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上,欣欣砂鍋店開業(yè)了。十點十分,是“勝利”的標志嘛,聽我們老板說,是特意挑了那個時辰。果然,開局就夠喜氣。禮炮響過,儀式還沒搞完,就餐的人們就一涌而進。這個城市的人有愛湊熱鬧的毛病,不管是飯店還是商店,剛開業(yè)會興隆一陣子,人氣旺一些,新鮮過后會如何,是紅火下去,還是關(guān)門閉店,完全看它們的造化了。那天是大周末,又是入冬以來第一次降溫,那種情況下開業(yè),豈不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直到下午三點多,餐廳里才清靜了些,我頭不抬眼不睜地收了五個多小時款,眼冒金花兒,饑腸轆轆,只想快點兒吃一碗大米飯、喝點兒酸菜湯暖暖身子。好在這時候接班的玲玲來了。
因為還有零星的顧客在就餐,我們店員只好找個僻靜處就餐,這是店里的規(guī)矩。于是,我就找了靠近調(diào)味區(qū)的一個柱子后面狼吞虎咽起來。湯足飯飽之后,我才有心思回過神兒來看看餐廳里的各色食客。
在我的斜對面,坐著一個老人。他也像我一樣要了米飯和砂鍋酸菜血腸,不同的是,他的對面,還放著一副碗筷,像是在等人。老人一筷子也沒動,看得出他等得很認真。嘴里“兒子、兒子”地叨叨咕咕些什么話,我也聽不清。他等的人大概是他兒子吧。我忽然也想起我的兒子,早晨我出門時,兒子指示過我:媽,我自己在家好好寫作業(yè),不過,下班時你要記得給我買肯德基!沒辦法,現(xiàn)在的孩子,什么都討價還價。
一個多月后,餐廳的營業(yè)就正常了,人也沒有先前那么多了。但是,老人還是隔三岔五地來,每次來了還是點同樣的飯菜,這樣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天,他坐的位置離我的收銀臺很近,我才聽清他的話。“兒子,吃吧,吃吧,咱爺兒倆,天天吃血腸兒……”而他的對面依然還是空無一人。最后,他只動了幾筷子就蹣跚著走了,而對面的兒子終于還是沒有來。我在心里犯著嘀咕。
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好奇對玲玲說了這事,“那我們就管他叫‘酸菜血腸’吧。”玲玲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匦α艘魂嚭笳f,“你不知道,他是我們大院從前的鄰居,一個瘋老頭兒,他兒子早死了……其實,那小子根本就不是老頭兒的親兒子,是他在火車站撿破爛兒撿來的棄嬰。十幾年他們相依為命,想想都不清楚他們是怎么活過來的。那小子死前在一個飯店打工,端盤子,拿了顧客吃剩的幾片血腸兒,想給老頭兒帶家去,結(jié)果被老板發(fā)現(xiàn)了,說偷了飯店的東西,就被開除了。那小子也不敢回家,在外面轉(zhuǎn)悠到半夜,可能是太累了,又有點兒傷心,不敢進屋,蹲在家門口就睡著了,誰知第二天早上被發(fā)現(xiàn)凍死了……”
知道這樣的來歷,那天他交款的時候,我就小心翼翼地說:“大爺,您一個人吃不了這么大鍋的菜,換個小砂鍋吧。”
老人歪著腦袋認真地說,“吃得了,吃得了,呆會兒我兒子還來呢。”這時,我看清他的眼神兒里有一種病人才有的凝滯的東西,不禁心里隱隱難受起來。
日子過得真快,接近年底時,店里又忙起來,像剛開業(yè)那幾天似的,我和玲玲不得不上整天的班,我在忙亂中不知怎么竟然想起了老人。
“真的,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我自顧自地叨念著。
“那個老頭兒嗎?死了!”玲玲快嘴快舌。
“哪個老頭兒?”我一驚,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你不是說‘酸菜血腸’嗎?”玲玲反問。
“啊?”我大驚失色。
忽然記起最后一次見到老人,是在下晚班的路上。那天,我去給兒子買墨西哥雞肉卷和上校雞塊。在深夜的步行街頭,肯德基的門外,見到老人佝僂著腰身,搖晃著在路燈下分送著吃食,幾個半大孩子爭先恐后地搶過他手中的食品袋和大瓶的可樂,吵吵嚷嚷的旋風(fēng)差一點把老人帶倒……
“是啊,老頭兒和兒子講好了,等兒子開第一個月工資,讓他也去吃一回肯德基,他兒子一直等這一天呢……”玲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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