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歌

2008年九月，崔月德先生與世長辭。為緬懷先生從政、從文之功績，本刊特選發《無定河》（2008.2）刊出的《一個人民共和國的官員》，并將標題改為《人生之歌》，將正文作了刪節。

月德老出身于綏德趙家砭鄉崔家墕村一個貧苦農家，少年時期歷盡了人間的饑寒煎熬。但幸運的是，月德老天生骨子里就流著中國傳統的儒家血脈。他的曾祖父崔芳華七歲啟蒙，刻苦誦讀，終于經、詩、子、集熟記于心，文章特好，書法極佳，一生以學養精深、誨人不倦而設館授徒五十余年，弟子廣布綏、米諸縣，八十三歲逝世，弟子們先后為其立了兩塊“德教碑”。月德老的父輩們深受儒家教育思想的浸染，書香家風綿延未斷。更幸運的是，月德老的成長恰又趕上了全國解放的大好年月！

1951年冬，小學畢業前，月德老加入了共青團；1952年春，報考榆林農校，一舉得中。在農校上學時期，月德老不但多次以優等生、三好生頻頻受獎，還以擅長演講、演戲、編寫劇本而選為農校學生會宣教部長和文藝骨干；1955年11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更成了新中國第一代青年學生之佼佼者！1960年秋，組織又保送他進西安政法學院師訓班去進修；1964年任命橫山團縣委副書記。從此，月德老便不惜青春年華，一頭撲進“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的時代洪流，大顯其一個翻身農民兒子的英雄本色。

五龍山傳奇

1966年4月，月德老被任命為五龍山公社黨委書記。華夏傳統紀年有“紅羊劫”一說，月德老入品為官，正好趕上橫山乃至陜北百年罕見的大旱災情，僅一月余，繼全民討伐、批判《海瑞罷官》和“三家村”黑店，黨中央又發出紅頭文件“五·一六”通知，“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拉開了大幕。

關于月德老與五龍山公社及其所屬機關、村社間的“文化大革命”始末，當年的榆林報便有過批露和報道。近些年間，榆林市乃至陜西新聞出版、網絡媒體廣有文章傳播，也許不再屬于新聞了。于此，不妨簡略言之，曰：在那舉國大亂，直亂得武斗的大刀長矛、槍枝彈藥到處寒光閃爍，國家元勛自身生死不保，各省、市、地、縣、公社黨政領導機構幾乎百分之百地陷于癱瘓，國民經濟臨瀕崩潰邊緣，民不聊生幾至雞犬不寧！而崔月德卻未被打倒，也沒靠邊站，五龍山公社的大局，卻依然受控于綏德漢崔月德，公社以及所屬各機關的干部、工人，照常職守崗位；各學校的師生，照常依鈴聲作息；全公社的干部、教師、工人、學生和農民，沒有一個進城去參與那名正言順的“武衛”實乃明火執仗的打、砸、搶犯罪活動。在他的影響說服下，全公社未形成兩大派，在縣上和周邊公社還在武斗的情況下，五龍山公社竟修成了一條26里長的大型水利工程紅光渠，受益的村莊7個，有效灌溉面積達1554畝，總投資30.48萬元，國家僅撥給材料費14.2萬元，其余資金全靠公社組織受益的七村群眾自籌自集解決。渠成，原初每畝年平均產量僅百斤的黑木頭川兩岸川地，一躍竟達幾百斤乃至千余斤，一舉結束了這七個自然村老百姓們年年餓肚子的苦難歷史！

至今，四十余年彈指過去，五龍山鄉的百姓眾口一詞，都說享有紅光渠福澤，全憑了崔書記晝夜操勞、苦心經營！當年的歷史真相確切如此：紅光渠于1966年11月開工，1967年3月因“文革”干擾被逼停工，若不是1968年9月崔書記再度強令上馬，紅光渠水利工程也許就此而夭折了！因“文革”干擾而被逼停工、報廢的關系國計民生的重大工程項目，全國可謂多矣，如紅光渠者，小玩藝兒也夠不上；但是，崔月德就是不肯甘自罷休。有人論說，是崔月德的人格魅力成就了紅光渠工程！也有人慨嘆，一個小小的公社書記，竟敢把當時最能要人命的“文化革命”、“造反派”都不放在眼里，隨其心意扭轉乾坤，“一統天下”，真敢比“萬歲”爺也神了，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倘若我們能換一個角度來全方位地審視崔月德的“五龍山現象”，也許就不足以奇怪了！這個角度就是真正的窮苦農民的視角，也即崔月德自身那一雙曾經從死亡線上熬苦掙扎過來的窮苦農民的眼睛。在公社黨委書記崔月德的那雙眼里，看得最清最重的，不是“防修反修”百年大計和“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在五龍山如何地不得了，恰恰相反，崔月德心里最著急的依然是五龍山老百姓的餓肚子以及破衣爛衫和缺少住宅！

如果說，月德老在五龍山時突出地表現了他無視個人安危、敢于力挽狂瀾、解民于倒懸的政治膽略，那么，調任為高鎮公社后最突出的表現則是堪為黨、國棟梁之才的遠見卓識和順應時代潮流的開創精神！

高鎮輝煌

月德老是1978年10月由縣委宣傳部長調任為高鎮黨委書記的。可以說，在高鎮公社黨委書記任上，月德老以其舉世公認的斐然政績，多側面地展示了他足以擔當大任的德能和干才，是他人生、仕途的黃金時期！

1979年3月，敏感于《安徽日報》的一則新聞報導，他冒險放手全社45%的生產大隊試行了鳳陽模式的“包干到戶”。在榆林下鄉的某省委副書記，聞知高鎮此種情況，親臨橫山察糾，縣委采取緊急措施進行糾正，《榆林報》公開曝光。當此“黑云壓城城欲摧”的危局，心里裝著農民疾苦的月德老，只好“陽奉陰違”，承認錯誤，書寫檢查，答應糾正，僅此而已！倘若沒有“秋后以戶承包的農民收入超過堅持集體的兩三倍，真是大囤圪堆小囤滿”這一事實，倘若1980年開春黨中央不推行鳳陽經驗，不發75號紅頭文件，一個小小的公社書記崔月德又將會如何呢？所幸者，月德老秉性屬“?！保凹t羊劫”都無奈他何，更何況時逢改革、開放的春風習習吹拂，“老牛”怎不奮蹄耕耘呢！

