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打火機到皮鞋,從眼鏡到服裝,去年以來,從長三角到珠三角,傳統制造行業步入艱難歲月,“企業倒閉潮”如潮水一般見諸媒體。溫州有近三城的企業處于半停產或靠借貸暫時維持運轉的狀態。溫州企業面臨的種種壓力,令人憂心忡忡。
企業資金緊張,民間各種拆借行為也盛行。在此背景下,浙江率先在幾大城市推出小額信貸公司試點,這是浙江首次以文件制度的方式承認民間貸款機構的合法地位。這些創新的融資舉措背后,是民營中小企業資金鏈吃緊的集體困境,被輿論評價為是很有希望將地下金融陽光化的嘗試。
苦苦支撐的虧損企業
何江波的中型眼鏡制造公司雇了200工人,去年以來,50%的利潤率被慢慢蒸發掉了。直到今年1月,利潤削減為負數,廠里八成工人被遣散。
在中國民營經濟最活躍的溫州,何江波經營著一家中型眼鏡制造公司,這家廠生產的眼鏡價位在幾元至幾十元之間,是溫州傳統制造業的代表。
他們也是微利的代表,除開人工、原料、管理成本,這個廠每年出口到巴基斯坦、印度、中東的眼鏡,可以為何江波帶來5%-7%的利潤。
然而去年以來,5%的利潤率被慢慢蒸發。年前,這個昔日紅火的制造企業賬上再沒有余錢了。
何江波不得不改變自己的預期,她只希望自己的工廠能生存下去,前兩天剛接了一筆生意,于是四處借貸購買材料,來維持工廠不關門。
她不知道靠借貸維持的的企業還能支持多久,她期望今年4、5月整個經濟環境能有好轉。在“倒閉潮”中,溫州還有千千萬萬個靠民間借貸,艱難維持企業生存的何江波。
民間資本浮出水面
臺州飛躍申請破產,義烏金烏集團董事長在欠下上億的民間借貸后不知所終。兩家大型民營企業的困境,立刻牽動了浙江民間資本敏感的神經。去年的日子已經很難過了,那些從來沒缺過錢的企業,也嘗到了缺錢的滋味。
浙江民營經濟在互相抱團的模式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現在,誰也救不了誰。浙商銀行是專營小企業業務的銀行,有25%的信貸以每筆500萬以下的額度投放給小企業。他們對小企業的貸款額度不僅沒有減少,還增加了2個億,但還是無法滿足企業的迫切需求。
銀行發現中小企業處于庫存增加、銷售不暢的狀況,銀行不可能給他們貸款,因為風險很大。于是乎小企業想到了到民間找資金,民間資本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浮出水面。
民間資本新動向
作為精明溫州人的代表,徐慧已經從今年不景氣的經濟形勢中嗅到了新的商機。溫州的擔保業,在過去兩年不聲不響地經歷了高速增長
在制造業吃緊的環境里,自由逐利的民間資本,正在醞釀種種轉型。
作為一家貿易額上億的中型出口貿易公司的老板,徐慧為40多家小企業代銷中國制造的商品。今年她知道這些小廠的日子不好過了,以前她可以月結,現在為了防止小廠資金鏈斷裂,她必須在收貨的第二天就把錢打到工廠賬上。因為訂單下降,徐慧的貿易公司雖然還不至于虧本,但盈利已大不如以前。
作為精明溫州人的代表,徐慧已經從今年不景氣的經濟形勢中嗅到了新的商機。她和幾家公司合伙辦了一家投資公司,開始尋找代表未來發展方向的經濟增長點。徐慧是做眼鏡起家的,正因為如此,她很清楚低端手工業市場競爭的無序和微利。這讓她下定決心尋找新興的投資方向,比如為了尋找溫州還沒有發展起來的新能源、新材料,她入股的投資公司不惜跑到新疆去投資。
作為一個對制造業有持久信心的溫州人,徐慧從蕭條中看到了希望,她和同伴希望投資公司能夠瞄準溫州本土的優質大中型制造企業,以資金方式入股。她把這比喻成在股市里“抄底”。
像徐慧一樣,已經有一定原始積累的溫州人,開始動用他們的資金,希望在這一輪經濟調整中,隨風轉舵,積累更多財富。
但這其中也蘊含著風險。一個例子是:溫州一家企業給另一家企業作擔保,向銀行貸了2000萬,借錢的企業倒閉了,作擔保的企業不得不把自己的廠房作抵押貸款,還了銀行的賬。
在專業的擔保公司,這種類似風險不言而喻。溫州的擔保業,在過去兩年不聲不響地經歷了高速增長。“但今年成為了擔保風險年”,溫州市擔保與信用協會會長郭志超說,現在他們一般不對出口加工型行業提供貸款擔保,他也經營著一家中投信用擔保有限公司,是溫州擔保行業的資深人士,也參與了幾次中央領導溫州調研。
楊文彪和郭志超感同身受。他是另一家大型擔保公司的董事長,楊文彪把他從事的工作稱作“差中選優”,因為他們的擔保對象往往是銀行不愿意直接提供貸款的企業,所以風險大過銀行。下半年他們一般不提供擔保,上半年提供過擔保的企業常走動,控制風險。
陽光下的“高利貸”
當地報紙廣告欄上,民間借貸已經不再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由于資金面持續緊張,眾多中小企業只能轉向民間借貸。
