就從嘴里蹦出了這句話。

奧德修斯驚訝地望著眼前的女祭司，“你怎么知道他們會偷襲?你不是一向都不關心這些的嗎?”

戰小欣暗叫糟糕，只好敷衍說:“我是祭司嘛，今天我向雅典娜女神祈禱了，是她降下的神諭，你快去啦!”心里同時又直想笑，自己還真有神棍的潛力。

奧德修斯沉吟著還想說什么，外面轟然一聲，一下亂起來。馬蹄聲、喊殺聲、人的慘叫聲頓時響成了一片。他臉色一變，從椅子上把自己的披風朝戰小欣一裹，苦笑著說:“埃拉莉斯，你這一次倒是說準了……”

戰小欣被裹得跟個粽子似的，被他那冷靜的目光一掃，驚慌的心頓時鎮定了許多，心里倒涌上幾分興奮，并不是誰都有機會見識到三千年前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場面啊，更何況還有這樣偉岸的男子護佑著自己，值了!

正說著，幾名戰士沖入帳中大叫道:“大人，特洛伊人夜襲，快走!”

奧德修斯二話沒說，拔出佩劍，擁著戰小欣沖出營帳。外面一片通紅，沉沉的黑夜被戰士手里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晝，四處都是人在搏斗、廝殺……戰小欣剛才涌起來的豪氣早被那血腥的場面嚇飛了，她將頭埋在奧德修斯的懷里，再也不想伸出來。

特洛伊人的攻勢很凌厲，希臘的戰士們吃力地抵抗著潮水般的攻擊，每每處于頹勢的時候卻總能迸發出驚人力量讓敵方為之一滯，因為他們已沒有退路，更不能讓敵人們燒了戰船，那就全完了。

親兵們牽來一匹馬，奧德修斯抱著戰小欣一躍而上，在幾名戰士的護衛下殺開一條血路朝海邊的山上沖去。一邊揮舞著利劍收割著特洛伊人的生命，一邊對懷里的戰小欣說:“那上面有我們的營地，我先把你送去……”

戰小欣抬起頭，望著身陷戰團但依然從容飄逸的奧德修斯，心里突然涌起一陣說不清的情緒，聽到這話，忙急急地問:“那你呢?”

奧德修斯朝戰小欣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我是伊塔卡的國王，這個時候我必須和我的戰士在一起……”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戰小欣掙扎著抱住眼前之人的胸膛，夢囈般地吐出這句話，剛才的話如一個霹靂，將她劈傻了。

奧德修斯心里一暖，剛想說什么，卻見懷里的女人猛地從他身上掙脫開來，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下子扒開了他的身體。緊接著……他看到她的胸前迸出一朵絢麗的血花。

好痛啊!汗水從額頭上大顆大顆地滴下來，戰小欣嘶嘶地吸著氣，強忍著不讓自己昏過去，她知道這個時候必須要清醒!天可憐見，在另一個時空里她可是寧愿大病一場都不打針的家伙。

那支箭一點征兆都沒有，不知道從哪一個黑暗的角落里就這么直撲奧德修斯的后心而來，戰小欣想都沒想就做出了前面的舉動。傷口的疼痛一波一波地襲擊著嬌弱的身體，她心里無奈而絕望地閃過一個念頭。

“我愛上了他!無關這具軀體的事，是發自我靈魂深處的愛!”

四

愛琴海上的風刮過，將奧德修斯的頭發吹得凌亂無比，戰小欣想把它們撫平，但剛揚起手就因為疼痛而只好無力地垂下。她微抬起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努力作出一副鎮定神色為自己包扎傷口的奧德修斯，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悲涼。也許，這次是真的可以回去了;也許，這一次自己將墜入永恒的死亡，但不管如何，她是見不到他了。

“奧德修斯，我要死了嗎?我還有很多話沒和你說……哎，你為什么扯我衣服啊……”

奧德修斯的雙手逐漸麻利起來，似乎壓抑著什么地說:“埃拉莉斯，你不會有事的，這支箭只傷到了你的肩，我會讓你好起來的!只是你……”