黨中央給了農民好政策，全國農村普遍推行了“包干到戶”。此時的農村，整治窮山惡水又將如何實施戰略轉移？又是崔月德率先在他的治下創出了楊化渠小流域“包戶治理”的好經驗，為國家和省、市水保專家們一致認可，受到了國務院水利部的表揚；高鎮公社所屬村社的農田水利建設不但沒有因新的農村經濟政策而停滯，而是開創新路，造林、種草、修梯田統一規劃，以戶承包，大型水利工程以專業隊承包的辦法，全面展開。綏德漢崔月德以善于研究新問題、敢于探索新路子、勇于進取而為國家和陜西水利水保界的領導和專家傾心關注！

依習俗觀念，公社書記尚不在“父母官”之列，然而，從崔月德任職伊始，事事可見其甘以“父母官”是命?！案改腹佟敝x為何?曰：身系百姓之衣食，如父母者也!從饑寒焦苦中泡大的崔月德，最知道糧食的力量!得后天農校培養，又懂農業技術，放任其為公社書記，也足以說明橫山縣委領導知人善用。1979年秋，崔月德從高鎮大隊獲悉了壕田畝產可達三四百斤的信息，竟“連忙跑上山頭去看”。經他與農技人員認真研究和總結，認定這種“水平溝種植法”無疑是山區旱地耕作技術的重大突破，具有明顯的抗旱、保墑、保苗、壯苗、增產優勢，于是，他便提前編印了“水平溝種植法”教材培訓了技術人員，于1980年春在全公社范圍內大面積推廣。當年底，全社8000畝水平溝谷子平均產量達100公斤，最高畝產創400公斤紀錄。1981年，高鎮公社水平溝谷子種植面積達17000畝，平均畝產達120公斤，全社糧食大豐收，創了歷史最高產量！1981年秋，橫山縣政府在高鎮召開了山地水平溝種植法和壩地溝壟種植法現場會，1982年榆林地委又在橫山縣召開了“改革耕作制度、推廣水平溝種植法”現場會。至1987年，全地區水平溝種植面積達150萬畝。橫山縣全縣糧食總產凈增200萬斤，其影響之深遠，波及寧夏、甘肅、山西三省相鄰地域，1984年寧夏自治區特聘榆林地區三名農技專家赴寧夏去傳授水平溝種植法。1984年，西安電影制片廠特制了“水平溝種植法科教片”，推廣發行至全國。綏德漢崔月德代表高鎮公社黨委出席了國家科協召開的“科普工作經驗交流’會，榮獲大會獎勵!

追求清官 凈化民風

兩任公社黨委書記盡心竭力于黨的事業，“完全、徹底”地為人民服務，無怨無悔，月德老堪稱一代賢臣；執著于人生價值追求，苦干、實干，干就要干出個名堂，讓事實和成績說話，月德老每以‘事業狂”令人折服。稱譽月德老為共產黨人的一代楷模，一點也不過分!然而，在我看來，月德老更以仁者之心，賢者之德，事事時時都在關注著社會與人生。于是乎，追求“清官”，凈化民風，甘以“布道”、“施教”者自命，又促使月德老寸寸步步都脫不開共產主義、毛澤東思想教育這一人生課題!

古語曰：“亂世莫作官”。無奈命運偏偏安排月德老為官幾乎與“亂世”同步而行!親身經歷了“文革浩劫”的月德老，憶及“文革”，倍多切膚之痛。然而，對社會、人生滿懷希望和激情的月德老，凡涉足于下基層蹲點、整隊、包隊，總是堅持宣傳毛澤東思想，組織廣大干群開展學“毛著”、學雷鋒、學焦裕祿、學梁社開等英雄模范人物的活動，力圖凈化黨風民風，挽狂瀾于既倒!

四十余年后的今天，五龍山、高鎮兩個鄉鎮的老百姓悉以“清官”、“好人”稱頌月德老，更多的情緣是因他為官清廉如水，愛民勝似父母。在他任職期間，通過征兵、招工、招干等各種渠道，特意安排了本公社十多個孤兒和家境特別貧困的青年走出家鄉，解決了他們終生的前途大事。流浪討飯的荊州和七英，結對同居，懷上了娃娃，快生了，要求公社解決坐月子的困難。崔月德給他們解決了吃、穿、住諸多問題，使孤苦無依的巧英寒冬數九天坐月子竟得母子安全。而他自己的妻子賀芝蘭卻至今仍是個家庭婦女。月德老自言：芝蘭高小畢業，人特聰明，也有工作的能力，三四次能工作的機會都是我給她誤了。1979年，高鎮公社獸醫站會計因貪污而被縣上除名后，新會計人選由公社黨委定奪，公社其他領導人提議讓賀芝蘭接替。當時，月德老的家境確實也十分艱難，并不比別人好多少，但出于不能讓領導和同志們“有看法”、“說閑話”的“清官”情結，月德老一人唱道：就讓崔繼仁(公社副主任)的愛人來接替吧!當初在職的干部乃至于崔繼仁本人至今感慨：老崔當初如不誠懇相讓，叫他老婆干，誰也不會爭，誰也不會有意見!

