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蠱惑，失調的荷爾蒙是誰情穿傷心的箭？

1

抬起頭，時針指向十一點十分，是午夜的十一點。蘇木從一大堆繁復紛亂的文件中站起身來，略微地活動了一下，看見辦公室對面的大樓里，也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他想這真是一個讓人著魔的城市，功利和欲望仿佛都變成了血液，充斥在每個人的身體發膚！

門開了，咖啡端過來，奶白的骨瓷杯子，杯子上，騰起一層霧氣，裊裊上升。蘇木提起鼻子來聞，或者，他不聞也知道，那是他最喜歡的，糖、巧克力、奶精，都恰到好處！

秦玲笑得不溫不火，白熾燈下，她的皮膚白得，連青色的血管都依晰可見。他接過杯子，沒有喝，另一支手一用力，就把秦玲拽到自己的懷里，他當時想，他是愛她的，人家說男人不愛一個女人，可能就要從不愛她的身體開始。他還愛！每一次一碰觸到她羊脂般的皮膚，他都會渾身燥熱，都會情不自盡地要把自己燒得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燼！

莫曉曉就是在這個時候闖入的。

秦玲閉著眼睛，背對著門，聽到響動時剛剛想回過頭去看一眼，蘇木卻俯下身來吻住她的唇，他說，寶貝，我愛你！

2

秦玲其實，是知道的！

莫曉曉剛進公司那天，看見蘇木瞅莫曉曉的眼神，秦玲就想起自己不知道哪天看見的一段文字：既使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這世上有愛情！可就算是真的碰過鬼的女人，她們也不見得就遇到了愛情！

秦玲沒有遇見過鬼，所以，她不知道蘇木到底愛不愛她！

但她知道，她并不是蘇木惟一的女人！

某一年她過生日，化了精致的妝容，從華燈初上，等到夜涼如水，再從午夜到第二天東方露出魚肚白。蘇木回來時，一身的脂粉香氣。她對蘇木說，我一直沒哭，怕妝花了！然后，淚就像蜿延的小溪，爬過SKII的粉底。蘇木也哄她，輕輕地摟她的肩膀，說那不過是逢場作戲，男人在外面，難免如此！秦玲不聽，慟天慟地，收拾了行李就要走人，她以為蘇木會拉住她，可是，蘇木沒有。微涼的晨曦，有薄薄的霧氣。秦玲一個人奔出去，又，一個人奔回！蘇木這時倒是體貼，拉過她的手，愛我，就要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所謂的背叛！

秦玲這才知道，所謂愛情，是可以讓一個人變得偉大，也可以讓一個人變得卑微！

秦玲，就是卑微的那個人！

卑微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可以粉飾太平！

所以，當她看見蘇木摟著莫曉曉出現在酒店時，她沒有出聲，她跟自己說，許是他喝醉了，許又是逢場作戲！

可不知為何，回過頭，還是淚流滿面。

回來的路上，車流和人，就仿佛全部都靜止了。她穿過這些虛幻的繁華，把自己定格在曾經的青蔥歲月。是誰說過，他們的愛情會地老天荒！

一閃神的工夫，一陣巨痛！痛得她，沒了知覺！

再醒來，身邊沒有熟悉的人。床單和護士服的白刺得她的眼睛生疼。護士小姐告訴她，肇事的司機跑了，她的家屬沒有聯絡到。

她忽然間覺得徹骨的寒冷，哭著說，他為什么那么沒有良心，為什么那么沒有良心！

那個小護士以為她在指責那個無良的司機，在旁邊輕輕地安慰她，你的傷也沒有大礙，休息個把天，就能全好了！

她不知道，那司機，其實是蘇木一早安排好的。讓秦玲傷得恰到好處，他好有時間，把跟莫曉曉的訂婚喜宴，安排得妥妥當當！

3

再回到公司時，已經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莫曉曉坐在她從前曾經坐過的位置，一瓶寶藍的蔻丹，逐一地閃耀在她輕輕翹起的手指甲上，右手的無名指，一枚碩大的鉆戒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人事部的工作人員來通知她，她被暫時調到了庫房。庫房，一個塵埃，都可以被風化的地方。

她終于忍不住，巴掌扇在莫曉曉仿佛一掐就能出水的臉上。莫曉曉捂著一面的臉頰，哭哭啼啼地奔進蘇木的辦公室。然后，她想，原來，她也是一個那樣淺薄的女人，居然動手打的不是蘇木，而是莫曉曉！

