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韻剪輯的經典

有一則故事，抗戰初停的中國南方小鎮，一個鄉紳帶著家眷住在殘垣斷壁的祖宅里。一日，鄉紳的舊友來訪，這客，正是女主人的昔日情人。這樣的故事，不用說就會知道大概內容，甚至觀眾十之八九都能猜到最終的結局。

可就是這么個破落俗套的故事，外加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人物：一夫、一妻、一妹、一客、一仆，被導演演繹得百轉回腸。這個初春的南方小院，這部看似無頭無尾、素雅清淡的故事，著實是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沒錯，我們今天談的，就是田壯壯翻拍自費穆的經典名片《小城之春》。

其實我不得不承認，對于這樣的電影，技術的分析真的是顯得蒼白無力。一個鏡頭動輒3—5分鐘，且各個鏡頭間并沒有復雜的剪輯關系，多數都只是按照一個時間前后發生的順序剪輯的；而剩下的幾個“時間關系”并不明顯的鏡頭，相互調換位置似乎也未嘗不可。不過，可能也正像廖慶松所說，剪輯這種電影剪的就是一個“氣”，方寸間盡顯功力。我知道我們抱有DV夢的同志們，常有對長鏡頭推崇備至的，那么今天我就硬著頭皮，斗膽就影片的結尾段落，聊一聊田老師的剪輯處理吧。

在影片的中后部分，也是電影的高潮，就是一家5人齊聚一堂，慶祝小妹的16歲生日這場戲。因為剛剛停戰，小鎮經常停電，這頓晚飯就是在昏暗的燭光下進行的。也正是這股昏暗，給了大家放肆的勇氣，借助酒勁打開了話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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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一上來，所有人就坐在一起。在這里大哥僅僅是一個背影，他一直想把小妹嫁給志忱，就鼓勵小妹上去劃拳，算是熟絡熟絡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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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敲側擊下，大哥的眼神一直在小妹和志忱間游走。但是再看大嫂的眼神，依然疏遠丈夫，親近志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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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想親近大嫂，不忘叮囑酒要慢點喝。大嫂禮貌性地點個頭算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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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轉臉間，大嫂就找到機會，替大哥干掉了劃拳輸去的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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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看每個人臉部的表情變化，幾杯酒下肚，大嫂面頰紅潤、溫溫艾艾地看著志忱；大哥似乎心有所誤，看到了兩人間微妙的關系，而此時只管盡好管家角色的老黃和涉世不深的小妹則立在旁邊享受著熱鬧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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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大嫂主動繞過桌子和志忱公開劃拳，注意這時候大哥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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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輕輕咳嗽就有人上前伺候的大哥，此時已經無人過問。大哥偷偷走出畫外，只留下酒意正酣的自己的兄弟和妻子。

這一場戲，田壯壯只用了一個長6分多鐘的鏡頭，中間一刀未剪，真有種看話劇的感覺，相信前期拍攝時，至少要有幾十條反復拍攝的功夫。不過仔細想想，如果在這里，用標準的正反打近景鏡頭交代各人物間的反應，那么相信觀眾除了看到導演刻意的描述外，根本體會不到這戲外的那一份糾纏不清的人情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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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接下來，鏡頭由暖色調突然切到冷色調的后花園，月光下初有春味的桃花園，大哥獨自站立其間，最后失聲哭泣。鏡頭更是一動不動，連續運轉了將近3分鐘。經過了上面一場熱鬧的party，大哥的這段戲里，任何語言都是多余的。

就這樣，為了鋪陳這股“氣場”，導演足足花了10分鐘，只用了兩個鏡頭，讓觀眾足足體會了何謂“人生素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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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大哥獨自神傷，這邊留在酒桌上的鴛鴦男女，也在友情與良知巨大的壓力下，刻意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情欲。

和上面這段長鏡頭不一樣的，是接下來的這段非常精彩的時間平行剪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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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桌上回屋的大嫂放聲大哭，恨自己命苦不能嫁給喜歡的人。她突然起身，決定趁著這個黑夜，勇敢地把自己交給志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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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邊的志忱，自然也是郁悶得夠嗆，就著一大盆涼水要澆滅自己的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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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大嫂送上門來，兩人在屋子里，忽猶豫忽堅強，志忱甚至兩次抱起大嫂，但最終還是邁不開這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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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躲避大嫂，他自己把自己反鎖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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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嫂已經近乎瘋狂，裸拳敲碎了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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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導演，突然插入了大哥在自己房中輾轉沉思的鏡頭。這個鏡頭插得極好，最后這個吹蠟燭的動作，正好映射了大哥的心情：他寧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黑暗籠罩這個宅院，讓他最親近的兩個人“終成眷屬”，也不愿繼續忍受命運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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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事與愿違，鏡頭剪回志忱，兩人瘋狂過后，深知自己的命運不可抗，無助的各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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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按時間順序剪輯，回屋的大嫂，點亮蠟燭，自己包扎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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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給到另一個屋子里的志忱，一個人坐在昏黑的屋子里，這時突然電燈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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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接回燭光前的大嫂。明明來了電，可她緩慢地移身，最后還是決定關了這明亮的電燈，希望再多回味些躲藏在幽幽燭光中的瘋狂。

把發生在同一時間的事情，前后排列開剪輯，有插入鏡頭，有平行剪輯。這和之前酒桌那場戲一氣呵成的剪輯風格截然不同。后面的這一段鏡頭剪輯，通過電燈的開關，解構了影片的空間。導演暗示了這是一場發生在黑暗中的瘋狂，也暗示了生活在那個環境下人們希望抵抗，但又猶豫不決的行為。

雖然剪輯的手法、節奏不同，但是重新再看，無論剪輯的技巧如何變化，這部影片把欲言又止、暗潮洶涌的風格發揮到了極致。在我腦子里，實在是對站在禿城墻頭上的那個白衣飄飄緩慢走過的女人揮之不去。這，可能就是田大導演的功力吧。好了，今天我們就聊這么多，下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