面對黨風民風日下，綏德漢崔月德滿懷憂患意識。俗語有曰：“清官難斷家務事”。1978年10月調任為高鎮公社書記，上任伊始，他便以社會學家的遠見卓識，選定維系社會、人生全局的“家庭”這一課題，及時在全公社范圍內廣泛地開展了以中華傳統美德和法制觀念為中心內容的“五好家庭”教育、評選活動。他向全公社的干部和群眾響亮地提出：家務事關系千村萬戶，關系國家全社會，我們一定要管好、斷好家務事!為了使這一群眾性的教育活動持之以恒，全社干部實行逐村逐戶分片包干，充分利用春節社火、農村集市、廟會、節日、公社有線廣播等廣作宣傳；全公社年年召開“五好家庭”表彰大會，樹立典范、宣傳大善大愛；選取反面，懲處壞人壞事。三年間，單為懲惡勸善，月德老曾多次直接深入基層，親自上門去“硬碰硬”解決“老大難”的動人事跡，高鎮的老百姓至今如數家珍，念念不忘!

《榆林報》曾先后兩次以整版篇幅報導了高鎮公社開展“五好家庭活動”的經驗。1982年，榆林地區“五好家庭經驗交流會”在橫山縣召開，大會決議在全區范圍內推廣高鎮公社抓五好、創文明的經驗，社會反響強烈，引發了全區關注!

在橫山、在靖邊、在榆林，大凡知道、熟悉月德老的干部和群眾都贊不絕口，說：老崔的家，那才是當今中國社會名副其實的“五好家庭”!筆者有幸讀完月德老的自傳體文稿《家事》一章，倍多感慨：“修身、治國、平天下”這一古老話題，已為當今的中國黨、政官員和學人們遺忘久了，苦心身體力行者更屬罕見!

《家事》三萬余言，文辭平實，事理細微，一篇實實在在的平常百姓家事家史；然而，那字里行間無不浸潤著濃濃的父子、婆媳、兄弟、妯娌、祖孫、娘舅、姑表、朋友、鄰里親情，牽系、關連這一個大家族的紐帶人物，卻是月德老和其夫人賀芝蘭!賀芝蘭不同意月德老把《家事》公之于眾，擔心世人笑話；兒媳孫輩們認為《家事》太平淡，當今的中國人誰還肯看?殊不知，筆者曾不止一次地為其中的瑣碎小事感動而熱淚浸心；月德老的《家事》，無疑是一篇“五好家庭”史話；當今中國社會、人生之可悲，恰是真有資格能寫出如此史話的家族太

少太少!

“清官”情懷

綏德漢崔月德在高鎮公社干得有聲有色，斐聲鵲起。恰于這個時候，榆林、橫山地縣領導再度決定調月德老重返橫山縣委機關任職宣傳部長(后兼任廣播局長，統戰部長)，僅一年余，于1983年12月又提拔他去榆林農科所擔任黨支部書記。雖然短短九個月，榆林地委便在農科所召開了現場會，推出該所創建文明單位的好經驗。一個月之后，月德老走馬上任，趕赴靖邊去作代縣長；1984年12月，靖邊縣第十次人代會召開，月德老始正二八經地當選了一縣之長；由1964年提任橫山團縣委副書記伊始，月德老一直是橫山縣委、政府領導層“接班人”的重點培養對象，歷經整整二十年，終于被培養成了。“三十年媳婦熬成婆”，月德老當媳婦整整三十八年，正好應驗了中國這一古老的話題!

恪守“清官”情結，依然不改“事業狂”秉性的月德老，一頭撲入靖邊縣的全局工作，急于要做出幾件事來報答靖邊父老。于是乎，著眼于盡快發展靖邊縣的經濟、城市建設與交通，保障城鄉人民健康，月德老不惜四出奔波去爭取項目和資金，于短時期內便相繼拉開了縣食品加工廠、縣醫院、盧河大橋等興建工程。

1984年冬，榆林地委、行署在靖邊召開“定靖山區建設會議”，剛剛上任的月德老便又兼任了靖邊縣造林種草指揮部的總指揮。1985年正月，靖邊縣召開了“三干會”，主要議題是“大念草木經”，“奮斗五年，把靖邊縣變成綠色寶庫和畜牧基地，實現財政大部分自給，力爭自足”的戰略目標。經一春奮戰，靖邊縣完成種草、造林各100萬畝，全縣人均種草造林達10畝的業績。6月，黨中央胡耀邦總書記及時批示：“如屬實，我主張大獎一下”，解決了靖邊縣拖欠種苗款500萬元的大虧空，解了靖邊縣的燃眉之急。1986年2月，繼中央辦公廳特發賀電表示祝賀之后，國家林業部“三北”地區治沙、造林經驗交流現場會又在靖邊縣召開。月德老代表靖邊縣作經驗介紹，卓著的成績、成功的經驗、精彩的演講，博得與會者一致贊揚。無疑，至此年月，靖邊縣的工作顯然進入了中央、陜西省委、省政府領導人的視覺，綏德漢崔月德一時名聲顯赫!

1986年初春，靖邊縣又一屆人事選舉臨近，執著于“清官”情結的月德老甘以“識時務者”為誡，選擇了主動請調，決計離開“顯然進入了中央、陜西省委、省政府領導人視覺”的靖邊縣。

調離靖邊縣，月德老無怨無悔。年富力強的月德老自信“會當擊水三千里”，有黨的領導和有人民群眾的地方，未來的人生、事業，一定會有燦爛之光！小車穿越靖榆公路，直向榆林行駛。

當行駛至榆林南郊，凌霄寶塔依稀可見時，月德老不禁暗自思量：調回榆林，組織上又將會安排他到何處去呢？他倍多感慨，猛地記起了大詩人白居易的“登高”詠嘆：“世路山河險，君門煙霧深；年年登高處，未嘗不驚心？”月德老的思緒不禁又紛涌而動：這些年間，共產黨人中某些官員的腐敗，社會各階層隱藏的黑暗面，報刊新聞媒體累累予以揭露，面對如此“警鐘長鳴”式的報導文章，月德老總是不忍心完全相信！中國地盤實在太大了，那些腐敗分子和黑暗角落，僅只是個別現象！月德老始終堅信，黨的干部隊伍的大多數依然是好的！他相信做人、做事，只要以社會老百姓為坐標為天平，在哪里不是一樣為人民服務呢！

事業人生兩輝煌

1987年4月，榆林地委依據他本人的請求，免去了他的靖邊縣縣長職務，四個月后，又“淡入”榆林農專，擔當了一校之長。在主持農專工作的四年中，月德老還曾先后被評選為全區的農村社教先進工作者、省社教先進工作隊員等，一而再再而三地榮獲表彰獎勵。不論走到哪里和干什么，月德老總與獎勵有緣。也許就是因此緣由吧，1991年2月，月德老始被調回榆林地委宣傳部任職副部長并兼講師團團長。人們都知道：月德老學識淵博，極擅長演講，或為宣傳部、或為講師團，得有搖筆桿子和演講的硬功夫；這一任命，可真是伯樂識馬、唯才是舉也!

