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空窗期時曾經參加過一個讀書會,這么說好像書籍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而是人類解悶的法寶。雖然此情形看上去十分裝13,也很13點。但憑良心說,那一段日子受益匪淺。尤其在最后的一周,大家開始讀童話。比如《小王子》、《毛毛》、《小飛人卡爾松》……最多的還是安徒生童話。這些小時候讀的故事歷久彌新,一直伴隨著我們的成長。這或許是我們最早建立文學品味和人生觀的導向性讀物,這樣說起來,童年讀不讀書,讀什么書,看起來頗為重要。
孩子在沒建立自己的審美觀和評判價值之前,他們讀的書是父母挑選的。如果父母不負責任的挑選些破書給孩子,我的意思不是裝幀很破,那是無所謂的,我是說那種內容空洞又絲毫無想象力的由一幫文字匠氣的大人為了賺錢買煙卷寫出的所謂兒童讀物。給孩子們這種書讀還不如讓孩子整個學齡前都玩泥巴的好。
即便在孩子們可以自己選擇要讀的書時,一些父母也常常橫加評判。有次在書市見到一個跟母親來的男孩拿了一本《薛家將》放進籃子里,他的母親敏捷果斷地把書從籃子里揀出來讓他放回去,她說:“這書沒用!”我在邊上,很想問她什么書算有用,又想去買一本《薛家將》給那男孩,不熟悉程咬金、樊梨花的男孩未免是有缺陷的。然而又想,那樣做也沒有用,我沒有一幅她能認出德高望重的長相,那天還穿得妖里妖氣,涂著艷紅指甲油,可能會激怒母親大人,作用適得其反。這個時候,我總替這些“有控制欲的、活在自己制定世界規則”家長生的小孩感到遺憾。
國際少年兒童讀物聯盟(IBBY)也深知這一點,IBBY是由德國記者吉拉·雷普曼發起并于1953年在瑞士蘇黎世創立的一個非贏利組織,是全世界致力于把圖書和兒童聯系在一起的一個國際網絡。所以1967年,IBBY決定在行動上干預孩子們的讀物。他們擬定每年的4,q2日被定位“國際兒童圖書日”,這一天也是丹麥兒童文學大師安徒生的生日,這不是巧合。每年的這一天,除了舉行活動慶祝國際兒童圖書日外,人們還緬懷這位影響了人類童年的大師。
安徒生做事總不會錯
安徒生童話是中國人難以忘懷的閱讀經驗。它與我們血液里實用主義的世界觀相對抗,我們雖然也時時落入實用主義的羈絆里,但安徒生童話體現出來的對純真事物的推崇,對幻想品質的守衛,對兒童精神的張揚,以及寓深刻于單純的表現世界、表現自我的方式,所有這些,都為中國讀者珍視。
安徒生童話一直有“適合7~70歲的人閱讀”之說,大概是因為他的童話總是有一個線索清晰、語言簡樸的故事讓孩子可以接近,當讀過這些童話的孩子長到忘記他的時候,他卻會在某個情景中再現,而再現的時候他似乎有了完全不一樣的味道。即使是大師托爾斯泰也有類似的閱讀經歷,他曾和高爾基說到過這種經歷:“你讀過安徒生嗎?我讀過,10年前我沒讀懂,10年后,我終于讀懂了,他很孤獨,非常孤獨。”
安徒生童話的譯本在世界上有80種之多,只有《圣經》的翻譯超過了他童話翻譯的語種。安徒生被公認是一個美麗童話的有趣作家,尤其是給孩子們的最好禮物,但是這種被公認的方式并不合乎他的本意,他渴望成為文學巨匠。最新英譯本的翻譯者黛安娜弗蘭克在一篇評論中說,安徒生終其一生,也沒能擺脫自憐情緒。
29歲他剛有些名氣的時候畫了一幅肖像,畫中安徒生戴高領,留小胡子,看上去像個花花公子,顯然躊躇滿志,但是他后來拍的許多照片都很難看,別扭,憂傷,這可能更接近安徒生的真實狀態。可以猜測,他雖然獲得了榮譽,但其他國家的翻譯看中的也只是他講的故事,甚至有些翻譯大段地刪改,丹麥人也基本上把他當成故事大王,這怎能叫他不自憐。