當天晚上，蘇木回來時，秦玲，正坐在黑暗里。秦玲說，是我搬出去嗎？

蘇木放下鑰匙，兩個人都沉默。蘇木說，是我對不起你！

秦玲軟軟地笑，愛情里，沒有誰對誰錯！可能有些愛情，注定就會走馬觀花！

卻終究還是不能免俗，她問，為什么？

蘇木抱住頭，痛不欲生似的，然后，他說，曉曉懷孕了，我不能，親手扼殺我自己的兒子！

秦玲沒聽進去，腦子里都是紛亂的舊日時光。她記得蘇木剛剛自己打天下的時候，日子難捱，幾乎要支撐不下去。一夜，是秦玲用身體溫暖了他漸漸冷卻下來的心，蘇木事后曾經指天誓日。這一切，在秦玲看來，仿佛像是發生在昨夜，可是，依稀的，又越來越遠！

她也不是可以隱忍無度的人。第一次發現蘇木背叛時，她發了瘋似的找蘇木可能會在哪兒流連的線索，在他很隱秘的私人抽屜里，她發現，一張先天不孕的化驗單，那上面的患者，就是蘇木的名字。

手和心，都一樣的顫抖。她想起不久前的一天，蘇木曾經在廚房從身后環住她的腰，說親愛的，我們結婚后，也做丁克吧！我想一輩子都和你過二人世界！

秦玲當時慌忙地轉過頭來，我不！等我們結了婚，我要生個龍鳳胎，一男一女，多好！況且，你沒聽說嗎？沒有生過孩子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完整的女人！

當時蘇木沒有作聲，只狠命把她壓下來，把她的腿高高抬起，廚房的湯鍋溢了，秦玲想伸過手去，蘇木一把捧住她的頸，仿佛要把她的脖子掐斷似的，可是到最后，他大汗淋漓，卻仍舊沒能帶她一起上天入地。

許是真的不愛了吧！

可當她發現事情真相的時候，曾經也裝作不經意地跟他說過的呀，她說，蘇木，我一個好姐妹真的做了丁克，或者，我們也可以？！

莫曉曉怎么可能會懷孕呢？！他是先天性不孕的呀！她曾經為此，去咨詢過一個學醫的高中同學，那同學說，先天性不孕，治愈的希望以幾百萬分之一來計！

4

秦玲去找莫曉曉，開門見山，她說我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蘇木的。

莫曉曉連一絲絲的慌亂都沒有，挑染的大波浪，隨著自己在鏡子前修飾妝容的左右晃動而輕輕地移在她若有若無的香肩。

怎么樣呢？她答，說這話時，那豐滿盈潤的嘴唇微微地歙張著，顧盼間，似有無限風情。最重要的，還是她的鎮定，仿佛做了虧心事的是秦玲而不是她莫曉曉。

秦玲想這個世界真是變了！她在莫曉曉面前，竟真的覺得有一絲局促。到最后，莫曉曉一支手輕輕地搭在秦玲肩上，秦玲姐，別說做晚輩的沒教過你，男人嘛，你了解多少？還是做好你的本分吧！做女人，最重要識相！

秦玲出來時，窗外的陽光很燦爛，照在身上，在蕭殺的秋天里，曬得皮膚都要裂開了一樣，秦玲覺得那裂開的口子里鮮紅的會流出血來，也是熱的。她捏緊了拳頭，卻發現手心里，全部都是冷汗，從每一個毛孔里滲出來，眼睛里，流出的也是冷的，滑過臉龐，落進她裂開的皮膚上，灼得整個人，都生疼生疼！

走過幾個街口后，她才忽然間覺得雙腿軟弱無力。是的，在這場愛情的角力中，她是敗的一方，一敗涂地，盡管到最后她也敢跟莫曉曉大聲叫囂，她說蘇木不會那么愚蠢的。可是，蘇木是男人，她想，如果她是蘇木，或者，她也拒絕不了像莫曉曉這樣的女人！