1995年10月，終因“年歲不饒人”，月德老又“淡出”政界，以調研員的名義退休養老！“淡入”也罷，“淡出”也罷，退休并不等于休息，月德老百年事業、人生之輝煌，從退休起，在“兩淡”間，又一次起程了！

（1）他原本就是一個文化人

月德老生來就是一個文化型人才。而月德老的家鄉石灣鎮，歷來是橫山縣乃至陜北地域的文化之鄉，民風習俗崇尚文化教育，更造就了月德老的文化情結：解放后石灣鎮年年春節鬧秧歌，十來歲的小學生崔月德就被鎮上的父老鄉親們譽稱為“戲梁”。

步入農校后的崔月德，累以“優等生、三好學生”為師長、同窗刮目相看，但他并未因追求專業知識而忘懷了對古、今社會大文化的全方位關注，各種報刊雜志是他每日必讀的課外精神食糧。他不單熱愛詩歌和文學創作，還以擅長文藝宣傳而被選為學生會的宣教部長和文藝骨干分子；1955年1月，榆林團地委舉辦學生匯演，他扮演話劇《擴社的時假》中的梁大伯，榮獲了演出甲等獎；1956年6月參加榆林縣詩歌比賽，他以他創作的《綠化組詩》參加了比賽，榮獲了二等獎；1959年1月，任職農校團委副書記兼政治教師時，他所編創的話劇《向秀麗》又榮獲了創作、演出一等獎。

無奈月德老身處宦海，“聽黨的話”、“黨叫干啥就干啥”已成了他人生的唯一承諾。1960年末從西安政法學院師訓班進修畢業回來，他奉命到橫山縣團委工作，于1964年冬始提任為團縣委副書記。盡管如此，月德老依然不改文化人的秉賦，任工作再繁忙，每天總是要擠出些兒時間來廣泛閱覽各種報刊。只要是被他“看中”有收藏價值的資料，不論是政治、經濟、軍事、哲學、歷史、文學、藝術乃至于雜談、隨筆、佚聞佚事等等，或整篇剪輯，或擇章、擇段抄錄從未放手過，亦從未怠懈和間斷過。

“淡入”清水衙門農專和講師團之后，給了月德老更廣泛地閱讀和輯藏的大好時機，經分門類別認真梳理，竟得一百多集(冊)。月德老自己也不禁驚異：好家伙!大半輩子為官，竟撈得這么多珍寶，還說你沒撈過公家的一分錢財?這百十集(冊)珍寶滿幾滿案，集各類資料5000多萬字不都是從公家的報刊雜志上剪輯、摘抄來的?月德老不甚感慨，倍多欣慰——欣慰他大半輩子混跡于官場，也一樣大有收獲!……

（2）老牛奮蹄，大器晚成

眾所周知，早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月德老即有文章屢屢見諸報刊。但鮮為人知的是，月德老更熱愛詩歌創作。也許是耽心詠詩賦懷不合宜從政為官之“道”，月德老只是默默地寫，極少張揚于世。自從“淡出”政界，任職農專校長，地委宣傳部副部長兼講師團團長之后，月德老的那一份“文人情結”似乎再也壓抑不住了!如：以詩作《瞻仰成吉思汗陵》參與榆林地區詩歌大賽，獲優秀作品獎；以紀實文學《改革歷程永志難忘》參與“我看榆林新變化”有獎征文評選，獲征文一等獎等等；積十余年之艱辛，廢寢忘食筆耕不輟，終于先、后推出了個人詩集《流年似水》和《石灣鎮志》、《陜北民歌故事》、《陜北地名故事》、《陜北民間故事》、《陜北民國史》、《陜北文化研究文集》、《公事·家事·人生》八卷大作。盡管其間幾卷是與他人合作和集體編著，但是，熟知內情的人誰不感嘆：倘若沒有身染嚴重肺氣腫病的月德老苦心經營、無私奉獻、如牛負重幾至于以生命作抵押，如《石灣鎮志》、《陜北民歌故事》、《陜北地名故事》、《陜北民國史》諸卷的編輯、出版，惠澤后世，誠恐是不大可能的事。筆者如此斷言，只在于知道這么一點：這四卷書目的原創意都出于月德老，其中書目的資料，大部分出于月德老的個人之手。十余年時間，八卷大作，月德老終于圓了他的文人夢!

《石灣鎮志》書成，不僅為榆林市乃至陜西省史志編纂工作樹立了典范，更在于它以“內容豐厚，特色鮮明，文字流暢，讀來引人入勝；尤軍事篇、藝文篇、人物篇更具魅力。”我省方志專家，編審鮑瀾先生感慨之余稱譽：《石灣鎮志》在已出版面世的陜西鄉土志中，“為我所見者最好的”!而《陜北地名故事》和《陜北民歌故事》兩書的出版、問世，更在我省乃至全國文化藝術界引起了強烈反響。諸如著名作家陳忠實、李若冰、高建群、京夫，著名文藝評論家蕭云儒、劉建軍、雷濤、雷達以及陜北籍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郭洪濤老人等，紛紛致函祝賀，熱情題詞，撰文評價，共為月德老挖掘、研究陜北文化所作出的卓越貢獻而呼喚吶喊，以示表彰嘉獎!