他的自傳透露,作為作家,他最看重的作品是小說和戲劇,童話在他的創作中只居次席。他本人并不像他的童話給人的印象那樣親近孩子。安徒生基金會對這個問題的解釋也許能說明這個反差:“他理解兒童的思想和行為,但他絕不愿意孩子坐在他的膝上。”在他臨終前出版的最后一套童話書上,他涂去了“獻給孩子們”的字樣,說明即使是這些帶給他榮譽的童話,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寫給成年人的。
美國文學批評家布魯姆教授讀到了安徒生作品黑暗的、令人不安的、苛刻的一面,他因此獲得了今年“安徒生獎”,他在閱讀中感受到安徒生在最觸動人心的時刻,也是一位令人恐懼的作家。《云杉》里的一棵小云杉樹由于長得漂亮,還沒長大就被人砍了,做了一棵圣誕樹,這讓它覺得人類還不錯。圣誕節過后,它被挪到漆黑的閣樓里,非常凄冷,不過還可以給小老鼠講講自己在林子里的故事。它的葉子枯黃了,可是,它還是夢想著有一天人會把它送回到森林里。結果是人們把它拉到外面,又踩又踢,最后把它燒了。《紅舞鞋》被布魯姆認為是安徒生童話中最黑暗、最可怕的作品,那雙鞋不會停止跳舞,為了讓那個可憐的孩子擺脫舞鞋,人們不得不把她的腳砍掉。即便是那種有個快樂結局的故事也還是非常可怕,他們好像總是面臨著萬丈深淵。所以他“不解,為什么在英語國家里,安徒生總是被視作兒童作家”。
安徒生為他的自傳取名為《我生命的童話》,在寫自傳的時候,他也許沒有想到他的后世名聲如同他童話的續篇,也帶有黑暗、煩擾人的一面。他剛開始發表作品時,人們指責他討好七嘴八舌、淺薄浮躁的讀者,這簡直讓他大驚失色,因為他如此地渴望成功,以至于根本沒有勇氣面對這種指責。他的旅行有一部分就是為了逃避類似的尷尬和沮喪,或者求助于朋友,他的朋友伍爾夫太太給他的回信顯然已經很不耐煩:“你麻煩起朋友來實在是不遺余力,我難以相信這樣做能令你好過一些一你對自己——貫強烈關注的最終結果便是——你認為你將成為偉大的詩人——我親愛的安徒生!你怎么就不覺得,你所有這些想法都將一事無成,你正在誤入歧途。”
但是他沒有誤入歧途,從19世紀40年代開始,30歲出頭的時候,他的作品開始廣為傳播,在他寫給朋友的信里透露了他渴望成功的程度:“我的名字開始熠熠生輝,這也是我活著的惟一理由。我覬覦聲名和榮耀,與守財奴覬覦金子如出一轍。”他成了歐洲皇室的寵兒,開始像追星族一樣討好同時代的名人,結識了李斯特,大小仲馬,巴爾扎克,門德爾松,格林兄弟,瓦格納,狄更斯。 在一次應邀到狄更斯家做客時,他一住就是五個星期,隨后狄更斯便與他斷交,到死他也沒明白原因是人家煩死他了。在他的名聲還僅限于丹麥的時候,他就不請自來地登門訪問雨果,顯得很不得體。海涅也是他結識的名人,對他更不以為然,說“他的舉止就是王子們喜歡的搖尾乞憐的奴才相”。到了他彌留之際的幾個月里,他還樂于會晤任何來訪者,終其一生都強烈渴望著別人對他賞識。
也許中國的安徒生讀者是比較符合安徒生愿望的讀者,因為在各種譯本中,只有葉君健先生把他當作偉大的作家和詩人介紹給讀者。就像《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里,只有和老頭子愿望一樣的老太婆才懂得他的道理。葉君健先生當年住在丹麥,通過丹麥文讀了一些安徒生的童話。
他后來在回憶翻譯安徒生童話的情景時寫道: “我發現過去通過英文或法文所讀的那些童話,不少與原作大相徑庭。首先,那些譯者可能為了適應本國圖書市場的需要,常常在譯文中做些刪節或改寫,有的改寫對原作的損害——甚至歪曲——相當嚴重。很明顯,有些譯者只是把這些童話當作有趣的兒童故事,而未意識到這些作品是詩,是充滿了哲理、人道主義精神和愛的偉大的文學名著。”