“啊!”戰小欣張大了嘴，這么說自己不用回去，也不用去見哈迪斯了?啊!偉大的宙斯，從現在起我徹底服從于你!興奮地抬起頭，奧德修斯慍怒的臉龐讓她又陷入花癡。

“他生起氣來也那么儒雅，真好!”女孩開始得意忘形，壓根忘了自己肩上還插著一支閃著幽光的短箭。

“埃拉莉斯!”奧德修斯不得不加大聲音，將這個從來沒靠過一次譜的女祭司從天外喚回。

戰小欣終于在這聲暴喝里回魂，然后就對上了那雙自己天天都看得很熟的睿智的雙眼，而此時，它們是那樣的深情，就像眼前波讕壯闊的愛琴海。

“你為什么這么傻?那支箭其實根本傷不了我的!”奧德修斯在盡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

“我……”戰小欣掙扎著剛想出聲，一個溫軟的東西湊了上來，堵住了她后面的話，那是奧德修斯的熱吻，濃烈得一點都不像平時含蓄的他。

這一刻讓戰小欣全身都滾燙起來，過去的恩恩怨怨自己才懶得管，反正從這一刻，奧德修斯只屬于她——戰小欣!而不是那個已成過往的埃拉莉斯。

特洛伊人的攻擊一直持續到天明才退去，他們放棄進攻不是因為實力不夠，他們現在就如同頑皮的貓在蹂躪一只老鼠。希臘人撐不了多久了，這是所有的特洛伊人甚至大部分希臘戰士的看法。

戰小欣和奧德修斯天明前趕到了山上大營，所有的希臘將領都在那里聚集，他們看到奧德修斯的時候都歡呼起來，這讓戰小欣很是飄飄然，盡管沒人理會她這種情緒。

和冒牌女祭司的好心情成反比的是希臘軍的境地，壞消息一個個接踵而來。阿喀琉斯依然拒絕出戰，即使是阿伽門農送回了被他霸占的西塞斯也沒用。絕望的情緒蔓延了整個希臘軍營，奧德修斯每天的事情更多了，但不管他多么勞累，總要找機會陪陪戰小欣，兩人的關系既然已經明朗化，那也再沒什么矜持。戰小欣現在最高興的時刻，就是晚上偎依在奧德修斯的懷里看月亮，她很輕松，因為只有她明白，歷史按照既定的軌跡行進著。

轉機終于出現了，阿喀琉斯的好友代他出征，被特洛伊大王子赫克托耳殺死在城下。希臘的戰神終于憤怒了，一大早，前方的探子飛跑上山，朝一眾愁眉苦臉的將領們報告了這一消息。

希臘諸將一陣歡騰，奧德修斯也終于舒展開了眉頭。但戰小欣可沒這么高興，她很干脆地喊了出來。

“不行!阿喀琉斯不能出戰!他會死的!”

營帳里頓時靜得地上掉針都聽得見，每個人都吃驚地望著奧德修斯身后這個女祭司。

“你又在這里胡說!”阿伽門農氣得胡子翹，拔出劍又想撲過來，戰小欣嚇得一頭扎進奧德修斯的懷里。

“偉大的希臘之王，請你暫息怒火，還是聽聽我們的祭司會怎樣說!” 奧德修斯搖搖頭，再次站出來撲火。

阿伽門農悻悻地抽回劍，語氣里帶上了不滿，“奧德修斯，你也太袒護這個女人了，她侮辱的是我們全希臘最偉大的英雄，如果這次她不交代清楚，恐怕大家都不會答應!”

奧德修斯將戰小欣從身后拉出來，柔聲說:“埃拉莉斯，你不用怕，將你知道的告訴他們。”

暗罵自己多嘴的戰小欣望望周圍。希臘將領們這幾天脾氣本來就不好，這下全對她瞪著眼睛，轉頭看了看一如既往溫潤如水凝視著她的奧德修斯，她嘆了口氣，自己終究被扯進了歷史。

“我以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名義起誓，昨夜我的預言告訴我，阿喀琉斯將在今天的決斗中殺死赫克托耳，但他也將死于敵人之手，而他的死亡，會讓希臘聯軍陷入覆滅!”