譬如，容四十五萬字的《陜北地名故事》(內容涵蓋延安、榆林市二十五縣、之陜北地域)，著名作家、省文聯主席李若冰先生在翻閱這部書稿時，是“越看越有興味，越看越丟不下手”，遂于“驚喜之余”，欣然命筆作序；曰：“地名故事融合了陜北人民的智慧、歷史文化蘊藏和喻世教化哲理，把思想性、趣味性、可讀性融為一體，是一部可供人民大眾欣賞的好書”；稱譽月德老及其同仁“不分晝夜、不計報酬、克服了重重困難，付出了艱辛的勞動和巨大的心血，這種高尚的敬業態度和無私奉獻的精神，實在令人感動和欽佩!”而著名作家、中國作協副主席、陜西省作協主席陳忠實先生在讀了書稿后不但題詞志慶，還特意致函月德老稱譽：“于陜北民間傳統文化發掘和研究”，“其意義自不待言，且愈往后輩愈為珍貴!”

又如，為《陜北民歌故事》出版面世，郭洪濤老人特從北京寄題詞“陜北民歌，中國革命的史詩!”以示祝賀；著名文藝理論家劉建軍教授序曰：《陜北民歌故事》別具一格；“按民歌產生的時間為序，以歌講史，以史解歌，歌史結合，是一本藝術地反映陜北革命斗爭的史話讀物”，“它的問世，有助于我們進一步認識陜北人民與革命斗爭的血緣關系，發揚革命的優良傳統；有助于我們深入挖掘陜北這份文學藝術遺產，弘揚中華民族文化。這是民歌整理、研究中的一個可喜收獲”。陜西省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雷達先生更稱譽《陜北民歌故事》“是一本堪稱絕唱的好書”，“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研究價值，教育價值和審美價值，是我省民間文藝研究領域內的一部重要著作及重大成果?！?/p>

再如，即將出版面世的《陜北文化研究文集》，集月德老近十年間撰寫的論文(15篇)、書評(13篇)以及詠史、佚文等，全書25萬余字。如論文《論陜北民歌的歷史地位和現實價值》、《試析陜北文化》、《延安精神與陜北文化》、《陜北廟會文化探討》、《陜北嗩吶音樂出現了百年未有的大變革》、《榆林之最》、《毛澤東評說陜北人》等篇最能見出月德老對“陜北文化”這一塊精神家園的鐘情厚愛；其諸多聚焦“陜北文化研究”篇什之精辟見識，在目前本土文化人群間，實屬一流。但月德老卻通以“淺議”自視，單就這一點，足以見出月德老一生之致學精神和做人之品德?！毒佬愎^是非述評》一文，就目前國內學界尚屬唯一。大軍閥、土皇帝井岳秀，榆林市乃至陜北地域至今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由于革命的歷史和習慣于革命思維諸多原因，陜北人無不切齒痛恨之；而月德老卻以唯物史觀給予了公正的評價，還井岳秀以本來面目。對井岳秀之述評，亦是對一個時代的述評，足以見出月德老之膽識過人，學養過人!月德老自述他不配為別人的作品問世寫“書評”，有趣的是榆林市當今的文化人群落每有作品出版，都愿意送一本書給他，希望聽取月德老的讀后意見。較之于那些個人尚在、書卻早已經“湮滅于世”、還硬是厚著臉皮自詡“精品”的文人先生，月德老的文德人品之高尚，在當今的榆林市文人群落中確屬有口皆碑!

當此《陜北民國史》也即將出版面世之日，筆者不敢斷言它將在陜北乃至國內學界的反響。但是，筆者卻堅信：月德老晚歲十余年之艱辛，有上述八卷大作貽留后世而躋身于榆林文化名人之林，自應是不爭的歷史共識!

(3)“陜北文化研究”詠嘆

如前所述，民間文化社團“榆林黃土文化研究會”之成立，最初的動議出于月德老個人，得龍云、艾建國、霍向貴、崔建忠、馬永生、雷潤峰、賀振界諸君熱情支持，攏榆林市十二縣(區)執著于陜北文化研究之散兵游勇，1997年12月，召開了籌備會；只為經費來源，籌備會上一致通過掛靠榆林偉志服裝公司的決議。1998年3月，以偉志公司史耀疆先生為會長的“榆林偉志黃土文化研究會”召開了成立大會，集會員120多名，月德老被選為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會刊以《陜北文化研究》命定，定為季刊。

無奈時不我予，只兩年時間，因榆林偉志公司虧損停業，斷了活動經費的黃土文化研究會，刊物難以繼續，組織面臨散伙。慨嘆“始作俑者”之月德老，一生自尊自貴而羞于說錢，此時刻卻為錢而不惜四處奔走。硬是憑靠了月德老在榆林的人望，這個單位領導人口里討點，那個單位領導人手里要點，借刊物之新聞效應再向社會各界拉點贊助。研究會的每一次活動和《陜北文化研究》的每一期出刊，月德老可謂晝夜操勞、備嘗艱辛，終歸斷斷續續刊出《陜北文化研究》20多期，推出陜北民俗、陜北窯洞文化、陜北宗教習俗與陜北嗩吶、麟州酒曲等民間藝術專著20余冊。當此五年之間，榆林黃土文化研究會還先、后舉辦了諸如“黃土文化研討暨《陜北文化研究》創刊號首發式，首屆《榆林市文化成果展》、“陜北文化理論研討會”、榆林市首屆大型剪紙藝術展等多種主題學術交流和采風、聯誼活動。

陜西省文化廳以“陜北文化理論研討會”為命題在榆召開的這一次大會，標志了榆林市黃土文化研究會已邁向新的發展里程。借此“理論研討”之東風，月德老又即時提出了努力奮斗三、五年，將陜北文化研究推向全國以及計劃出版“陜北文化研究叢書”的宏偉目標!