葉先生在這些童話中體會出的是人生真諦,按照這種理解,他說:“我所選擇的詞匯及通過它們我所希望產生的聯想和所掀起的感情沖動。就帶有很深的個人色彩。”葉君健先生的譯本《安徒生童話集》1953年在人民出版社陸續出版,后有1958年、1978年多次再版,在中國的安徒生讀者記憶中,安徒生是綠色的。葉君健先生的譯本被安徒生研究者認為是當今世界上最好的兩個版本之一,也只有葉君健為此獲得了女王授予的丹麥國旗勛章,當年安徒生也曾獲得過這種勛章。
無論如何安徒生是丹麥的英雄,是可以和全世界對話的語言,早在1952年美國電影《安徒生傳》講了這個來自小鎮的窮小子,獨闖哥本哈根,征服逆境。終獲成功的幾乎真實的故事,在丹麥被認為是一部無聊的作品,并且令旅游業有點兒難堪。
如果說這部電影有美國人的偏見,在丹麥也并非沒有逆反的反應,哥本哈根的美人魚銅像是丹麥的標志,每天都在召喚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從1913年新嘉士伯啤酒公司的創始人雅格布森出資建造到現在的90多年間,美人魚屢次遭劫,1964年被人砍下頭部,后來被找回。1985年,她的胳膊被鋸掉;1998年,頭部再次被盜,后來是按當年雕塑留下的模具重做-2003年,她干脆被扔到了海里,雖然被找回來了,但是肇事者不為牟利只是惡作劇的沖動令丹麥人吃驚不小。
不僅如此,如潮的研究文章,又把那些他當年極力掩飾的事情都翻了出來,包括他對女性的膽怯,他的同性戀嫌疑,甚至他的童男之身也在被論證之列。安徒生自己在《跳蚤與教授》里早就預見了“一個人在一個地方獲得成功,就不宜去第二次”。
安徒生的中國擁躉——理解你時我就認識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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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你要理解幼時的我不喜歡你,那時的我還不明白生活。你的故事里,油滑奸詐的騙子往往比老實人得到了更多的好處:賣火柴的小女孩慘死在寒冷的街頭,不穿衣服的皇帝遭人恥笑卻根本沒有喪失權力。而我們的主角們,他們經歷了災難、斗爭、不應得到的好運和厄運、苦樂參半的愛情、得到或沒有得到回報的忠誠。
你的童話是最不像童話的童話,你在我們的童年就向我們宣告了烏托邦的不可能。在你的童年,有錢人請你這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晚宴上唱歌,他們拿你取樂,稱你為“歐登塞的夜鶯”。在你成人之后,成名之后,嘲笑過你人對你肅然起敬,但你仍然是一只不肯歌唱快樂的丹麥夜鶯。
因為你,我開始喜歡有缺陷的人。開始明白,完美從來就是一個不完美的假設。
而正是因為這些缺口,生命才顯得豐盛和完美。人的本性是脆弱的,但我希望一段人生走到最后,握在手里的,一定是你想要的。
耶穌對眾人說: “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林中有許多鳥,而我找到了你,我只愛你,安徒生,你這只美麗的丹麥夜鶯。
安徒生,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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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時候就在讀安徒生,不過那時候看的是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的縮略版,把很多童話名著拉扯在一起編成書,連個作者的名字都沒有,開頭一律是很久很久以前,只是給了一堆故事梗概罷了,里頭還會間或著出現伊索寓言。