不出所料，她的話惹來一場怒罵。

“阿喀琉斯怎么會死!他是戰神……”

“是啊，這個女人的話從來沒有一次準過，殺了她……”

斥責聲讓戰小欣縮起身子，再次躲到了愛人的身后。奧德修斯清清嗓子，開口說:“各位，請安靜一下，難道我們就不能再等一等，看看這個預言會不會成真嗎?”

他的話惹來了大伙更大的責問。

“奧德修斯，這個女人讓你那么著迷嗎?你居然失去了你的公正之心!”

“是啊，奧德修斯，我們對你可是越來越失望啊!”

“我早說了，他已經被那個女人蒙住了心智，否則我們怎么會一敗再敗!”

犀利的話語像驚濤一般襲向奧德修斯，他不再說話，只把戰小欣緊緊摟在懷里。他的眼睛依然睿智和精明，但煞白的臉卻反映出他此時的緊張。

手環繞著這個男人的腰身，戰小欣能感覺到他的一切，她明白，奧德修斯絲毫不會在乎自身的安危，他是怕群情激奮之下，自己會被當場格殺。

眾人的情緒沸騰到了頂點，帳外急匆匆跑進一名戰士，他是阿喀琉斯的親隨。

阿枷門農一把抓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兵士，焦急地吼著:“怎么樣?”

那名戰士的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在他帶著哭腔的敘述中，大家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

阿喀琉斯早上獨自一人到城下叫出赫克托耳，兩人約定公平決斗，赫克托耳終于死在阿喀琉斯的手上。然而，那個勾引了海倫，釀成這場戰爭的帕里斯向阿喀琉斯射出了違反規則的一箭，那一箭……正好射到了他的腳后跟上。阿喀琉斯一個沒留神，朝后摔倒，卻正好被他開始時自己反插到地上的長矛刺穿了心臟。

戰小欣差點沒暈過去，原來這才是歷史的真相，希臘第一勇士居然死于一個大烏龍。她偷眼望去，大帳里的人全部沉默了，阿伽門農倒是一反常態的沒有再大喊大叫，他慢慢蹲下身不再說話，等眾人回過神來上去扶起他時，發現這個老小子居然哭得像個小孩子。

蒼老的聲音在大帳里回蕩，“偉大的宙斯啊，難道您已經拋棄了您的子民了么?女神雅典娜啊，您的睿智哪里去了，您的祭司竟然是這么一個不吉的女人?！?/p>

他居然把帳算到自己頭上。戰小欣恨得直咬牙，卻不敢出聲，她已經感受到了大帳內沸騰的殺氣。委屈著低下頭，可憐的女孩總算明白了為什么歷史上的巫女大都被送上了火刑架。

阿伽門農哭起來沒了個完，其他人也是如喪栲砒，戰小欣偷偷看了看奧德修斯，他的臉上已不見悲戚之色，低頭在沉思著什么。她將手輕輕塞過去，奧德修斯沒有像往常一樣憐惜地拉住它，只是小聲地說了句:“你和我出來一下。”

他在懷疑自己!這個念頭在戰小欣腦子里劃過。癡癡地望著奧德修斯那張因為戰事累得憔悴但依然俊朗的容顏，心里一疼，但隨即就莫名地升起一股怒氣。

他終究……愛的不是自己!

五

“你……究竟是誰?”懸崖上，奧德修斯轉身望著遠方，聲音如懸崖下的海水般冰冷刺骨。戰小欣的心徹底涼了，自己的推斷沒錯。

四周靜悄悄，奧德修斯的聲音輕輕飄揚著，“埃拉莉斯是我童年的玩伴，可是他父親和我父王卻是政敵，十二歲那年，父王下令誅殺她全家，她是我撲到刀下才保住的命。但很她就被送到神廟里學習，并受嚴密的監視。我繼位后礙于遺命，也不能赦免她，王后幾次想殺她都被我攔住，因為我對她一直感到很愧疚。十年前我奉希臘王之命出征，心里老放不下她，四年前我借回國運糧的機會把她接到我軍中，就是想補償一下我家人對她的傷害。只是她對這一切并不領情，她恨我，冷冷地對我，平時在軍里最大的樂趣就是和我做對，幾次給我惹禍我都沒計較?！?/p>

“所以……那天晚上你就已經覺出我不對?”戰小欣幽幽插言，原來自己真的只是自做多情!