又經五年艱難跋涉，榆林市縣黃土文化研究會會員發展多至1000多人，《陜北文化研究》刊出26期，涌現出如龍云、艾建國、霍向貴、劉漢騰、孟海平、郭冰廬、崔建忠、張俊誼、賀國建、楊文巖、侯占元、姚勤政、樊奮革等一大批卓有成就的陜北文化學人，磨練、造就了雷潤峰、馬永生、李海林、王生才、喬雄波、李炅旻、曹世英等熱心和關愛陜北文化的優秀組織者和社會活動家；擁有陜北民歌學會、陜北剪紙學會以及子洲、米脂、橫山、清澗、府谷、定邊等七個縣級研究會。以《陜北文化研究》為命題的市、縣級期刊，以其本土各界170多名學人和業余愛好者的專著、論文，贏得了陜西乃至國內文化界和廣大讀者的關注和認可!

也就在這五年間，月德老期盼的“陜北文化研究叢書”九卷如期成編。為了這一套系列叢書出版面世的經費，月德老又四出呼吁，欣得老朋友、市建委郭彥強主任的真誠關愛，邀約了下屬13家建筑公司領導人來開會座談，一次便酬集得18．5萬元贊助，基本上解決了這一套系列叢書出版的費用。于是，遂有2006年9月13日《陜北文化叢書》出版首發儀式隆重召開。依照慣例，函九個卷本的叢書，首先贈送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乃至市級有關領導和廣大會員文人，亦自在不言而喻之列!

“陜北文化叢書”原擬十個卷本，其中《陜北民國史》只因月德老的身體健康狀況(經醫疹確認已屬重度肺氣腫、肺心病患者)而未能如期出版。即此九卷本叢書面世，屆時在榆林和陜西文化界首先引起了強烈反響。著名文藝理論家肖云儒先生謹以《搶救活歷史》為該叢書序言：“這套書的編寫者，懷著愛崗敬業的熱忱，堅持科學求實的精神，深入民間考察，真實紀錄，認真整理，力圖保持民間文化的原汁原味，使叢書具有較強的資料性、文獻性。他們以自己默默無聞的勞作，給后人留下了一份真實可信的文化遺產，為搶救民間文化資源開了一個好頭，實在是利在當代，惠澤后人的善舉，是功德無量的好事。在這里，我要向這些民間文化的衛士園丁長長地道一聲辛苦，深深地鞠個躬”。著名作家、陜西文聯主席李若冰先生聞知叢書在編，遂遙寄祝賀曰：“在陜北這塊可愛的土地上蘊藏著豐厚而獨特的文化資源，挖掘、研究和弘揚陜北文化，必將對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作出可貴的貢獻!”陜西作協黨組書記、著名文藝理論家雷濤先生得聞叢書即將付印，遙寄“功德無量”題詞以示祝賀；2007年6月，《魅力陜北》記者高苗苗女士謹以《一生情系黃土文化真誠回報陜北大地》長篇訪談錄全面報導了月德老為建樹陜北文化所做出的卓越貢獻，對其十年如一日傾心于陜北文化的研究、整理、組織、協調的甘與苦，致以誠摯的敬意!考“陜北文化”這一命題之提出，最早始于上世紀之八十年代末。在當時，尚屬無主體話語意識。經“陜北文化研究”十年艱辛努力，伴隨以“陜北文化”為主體意識的論文、專著以及系列叢書的問世，始得到陜西乃至全國學界的認可，始與巴蜀文化、齊魯文化、三晉文化、楚文化等主體話語并稱謂，始奠定了陜北文化的歷史地位。陜北文化業已吸引、團結了榆林本土以及域外的一大批專家、學人和熱心陜北文化的有識之士十年辛勞，唯月德老功不可沒！

然而，回首往事，也令人倍多辛酸。譬如《陜北文化叢書》出版面世，至少得20萬元經費。只因為黃土文化研究會是民間文化社團，沒資格列支地方財政經費項目。月德老整天想的、寫的、說的、做的，都是如何爭取人家的理解、支持、贊助。向上請示匯報，給市領導寫信，在各種會上呼吁，上門游說。可惜上述種種努力，多數杳無音信，如石沉大海；也有的只給你打打官腔，說：老崔!這確實是個好事，可我無能為力呀!……

2001年春。月德老就提出讓大家推薦換屆選舉新會長。那時他的身體狀況良好，大家都說老崔當會長順理成章。他一再懇切地說服大家：“我當不當會長，都是一樣的干法。為了事業大局，必須選擇一個比我年輕，更有能力，更有影響的人來當會長?！贝蠹医邮芰舜拊碌碌囊庖姡涍^二年多時間的選擇，最終選定了市政協副主席張芳同志。因為，張芳副主席也有“文人情結”，很熱心于陜北文化和陜北民間藝術的挖掘和研究，與黃土文化研究會諸友，可謂心同志合；更為重要的是，榆林市已有好幾家“學會”和“協會”，榆林市官方有個慣例，凡地市級領導干部擔當會長者，市財政每年給定額活動經費五萬元以示支持。能有五萬元墊底兒，黃土文化研究會和出刊《陜北文化研究》即可以維持下去；月德老不敢有更大的奢望，能維持下去也就行了!

經月德老懇請、舉薦，2003年9月，黃土文化研究會順利換屆，與會代表一致選舉張芳擔任會長，月德老再次退居二線，卸去重負，欣然擔任常務副會長。張芳擔任會長，提高了研究會的社會地位，解決經費困難，獲得了組織大發展、隊伍大發展、研究成果大豐收的喜人局面，會員們寫作出版了120多部研究專注，為搶救弘揚陜北文化做出了重要貢獻。所謂“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退居二線的月德老，2005年后，身帶重病，手足浮腫，呼吸困難，行走艱難，他依然不忘懷曾經支持、關愛過黃土文化研究會的各界朋友。在他的積極倡導下，于2006年9月，黃土文化研究會于榆林市文化旅游勝地無量佛寺內首次為張興惠、郭彥強等20人樹立了《陜北文化碑》以表彰其支持、關愛“陜北文化”之功德；與此同時，依然如昔日那樣，月德老著意認真整理、編印了《榆林市黃土文化研究會組織概況、研究成果、通訊錄匯編》，給研究會留下了一份極其珍貴的基礎建設資料。諸如匯編資料，上下聯絡等，本應屬秘書的日常工作，慨嘆月德老與此八九年間，確切地說恰與秘書等同!月德老的夫人賀芝蘭嘆惜：自從迷上《陜北文化研究》，老崔比退居二線前還要忙，整天只顧打電話和出外到處跑；但凡有點空閑了，就又爬在桌子上，不要命地寫呀，寫呀，兒孫媳婦，誰勸說也聽不進喀!月德老自言：在最困難的時候，我不單是無節假日、無報酬，有時甚至貼上錢干，老伴兒不理解，我說我不喝酒吸煙，也不會跳舞打麻將，貼幾個錢，就當我打麻將輸了，還不行么?……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對于一個珍惜事業而無畏生死的人，書生式的詠嘆確乎多余!謹以事業、人生兩輝煌寄予綏德漢月德老，當也宜矣!