那時候中了王子公主怪獸白馬的毒,樂此不疲地一個接一個地看下去。覺得王子公主的故事好多好多,好像滿世界都是王子和公主。當時是喜歡的。也不會像大了一點兒的時候那樣去想一想,“從此以后”,王子和公主真的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么?不會想王子會不會是個花心的蘿卜,不會想公主生了小王子以后會不會變丑……或者,有一天他們會死掉,一前一后地死掉,后死的會不會在有生的時候再嫁或者續弦……
幸福是什么?那時候就有概念了:從此以后在一起。所以安徒生在一片軟玉溫香里就像個異類。他也寫王子與公主。但是他不一樣。我第一次知道丹麥這個地方,是因為安徒生。接著就有了某種程度上的向往。哥本哈根海邊兒有美人魚的銅像,銹跡斑斑,偷一次,鑄一次,再偷,再鑄一就像在提示巨匠的生生不息,但是記憶里的美人魚只有一個,我們的安徒生,也只有一個。
溫柔的力量超過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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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啟蒙讀物是一本《格林童話》,后來又把《德意志童話》,《法國童話》、《意大利童話》、《亞洲童話》、《非洲童話》一大堆童話書翻爛了,母親才送給我一套安徒生全集。我印象非常深刻,赤橙藍綠的四本。
在讀安徒生之前,我的童話世界一直籠罩在一種和諧的橘紅色之中。當時我已經基本掌握了童話的套路,王子都和公主幸福生活,魔王都和嘍羅逃回地獄,巫婆從來沒能得逞,仙女永遠美麗光輝,繼母變成烏鴉蛤蟆,青蛙變成英俊帥哥,國王的小女兒很有美德,再好的愿望只有三個,書頁像馴鹿一樣溫柔而乖順,閱讀如在棉花糖上蹦來蹦去,我翻過每一頁,連眉頭都不用皺一下,反正結局恒久不變地是個美麗而飽滿的句號。母親說我那時睡覺像喝醉酒一樣癱倒在床上,我并不否認。別說睡覺了,我連白天也是在那個甜蜜蜜、軟綿綿的世界爛醉如泥。
直到翻開他的書。我變得非常小心,以前看童話囫圇吞棗,現在不敢了,安徒生的每篇童話都能把我噎到。事實是,大部分的童話我完全看不懂,它們像是童話,但又不完全是童話。它們像幻想,可又比純粹的王國城堡來得真實,它們更容易讓我相信這一切都是真事。我們現在看《賣火柴的小女孩》或者《海的女兒》,知道它們都未曾發生也不會發生,知道在殘酷現實的對比下這些童話顯得多么美麗,小女孩劃亮的愿望是多么浪漫,小美人魚的泡沫給人一種安詳的歸宿感,但在當時,我不懂貧窮。不懂愛情,什么象征意義都不明白,唯一會的就是為每個主人公哭得漸瀝嘩啦。這是童話啊,不該就這樣結束啊,她不能帶著笑容死去啊,王子和公主的幸福生活呢,仙女靈驗的魔棒呢,許諾的美滿結局呢,一切一切,怎么能這樣呢。
安徒生童話對當時的我來說,有種殘酷的美。一方面他的故事總能把我割傷,我讀得非常吃力,尤其到了結尾處,他總是讓我最不希望的結局出現。我不喜歡墓地里的孩子飛向上帝,我只想讓他幸福平安地生活,我也不喜歡小意達的花兒跳得枯萎,我只想它們在今年夏天盛開,他波蕩的激情把我的所有平和希望一掃而光;但在另一方面,我也漸漸被他吸引住,我緊緊追隨他獨到的想象力,他描寫的每一個微妙精致的場景讓我意猶未盡,他出人意料的情節發展顛覆了我對于童話的刻板印象,那些人物不再被模糊的橘紅色籠罩,它們自身發出強烈的光芒,燦爛絢麗。說來也怪,在冰冷早晨凍死的小女孩,卻似乎要比其他童話中的巨人更加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