“是，她是不可能那樣說話的!”奧德修斯轉過臉來凝視著戰小欣，“這些天我仔細觀察，發現你很多生活習慣都和她差得太遠，我以為是埃拉莉斯終于放下了心中的仇恨。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埃拉莉斯，因為她很厭惡戰爭，早已背棄了雅典娜，怎么會說出那些話來?我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所以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你是不是很愛埃拉莉斯?”良久，戰小欣輕輕問道。

奧德修斯搖搖頭，“這個我沒法回答你，但我知道這一生虧欠她太多，不管怎樣我都會守護著她?！?/p>

“奧德修斯，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可是在這之前我要知道，這段時間里，你有沒有愛過我?”心里的疼痛像樹藤一樣蔓延開來，戰小欣靜靜地看著奧德修斯。

奧德修斯佇立在懸崖邊，久久沒有出聲，戰小欣苦笑了一聲，正想開口，身后一陣喧囂打斷了兩人默然以對的氣氛，那是一隊阿伽門農帳下的親衛。

“請奧德修斯大人進帳商量戰事?！睘槭滓蝗松锨罢f話，聲音恭敬有禮，卻透出一股殺氣。

奧德修斯點點頭，隨他們朝大帳那邊走去，忽然轉過身對戰小欣耳語道:“你趕快下山，我的親隨們會送你回國，一切……等以后再說?！?/p>

戰小欣愣神的工夫奧德修斯已經隨著來人走進大帳，她頓時明白了奧德修斯，那個沒本事的希臘王要找出氣筒。他要她走，他一個人去面對全希臘軍的唾罵!那她呢?真的就這樣在那個完全陌生的伊塔卡靜靜地過完以后的歲月?如果沒有他，她來到這個時空還有什么意思?

海風將大帳里的聲音傳到戰小欣的耳朵里，那里似乎起了爭執。

戰小欣幾步沖進大帳，眼前的情形讓她本來就郁悶的心情一下子轉為憤怒。

奧德修斯，全希臘都聞名的智者，此刻卻被五花大綁，像動物一樣扔在地上。他俊朗的臉龐上沾了些泥，頭發也濕了，但即便這樣他雍容大度的氣質依然沒減半分。

“你們要將奧德修斯怎么樣?”戰小欣憤怒地盯著阿伽門農。

剛才還哭得死去活來的希臘王又恢復了往常的霸氣，恨恨地盯了面前的女祭司一眼沒出聲，旁邊的衛士接口說:“奧德修斯包庇罪人，貽誤戰機，按軍規應斬首!”

“他是你們的智囊，沒有奧德修斯，你們會更慘的!”戰小欣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將領們低下了頭，他們知道這個女祭司沒有說錯。好一會兒，阿伽門農才陰陰地說:“你知道什么?今天死的本應該是你，是奧德修斯答應承擔全部責任，如果你要救他，就拿你自己的命來換!”

“我換就我換!”戰小欣想都沒想就頂了回去。

“埃拉莉斯……你聽我說!”就在阿伽門農跳起來又要拔劍的時候，地上的奧德修斯輕輕開口。

“其實我想告訴你……認識你的這些日子是我多年來最快樂的時光，從我繼王位以來，從來沒有真正開心的一天，是你讓我的心靈平復，謝謝你!現在你走吧，離開這里到你來的地方去，奧德修斯永遠都會記得你?！?/p>

戰小欣靜靜地聽完了這些話，她知道奧德修斯的話不是對埃拉莉斯所說，可惜的是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要救他!”戰小欣心里忽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如同瘋長的野草，連她自己都壓不住。

“偉大的希臘王，請您原諒我前段時間的無禮，請您告訴我，要怎么樣我才能贖清自己的罪過?！?/p>

“哼，除非特洛伊城破!不過你也想了，現在我們已經山窮水盡!”阿伽門農不以為然地轉過身。

“好，如果我說我有辦法破特洛伊城呢?”戰小欣微笑著湊近阿伽門農，在他耳邊輕語道:“我只和你與奧德修斯說，我們到里面去?！?/p>

“你……”阿伽門農驚訝地望著這個女祭司，她忽然之間怎么一下子由原來的懦弱膽小變得這么大義凜然，渾身上下充滿了不容褻瀆的圣潔。

后帳內，三人沉默了半天，各自想著心事。阿伽門農終于說話:“你究竟有什么辦法可以破城?現在可以告訴我們了吧?”