隨著各種融資渠道的收緊,今年以來,原來處于灰色地段的民間借貸,逐漸走上地面。
“幫還貸款,資金周轉,投資咨詢,速度快,收費低。”當地報紙廣告欄上,民間借貸已經不再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打電話可以咨詢到行情,企業如果借100萬,一個月需付3萬塊錢利息,且需要抵押房產證。相當于一個月三分利,年息是43%。
作為一個有投資傾向的職業太太,林潔正在被報紙上的廣告吸引。她琢磨著把自己從股市里撤出的資金部分借給民間信貸公司,雖然她有前車之鑒。十年前,她曾經存了兩萬塊錢到一家民間機構,后來血本無歸,在政府干預下,她才拿回了其中的7000塊錢。
溫州的閑錢不在那些大企業手里,而是散落在像林潔一樣的中產階級手中,黃偉建評價。他是溫州市政協委員,恒生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的董事長,他們公司的主營業務類似于風險投資。他說,溫州人到處炒房、炒煤,但其實溫州資金很散、很多,是民間借貸把這些錢收集到一起。
一個來自溫州銀監會的數據引人關注———一位業內人士透露說,去年上半年,溫州各家銀行新增了500億存款。這些錢一部分來自股市,一部分來自收回外地投資。
但這筆錢不能完全在銀行安定下來。由于資金面持續緊張,眾多中小企業只能轉向民間借貸。另一個來自溫州銀監會的數據是,在目前浙江溫州的企業營運資金構成中,自有資金、銀行貸款、民間融資的比例,已經從2006年的60:24:16轉變為現在的54:18:28.
據溫州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周德文介紹,目前溫州民間金融的流動規模已經達到600億。
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是:在溫州,“高利貸”已經非常流行。據多家媒體報道,溫州民間資本的高利貸利率高達月息5分以上。而大量長期穩定的民間借貸利率月息一般穩定在1.5%-2% 。
即使是1.5分的月利,仍可能潛伏著風險,如果一個工廠需要貸款一年,年息就是20%,這已經遠遠超出溫州制造業約10%的平均利潤。
小額信貸公司是民間資本發展的趨勢,也將是未來的鄉村銀行。
小額信貸公司試點,被輿論評價為是很有希望將地下金融陽光化的嘗試。
民間掀起的熱情
溫州前100強企業里,已經有90%申報了小額信貸公司資質審核。擔保公司不僅存在經濟風險,還存在法律風險。各種借貸公司、擔保公司走在法律的中間地帶,他們雖然不是黑色的地下錢莊,但其身份模糊。為尋求合法身份,他們都希望自己能通過小額信貸資質的審核,而成為真正的信貸公司。
去年,浙江率先在幾大城市推出小額信貸公司試點。從2006年起,中國在山西、貴州、平遙農村開展小額信貸試點。而此次試點是在城市,被輿論評價為,是很有希望將地下金融陽光化的嘗試。
溫州的民間金融,在改革開放之初,就為民營企業的資金積累提供了原始的助動力。然而1986年,溫州民間金融上演了最難堪的一幕,以個人信用為擔保的臺會資金鏈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倒塌。一個叫鄭樂芬的婦女以投機倒把罪被執行槍決。
但小額信貸自有足以夸耀的歷史,它令人們想起孟加拉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尤努斯,他是小額信貸模式的創始人,他創辦的格萊珉銀行專門向窮人提供貸款,同時創造了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奇跡。
溫州將獲批成立16家小額信貸公司,他們不同于格萊珉銀行之處在于,浙江省銀監會在下發的文件上同時注明,小額信貸公司并非嚴格意義上的金融機構,只是一種經營特殊業務的公司,必須由大型制造企業牽頭,它不能吸儲,貸款利率不得高于銀行4倍,70%貸款單筆不得超過50萬。
小額信貸公司是民間資本發展的趨勢,也是未來的鄉村銀行。盡管有種種限制,大型制造企業、擔保公司對這16張門票表現出罕見的熱情。溫州前100強企業里,已經有90%申報了小額信貸,其中很多本來就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
雖有小額信貸將收編民間錢莊的說法,即使這16家小額信貸公司可以收編近20億民間資金,相比溫州600億的民間金融總量,仍顯得杯水車薪。
好多溫州企業家心里,都裝著當銀行家的夢,小額信貸資質機構在民間的熱情將一浪高過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