總以至善喚大愛!

月德老自言：他看人總是先看其長處和好的一面，行善積德，是他的人生信條。幸于近年間認真讀過月德老的《公事·家事·人生》、《陜北文化研究文集》，確信所言不罔!

文革伊始，因保五龍山公社社長王立崗而引火燒身，在那個特殊的年月，所謂的“保皇派”、“?；矢蓪ⅰ?，多指斥所屬的下級官員和干事，誰曾見過當權派出謀劃策乃至于“赤臂上陣”保自己的同志。1968年3月，五龍山公社率先在橫山縣成立了革委會，各大隊的革委會亦相繼成立，全公社沒有一個社、隊領導干部被打倒或靠邊站，這在全國亦實屬罕見。不單如此，月德老還曾分明“?！边^反革命分子張壽卿!

張壽卿者，經1956年業已查清，于解放后參加了國民黨特務組織，潛伏回鄉從醫后，竟混入了革命隊伍，為五龍山公社醫院院長。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清查四類分子，始發現還未給其戴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于是，縣上決定開除公職、戴上帽子，打入另冊!月德老回憶說，1968年6月10日縣上武衛隊一行30多人來五龍山“煞黑風”，內容主要是批斗“四類分子”，在張壽卿幾乎要被打死的危難中，是月德老及時讓公社造反派頭頭出面制止，始得解脫。月德老不但將張壽卿安排到一戶群眾家里，叫給管飯，還強令公社醫院醫治創傷。經十多天治療，張壽卿始擺脫生命危險，月德老這才又派人將其送回波羅老家去休養。不僅此，張壽卿戴上帽子之后，白家灣生產大隊借“劃清界限”之革命名義，竟停止了給其一大家人分配口糧，張壽卿夫妻多次去公社上訪，月德老無奈，只好提議在國家供應的救濟糧中先解決些兒，讓他一家人能維持著活下去。公社的同志都有顧慮：救濟糧是救災的，貧下中農都爭不上，咱怎能給反革命分子的家屬吃救濟糧!處身在那個年月，包庇、同情“四類分子”乃至“走資派”，那可是一條重罪，沾著了，置你自己于死地也很容易哩!于是，張壽卿的妻子便多次拖兒帶女到公社來鬧事，甚至動手搶得吃公社灶上飯菜!誰沒妻子兒女?一人犯罪，株連九族，那是封建社會的王法。張壽卿縱有天大的罪過，總不能眼看著讓他的妻子兒女活活地餓死!崔月德勇擔責任，硬是給張家評放了救濟糧，并把沒收的1000多元分批退還以維持其生計。第二年春上，月德老自感人命關天，潑出丟官回家當農民的思想準備，親自趕到白家灣村，協同大隊領導一起，強制生產小隊如數給張壽卿的家人分了口糧。時至四十年之后，月德老猶如此懺悔：張壽卿的妻子兒女多次上公社來鬧事，但我對他們恨不起來，我們斷了人家的生路，“人危必反，狗危跳墻”么!張壽卿潛伏、隱瞞反革命身份十多年，并無罪惡活動事實，當初如能給其處以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用其一技之長，保留公職，不要判刑，他們一家人絕不會那樣造反，張壽卿也許不會早死于獄中!……

又如，1969年夏，橫山縣“批陳整風”會期，僅為縣革委政工組副組長兼宣傳組組長的月德老，仗義直言勸阻了對席鳴九、李蔚等同志的錯誤追查；同年暑期，于縣教師整風會中，月德老再次直言諍諫縣革委領導，改變批斗、關押張自修、王自政、雷惠民三位老師的錯誤處理。盡管雷慧民老師終究還是被關押了，但張、王兩位老師的免卻批斗和關押，實屬月德老俠肝義膽所致。月德老自言：“念書人，心中都有自己最崇敬的老師”。他一生最崇敬的老師，小學時期首推原石灣小學校長石印珍老師?！豆隆＜沂隆と松肪怼锻禄厥住菲?，月德老以真摯的筆觸回憶說：石印珍老師由教師、教導主任而至校長，執教石灣小學年間，以廣博的知識和誨人不倦的敬業精神倍受學生歡迎，“造就了我從小立志努力學習，爭取美好前途，為國家盡忠，為父母盡孝的人生理念?！薄霸谑蠋煙o辜被清洗回家經受‘專政’的苦難中，我曾兩次上門去看望他?！庇?001年1月，年愈花甲的月德老，再次特約了昔日的小學校友牛崇高、楊保山、白玉山專程到趙石畔鄉石家峁子村去看望業已平反、恢復了公職的石印珍老師，特贈了尊師匾牌、禮金、禮品，以示不忘恩師培育之德。就在這一篇回憶文字之末，月德老同時以沉重的筆觸呼喊：決不能再讓歷史的悲劇重演!對曾在石灣小學任職、任教的師長如欒世道、蔡用樸、張漢有、曹治軍等一一以簡況如實記錄了他們在反胡風和審干、反右之后的悲慘遭遇。至此，月德老情不自禁奮筆直書，對“極左路線”之“不守信諾，不講道義，出爾反爾，過河折橋，沒有人性，不得人心”予以無情的揭露和鞭撻，字里行間充滿了憐念和憤懣!