“有，但我開口之前，您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戰小欣瞟了一眼奧德修斯，見他沒有理自己，強忍著心里的哀傷說。

“哦?”阿伽門農皺起眉頭。

“我的計策絕對有用，但……我要奧德修斯全權負責，所有的功勞也都給他?！眾W德修斯聽到這里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望著戰小欣。

沒有理睬他的反應，戰小欣繼續說:“兩軍協議停戰十天，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

阿伽門農越聽越驚訝，這是多么天才，多么偉大的作戰計劃，如果成功，那將在人類歷史上書寫多么濃重的一筆。他不由嫉妒起奧德修斯的好運氣，竟然有這樣一個女人愿意為他如此。

奧德修斯眼神復雜地望著侃侃而談的戰小欣，這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對自己這樣。

戰小欣自己心里也翻騰不已，原來……歷史上最著名的木馬屠城計竟然出自自己的口中!出自三千年后一個平凡的小女生。原來時空不過是一段一段永遠循環著的程序代碼，到底是歷史成就了她，還是她成就了歷史，這些復雜的事情，她已經沒有時間去細想，她現在要做的，只是陷入愛情的傻女孩們都會做的事情，讓自己的愛人活下去。

三人一時間又沉默下來，阿伽門農在來回轉了幾十個圈子之后終于一拍桌子大聲道:“好!我就最后相信你一次，可是如果這次的計劃再失敗，我一定會聯合希臘各城邦滅你伊塔卡?！?/p>

對于這樣赤裸裸的威脅，奧德修斯只淡淡回了一句:“我相信埃拉莉斯!”

阿伽門農出去召集部隊，戰小欣也轉過身想走，她實在受不了兩人之間沉默得快要窒息的氣氛。

“埃拉莉斯……”身后終于傳來那個男人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戰小欣回過頭勉強笑笑:“你還叫我這個名字嗎?”

“那我該叫你什么?告訴我!”奧德修斯上前一步，深深地凝視著戰小欣，他似乎是想伸出雙手把她擁入懷中，但手舉到中途還是收了回去。

“難道我是誰就那么重要嗎?如果我不是埃拉莉斯……你是不是就不會在乎我?”奧德修斯的話再次激出了戰小欣的火氣。

奧德修斯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地說:“好吧，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他的聲音一如以前的低沉，但還是讓戰小欣心里翻起驚濤駭浪。

“我前面告訴過你，我的王后不喜歡埃拉莉斯，屢次想殺她，所以我才把她帶在身邊，但我沒告訴你，王后出身巫醫世家，我知道她會一種可以把人靈魂抽離身體禁梏在一個地方的巫術……而這人的身體將被她用另外一種生命占據?！?/p>

“所以……你懷疑她對埃拉莉斯動了手腳，你也懷疑我是王后召喚來的惡魔?”

奧德修斯有些尷尬地點點頭，看著戰小欣瞪起眼睛連忙又說:“可是……我沒有懷疑你，我相信你也是無辜的?！?/p>

戰小欣隱約明白了，她在現代碰到的那個降靈儀式沒準就是眼前奧德修斯所說的巫術，三千年前和三千年后兩個神婆同時施展，結果就是讓自己倒了霉。

“奧德修斯，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你那個王后沒有什么關系，我來到這里完全是一個意外?！倍硕ㄉ?，戰小欣還是決定坦白自己的來歷，反正已經穿幫了。

現在輪到奧德修斯吃驚地張大嘴巴。他這個樣子好可愛，戰小欣一邊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一邊偷著樂。

“原來你的名字叫戰……小……欣!你竟然來自三千年后，難怪前面的戰事你都知曉，可是你這樣對我，我拿什么回報你?”奧德修斯喃喃地說，他一時間還接受不了這種比希臘諸神顯靈還荒誕的事。

“也許……我來這里的使命就是讓你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謀士?！睉鹦⌒烙挠牡氐拖骂^，猛然感覺一雙大手圍住了自己，她終于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我錯了，以前我一直以為埃拉莉斯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但你也許比她更可憐，因為你在這個時代沒有一個親人，那么……你愿意讓我來照顧你嗎?”

