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瑞
北京青年電影制片廠導演
代表作:《婼瑪的十七歲》
《花腰新娘》
《芳香之旅》
最新作品:《紅河》

電影永遠是遺憾的藝術。拍《紅河》這兩年對我來說,是很不容易的兩年,經歷了很多挫折和坎坷,期間資金也斷了,然后就是審查的問題……方方面面的困難,最后有點心力交瘁。所以到后面我已經麻木了,劇本就不說了,剪接就有20個版本,然后要根據意見修改;資金斷了以后,美國一家公司進來,我們是在盡力協調中,一方面按照好萊塢的制作方式,一方面按照我們最初的創作意圖,完成了這部電影。我自己最滿意的版本其實不是現在公映的版本。但是在中國拍電影,肯定要受環境的制約,如果你一味堅持自己,那最后的結果肯定是不能上映,所以這也算是一種必要的妥協吧,對創作者來說,妥協必然會帶來遺憾。
拍這部電影的過程對于自己來說,也是一個探索的過程。我的前兩部電影,尤其是《芳香之旅》,在國際電影節上也獲了不少獎,在海外的反響和銷售都還不錯,但是因為它們太偏文藝,國內的院線和發行公司對它們的興趣都不大,所以這兩部電影(《芳香之旅》和《婼瑪的十七歲》)在電影院上映都沒有多長時間就被迫下畫,而且票房很不理想,到了第三部電影我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我個人不是那種特別自戀的導演,我也不想拍那種小情調很自我的電影,電影它還是一種大眾文藝,必須要讓更多的觀眾去接受它,去接受它傳達的電影力量。這次拍《紅河》,我們在劇作上追求有一個好看的故事,有幾個能站得住的人物,有引人入勝的情節,但是能做到這些也是有難度的;這些年的國產電影,要么是那種非常小眾的,靠盜版碟傳看,或是在網上下載,要么是那種沒有絲毫人文關懷的所謂大片,雖然有很好的票房,但是觀眾看完會罵娘。就形成了這兩個極端。我覺得其實中國的主流電影,應該是那種既好看同時又具有人文精神的電影,所以《紅河》就是在探索怎樣把兩者結合起來的過程中拍攝完成的;的確很難,最壞的結果是兩頭都不靠,既不好看,也看不到關懷。我是在很謹慎地做這件事,甚至有點提心吊膽,包括電影剛出來,其實還是蠻擔心的,這種心情一直持續到上映前一天,五一前還懸著心。電影上映以來,口碑和票房還算不錯,五一期間總算松口氣。《紅河》確實把我折騰慘了,很漫長的一個過程。
這部電影在大學生電影節上受到年輕人的喜歡,也是讓人很欣喜的一件事,這也是我第一次獲得個人獎項(最佳導演獎)。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有分量的獎項。
電影一直是我的夢想,雖然我現在有機會拍電影,但是它仍然有“夢想”的力量。拍電影對我來說就是介入現實,面對真正的生活,作為導演,你不可能無視周圍的變化。每個人的生活追求都不相同,對我來說,精神上的追求是自己更渴望的。90年代我拍了十年電視劇,這是一個賺錢的行當,比拍電影要賺錢,但還是本能地轉向了電影。到了99年,你突然就會想,要一直這么拍下去嗎,你存在的意義在哪里?只有介入,去關注真正的生活,你才能找到這種存在感。我拍的第一部電影《婼瑪的十七歲》,這部電影沒有停留在一個小姑娘的初戀這個層面,而是帶進了一些思考:在我們跑步進入現代化社會的過程中,現代文明給我們的生活和心靈帶來哪些變化,在變化中我們丟掉了什么,而我們又需要把握什么?這部電影之后就是《花腰新娘》,它是個特例,當時中影集團韓三平找到我,想和我合作拍一部迎接國慶55周年的獻禮片,雖然是部很特殊的電影,但是我不想把它拍得概念化或圖解化。當時我跟韓三平討論的時候,還是希望這部電影能從人性的角度出發,去拍一個個性張揚自由奔放的民族。到了《芳香之旅》,我最早是想以我母親的原始形象去做一部電影,也是因為一直找不到影像的載體——從我有記憶以來,母親是怎么一步步走過來的,從生我時的18歲,慢慢變成一個老人。她所承載的變化,就是這個時代變化的縮影。到了《紅河》,其實也是在探討人心的回歸,這部電影是以阿夏的視角展開,來觀察社會,窺視人心——阿夏曾經有過初戀,有過希望,他是當地劇團的;隨著金錢觀念的沖擊,同時個人情感遭到巨大的挫折,所以在生存與欲望之間迷失了自己。在這個過程中,他遇到了阿桃,一個童話般的人物,她按照自己的天性去生活,心靈澄澈,就像張靜初的大眼睛。正是這種純凈觸動了阿夏。阿夏與阿桃,并不止于男女之愛,我并不排除他們之間有性吸引的因素,但是我覺得更多的是生命的關愛,我們這個社會最稀缺的東西。
拍電影的確是一件辛苦的工作,也有很多困難等著你,但是其它工作同樣辛苦,所以我不覺得這有多么不公平。我去了很多國家,參加了很多電影節,和很多國外國內的同行交流過,大家談到在本土拍電影的感受時,國外的導演也會抱怨,比如找不到錢,包括很多大導演,如果他們想拍一部堅持自己的電影,也很難找到投資方。這些國外導演,他們面臨的可能只是資金方面的困難,我們這里的導演要面臨著雙重壓力,因為電影市場不成熟,所以導演要從劇本到資金,甚至到最后電影的推廣階段都要參與,從這個角度來講,中國的導演是很累的。除此之外,我們還要面臨環境的制約,因為中國沒有電影分級制度,同時意識形態還很嚴格,所以導演在創作時要面對很多禁區。我跟一些年輕的導演說過,你想在中國做一個成熟的導演,在創作劇本時就要想到這些禁區,這些是你必須要面對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導演很像巖石縫隙中頑強生長的草,它是在擠壓下成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