或為官，或為民，月德老總是情系弱勢、苦難群體，甘將其至善大受獻上。執此，再回照月德老任職五龍山公社書記期間悉心關愛貧苦農民子弟和無依無靠浪兒的諸多事例，孰能不為其至善大愛之心而生傾心敬仰之情?在《公事·家事·人生》卷中，月德老以《一場持續二十年的尊師敬老活動》為篇目，詳細記述了旨在為原農校姬伯勛校長90歲高齡時舉辦一次隆重的尊師敬老活動的全過程。五六十年代老校友捐款二萬多元為老校長立了紀念碑，編印了紀念冊。姬校長去世后，對還健在的老教師繼續慰問送禮。這場曠達二十年之久的尊師敬老活動的盛況和社會影響，實屬罕見。筆者以為，這一次活動的深遠影響和現實意義，既在于國家以及省、地、縣如劉潤濤、馬文瑞、郭洪濤、賀晉年、楊拯民、白治民、常黎夫、杜瑞蘭等二十三位領導人以題詞、賀信熱情贊揚了以“陜北杰出的人民教育家姬伯勛”老先生及原農校18位師長畢其一生“兢兢業業培育桃李芳天下”、“勤勤懇懇造就棟梁興中華”，大德不沒，惠澤千秋；而其更為重要的，還同時是一次當今一代有良知的學人對黨風民風如江河日下的現實社會的大力拯救!

也許是我這一生與官無緣，也便對“政聲人去后”這句話老是糊涂。在當今，一個在任時沒有“政聲”的官爺，“人去后”只怕是怨聲載道甚至于惡名漫街。月德老為官三十年，而今淡出政界數十年了，老百姓依然念念不忘，那“政聲”竟如烙如鑄牢牢地扎根在民間!不妨列舉事實如下：

1990年，五龍山鄉喜慶“紅光渠工程紀念碑”揭幕，小洼灘村年過八十歲的張正山老人聽說老崔也來，全不顧及他已癱瘓臥床多年的健康狀況，硬是叫孫子推著平車把他送到鄉上，說讓他再見上一面老崔!老人抓住老崔的雙手，如骨肉至親久別重逢，激動難耐，熱淚滂沱……

再見上一面老崔，這是一個貧苦農民的生前夙愿!常園子村黨支部書記常生海，當年竭力反對興修紅光渠水利工程。究其原因，只在于窮苦怕了，心懷憂慮于萬一。那年月，當權派無辜批斗、懲治死的厄訊時有所聞，紅光渠工程萬一出了問題，他無顏面對常園子的父老鄉親。月德老很理解他的苦衷，依然一如既往地依靠、信任他。紅光渠竣工，常生海如釋重負，與黑木頭川的老百姓一樣衷心感激老崔。1984年秋，他帶了12個玉米棒特意趕到橫山縣城去看望老崔，得知老崔已調到了榆林，老漢只好掃興而歸。1987年秋，老漢又帶了24個玉米棒欲專程去榆林看望老崔，不巧又因汽車出了故障未能如愿。于1996年，老漢已年邁八旬，于病危臨終之前，特意將兩個兒子叫到床前，三番五次囑咐說：崔書記心里常裝著咱們農民，前年五龍山三月十八廟會上，他專門來看望五龍山的老百姓，還特意請了我們20多個老隊干一起吃飯敘舊!沒有紅光渠，哪會有如今的好生活，你們一定要記住老崔的恩德！

這是一個陜北山區農村老隊干臨終前留給其家人的遺言!

月德老之“政聲”尚有去都去不了者!眾所周知，從月德老從政伊始，便已基本上離別了他的家鄉石灣鎮。孰料竟于大半個世紀過去之后的2004年10月間，橫山縣委孔德勤書記和王延生縣長竟特請月德老再回一趟石灣，幫助他們解決石灣村委會長期鬧派性、村事民事沒人管的“老大難問題”。事關故鄉熱土，月德老不敢抗命，如期應約去了。他協助劉學清等，僅三天時間，便將對立雙方的錯誤一一澄清，對應負主要責任的黨支部某委員進行了嚴厲批評，不久，一個多年癱瘓的村委會屆時選舉、組建了新的領導班子。

只一篇歷史人物論文《井岳秀功過是非述評》，遂使遠在千里之外的井氏家族倍受感動：曾經悉以反動軍閥、土皇帝惡名聞名于世的井岳秀，千秋功過終歸定論，百年善惡各見褒貶。于是，2007年冬，井岳秀的孫女井亞莉帶著井氏家族的敬仰之情特地趕來榆林市，拜見、走訪崔月德；而后又慷慨將許多有關井岳秀生前的珍貴照片慷慨寄上，彌補了即將出版的《陜北民國史》書稿的缺憾。在井氏家族的心目中，月德老確如陜北黃土高原一樣巍然挺立、寬宏而大量!

筆者所以欲將此事列舉于月德老的“政聲”中，旨在于說明；晚年甘以文化人自命的月德老，所干的依然是官家的大事；那些個無視和輕看文化事業和文化人的官爺至少是愚蠢的。一篇《井岳秀功過是非述評》，便解脫、團結了井氏一大家族，于構建和諧中國大有益也；井氏家族以珍貴照片回報月德老，彌補了《陜北民國史》的缺憾，于建設陜北文化亦大有益也!

當此榆林市黃土文化研究會十周年紀念和月德老的《公事·家事·人生》、《陜北文化研究文集》面世之際，月德老，請讓我以同齡文友的名義，盡傾一腔故里鄉情寄上誠摯的祝愿：為了綏德漢的榮光，你以畢生的追求，默默地譜寫了一曲生也可敬、去也可歌的生命之歌；崔月德與陜北文化，必將和陜北黃土高原大地同在，我堅信！

■欄目責編/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