戰小欣幽幽地低下頭。這算是求愛么?她幸福得臉都紅了，奧德修斯的眼睛里蘊藏著那么濃烈的深情，自己的未來沒法把握，那就把握住眼前這個男人吧。

“其實我這些年已經厭倦了現在的生活，我可以把王位傳給我的兄弟，然后我們找一個地方安靜地過完余生……”

私奔!這是一個多么富有浪漫氣息的詞!戰小欣心花怒放，然而他們的好時光再次被打斷。

一個戰士匆匆進來稟道:“請大人前帳議事!”

“你去吧!不要有任何的顧慮，這個計劃一定會成功的，至于你剛才所說的話么……等城破之日我再回答你!”戰小欣望著有些舍不得她的奧德修斯甜甜一笑，“我會在船上等你凱旋歸來?！?/p>

六

全希臘的戰士們又開始忙碌起來，戰小欣則恢復了前面那種沒心沒肺的生活。奧德修斯確實是難得一見的軍事天才，戰小欣提出的方略只是一個大概，許多地方的疏漏都是靠他一一解決，看來即使沒有這場奇怪穿越他也能攻破特洛伊。所以，當以為自己勝利的特洛伊人將巨大的木馬拉進城里;當他們開始狂歡;當熊熊的大火燃燒在特洛伊城;當凄厲的哭喊聲回蕩在城市上空的時候，戰小欣一點也沒感到奇怪，雖然她有那么一時間的失落和愧疚，畢竟是自己讓這么多人失去了生命和尊嚴，可是如果自己不這么做，希臘軍這十萬人的生命和尊嚴又到哪里去找呢?更重要的是，從此以后她就可以得到這個時代最寶貴的東西——她生命中的愛人，唯一的一個!

奧德修斯今天尤其的帥，一身戎裝的他鎮定自若地指揮著戰士們從城里勝利歸來。戰小欣欣喜地迎上去，她好像還從來沒有見過奧德修斯穿上盔甲，真是虧大了。

奧德修斯似乎有些疲憊，眼睛熬得通紅，但還是殷勤地和戰小欣站在船頭眺望已成一片廢墟的特洛伊城。

船已行到大海中央，那殘破的廢墟已經離他們越來越遠，戰小欣甜蜜地擁著奧德修斯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氐揭了ㄒ院髸鯓?她沒去想過，只要有他在身邊，何處不是自己的歸宿?

“戰小欣……”奧德修斯在叫自己，他怎么老是念不準自己的名字?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孩喃喃地囈語著，心里迷糊地想起自己似乎還欠他一個承諾。

眼前掠過一道寒光，腹部沒來由傳來一陣劇疼。戰小欣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瞪著奧德修斯。

“你……”腹部的匕首扎得那么深，因為奧德修斯的手壓著，暫時沒出多少血，但是戰小欣知道，只要他一放手，一股血噴泉立刻會劃出一道絢爛的花，將這寂靜的黑夜染紅。

奧德修斯一語不發，手也沒有放開匕首，淡漠地望著疼得臉都變形的戰小欣，眼里沒有了往日的溫柔。

疼痛一陣陣襲來，戰小欣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冷漠與寒冷，她心里滴著血，恍然大悟，說什么喜歡，原來全部是借口，他原來只是想利用自己。奧德修斯果然不愧是希臘全軍的翹楚，狠下心來可以那么決絕。

自己真是傻，短短的幾天就想俘虜這個全希臘最有智彗的男人。她不過是只撲火的飛蛾，傻傻地撞上那能焚燒了自己生命的火焰。他從來不曾相信過她，他口中的甜言密語只不過是下了砒霜的毒藥，如果不是因為她還有點用處，也許早就死了。他的心中，還是只有那個埃拉莉斯吧?