5

再見到蘇木時，他們只能相約在上島。蘇木仍舊要了卡布其諾，有白白的牛奶泡沫泛在啡色液體的表面，像足他們的愛情，輕輕一吹，就會分崩離析。

秦玲忽然間覺得有一絲傷感，她記得，跟他初相戀時，她曾來這里偷藝，一個小時喝掉八杯咖啡。

她也要了卡布其諾。第一次細細地品過，真的，一種讓人銷魂的味道，之前是自己太過醉心于關注蘇木的反應，反倒從未關心自己的味蕾，哪知道，錯過這樣的仙品。

那一天上島的背景音樂，是瑪莉雅凱瑞的bye-bye，像是某種征兆，原來一個人在脆弱的時候，一個歌名，都可以讓她潰不成軍！

不知道從哪里聽說過，說愛情也要二八法則，你若投入得太過，就會體無完膚。

顯然，蘇木比她更要懂得！

咖啡將要見底的時候，還是蘇木先開了口。他說，謝謝你！你知道，男人有些事是軟脅，比如，不能生育。況且，我父母那邊，我是三代單傳。他們逼得我太緊了。我知道我自己的情況，我曾經四處求醫的，你相信我，我努力過的，還把杜蕾絲用針扎破，可是，你的肚子，還是癟癟的。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做丁克，而我，也根本就沒有治愈的希望！

那你就認可養別人的孩子，裝聾作啞？

蘇木沉默。留聲機里，還是那首bye-bye，原來是在循環播放。

總比沒有的好！

蘇木說這話時聲音很低，幾乎被上島里的音樂聲覆蓋。一個那樣英明蓋世的男人，居然也會有如此頹敗的時候，人生的際遇，簡直光怪陸離！

咖啡見了底，再美味的東西，也有見底的時候。秦玲起身，如果愛情已經不在了，就算她再怎樣努力，可能都會于事無補，還可以華麗轉身吧！

是的，還可以！

蘇木卻拽住她，一張支票，推到她面前。

多么諷刺！她以為愛情是地老天荒，他卻想用金錢去做個了斷，原來，愛情在他眼里，是可能像生意一樣的計量！而她秦玲在他心里，如許多歲月的相依相伴，也不過就值那薄薄的一張紙。

秦玲站在他對面，看他一眼，再一眼。忽然間，就覺得沒那么感傷了。

她接過來，說謝謝，然后，優雅地離去！

支票瞬間就變得支離破碎，就像她的愛情。被她灑在陽光下，白花花的，但看起來，也似乎流光溢彩！

6

秦玲以后，再也沒喝過卡布其諾，她說，那種咖啡沖泡得太奢華，她這種普通人的人生，承載不起！

其實是所有含刺激性的飲品，他都不準她喝的。她當時摸著自己還沒有隆起的肚皮，對身邊那個憨厚的男人說，我才兩個月啊！你不會連可樂都不讓我喝吧！

男人笑，從車載抽屜里拿出一包奶，喝這個吧！補鈣的！

車停在市婦嬰醫院的停車場。她認得旁邊車位的那部銀灰色本田，那個副駕的位置，她曾經坐過無數次。

產檢出來時，她支開了丈夫，到產科樓，她查叫莫曉曉的產婦住在哪個房間。

是一個高間，莫曉曉很反常的一張肅靜的臉，周圍沒有人。有外面很好的陽光灑進來，春意盎然！

看見秦玲，她只微微地怔了一下下。然后，臉恢復平靜和詳和，微微地挪了挪身子，拍了拍床沿，進來坐！

秦玲說：你變了！是不是要當了媽媽的緣故？

莫曉曉微微地笑，另一支手，正把剝出的桔子遞過來：也許吧！不過我想，更大的原因，應該是蘇木！

是在炫耀他們的幸福嗎？秦玲沒露聲色。沒想到，若干年后，她們的交鋒還是要這樣，兵不血刃！

莫曉曉在這時開口：不是你想的那樣的！蘇木已經死了呀！你當年看到的那張單子是假的。但他倒確實是不孕的，不過不是先天性的。他得了睪丸癌，發現時，已經是末期了。也不是不能治，不過，就像梅艷芳一樣，他認可選擇面對死亡也不肯讓自己變得殘缺。你也知道男人在意的那回子事兒！而我，就像天底下的許多傻女人一樣，認識了一個混蛋，還懷了他的孩子。當時蘇木跟我做了一宗交易，他跟我結婚，給孩子一個名份，并且，把他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我，省得讓我以后孤兒寡婦的日子太過艱難！而我的責任，就是讓你恨他。他說，我死了，她的日子總是還要繼續的！

莫曉曉最后笑著說：這男人，我真是沒福氣，怎么當初不是先遇到他！

產科醫院里很靜，人也都很有秩序，秦玲回過頭時，驚見蘇木，遠遠地，遠遠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