戰小欣忽然覺得自己很疲憊，疲憊得想放下一切，她露出一個凄然的笑容，握住奧德修斯手朝外猛然一推。

匕首應聲而出，戰小欣的腹部噴出一股巨大的血箭，巨大的沖力將她的身體猛然朝船舷推去，然后翻過，就似一朵飄零的百合花，沉沉地墜入洶涌的海水里。

一個浪花以后，大海再次恢復了平靜。奧德修斯靜靜地望著戰小欣墜落的地方，臉上卻已布滿淚痕，剛才強裝出的冷漠讓他難受得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他的嘴唇艱難地說出一句拗口的語言。那是一個人的名字，“戰……小……欣!原諒我，王后的移魂術實在太厲害，如果讓你的靈魂一直留在這具軀體里，你將會慢慢隨著它衰竭，死去之后都不能脫離，直到變成王后的傀儡，除非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用這把附注了宙斯神力的匕首幫她解脫，但這個人也會因為生命力完全轉移而年命不久……我已經對不起一個埃拉莉斯，不能再讓你也犧牲在這里，我愛你，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所以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寧愿你在今后的歲月里恨我，也不要你墮落到無邊的地獄……”

奧德修斯擦去臉上的淚痕，面色恢復了以往的沉穩，只有那微微顫抖的雙手顯示出他內心的痛苦，俊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苦笑，繼續喃喃自語道:“我還有十年的命，也許我還能再延續一段我自己的傳奇吧!”他又將目光投向那沉沉的愛琴海。剛才那慘烈的一幕已隨著海浪而逝，只會蟄伏在記憶里，時不時讓成就威名的希臘智者痛上那么一下。

七

戰小欣望著舷窗外的白云發著呆，她現在是在一萬米的高空，飛往北京的飛機上。這是她從昏迷中醒過來的第三天，同伴們擔憂地望了她一眼，見她只是在出神隨即也就放心下來。從那天戰小欣昏倒在沙灘上到現在她們才算松了口氣。

傷痛的感覺已從最初的撕心裂肺逐漸麻木，戰小欣對奧德修斯的做法倒有些感激的念頭，對他的怨恨此刻也消散了許多，能回到現代見到朋友和親人們畢竟是件開心的事，但……自己以后還能擁有那對愛情的憧憬嗎?

戰小欣將目光從窗外收回，旁邊座位上那個正在睡覺的白人青年手里的一份手札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個歷史人物的自傳，記述了他自己一生的傳奇經歷和愛情，他有一個牽掛了一生的女子。而他自己的名字叫奧德修斯——偉大的木馬計的創造者。

戰小欣默默地讀著，心里有種淡淡的苦澀，又混雜著一絲驚喜，她知道文中的那個女人就是自己，也明白了奧德修斯的良苦用心。只是這東西是哪里來的呢?

“小姐……你也喜歡希臘歷史嗎?”一句純正的漢語聲在耳邊響起，戰小欣驚喜地轉過身。這個聲音多么像他，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也就是這樣的溫潤。

棕櫚色的頭發、健碩的身材、如希臘雕塑的臉龐上睿智的眼睛閃著光芒，濃濃的書卷氣從身上透出，是那個睡覺的青年，現在他醒了。

青年看出戰小欣的疑問，笑了笑說:“我是一個希臘學者，研究歷史的，這份文件是前不久從希臘出土的一份羊皮卷的拓印件，是希臘偉大的智者奧德修斯的自傳，您喜歡看嗎?”停了一下，他想起什么似的又說:“我從小就喜歡中國的文化，專門進修過中文，所以請不要奇怪我會說漢語……希望您不會覺得唐突。我能……認識一下你嗎?我叫俄底修斯?！?/p>

俄底修斯說完這話心里很有些忐忑，他知道中國的女孩子一般都比較矜持，生怕自己的搭訕碰壁。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看到對面這個剛才還有些憂郁的女孩子在愣了十多秒后突然對他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那笑容真美，而且她給自己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仿佛兩人已經相識了幾千年。

戰小欣笑得很開心，此刻她心里再沒有任何的陰霾。陽光溫暖地照進機艙，一如千年前那個早晨，也許，這道陽光也是穿越了時空，從遙遠的特洛伊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