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維也納聽完音樂會,就到巴黎看看蒙娜麗莎,吃頓法國菜……”
“我想去香港買衣服,還想吃生魚片?!?/p>
“那容易,吃了法國菜,再飛香港逛街,坐飛機,快!”
睡在兩人中間的小兒忽然翻了個身,正在香港買衣服的女人馬上叫道:“快,小雞雞翹起來了,把尿,把尿?!?/p>
在巴黎吃法國菜的男人迅速地抱起兒子,下地,不及穿鞋,便直奔衛生間“噓噓”起來。
待那小子喃喃復睡,女人悠悠嘆口氣:“睡吧,一點了。明天還要加班?!?/p>
“那我們的環球之旅呢?”
“別做夢了,沒錢,又沒時間,也學人談旅游?”
“沒錢有沒錢的玩法,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包你沒去過。”
“再說吧?!蔽乙呀浰舜蟀?。這天早上,把兒子硬塞給我媽,兩人坐上他那部破摩托車,旅游去。
天上有淡淡的云,灰色的,風很大,把衣裳滿滿地吹著。他說帶我去看海,走的是一條偏道,干凈筆直的白沙路,兩旁是低矮的紅樹林,間或大片大片的翠綠稻田,村居散散地立在田野上,倔倔的水牛,非要橫在路中心和車燈對峙,我們只好小心翼翼繞過去。
空氣中開始滲進潮濕的海腥味兒,越來越重,風也是黏的,轉個彎,一大片白水波浪滔天地橫在面前,“嘿!那不是海嗎?”
兩人興沖沖地投奔過去,不料半路殺出一守門員,大喝:“買票!買票!20塊一個?!?/p>
只是一片海一片沙,啥都沒有,兩人要40塊,我們又不游泳。這錢我首先舍不得花了,不進就不進吧,反正遠遠地什么都看齊了。他的興致倒一點沒減,車越開越快,最后竟徑直往山上開去了,不管我在后面“小心!小心!”地驚叫。
風在耳畔呼嘯,山石樹木紛紛往身后退去,我閉了眼睛,想象自己在坐過山車。
良久,他才停下,使勁兒吸口氣,說:“下車。”
摩托車的發動機才靜下,山中的鳥聲便圍了過來,高高低低、圓潤清脆地,一粒粒脆生生地掉在耳畔。
我們坐在新綠的草上,不敢出聲響,滿心意地珍愛這山中率性的鳥聲,如懷抱浴后的新生兒。腳邊有叢含羞草,小小粉紅的花,輕輕一觸,那細細的葉便匆匆攏聚。數只粉蝶,在草上翩躚,被生活曬干磨平的心,此刻仿佛在晨露中重新潤澤舒展起來。
他帶我爬上山頂看海,一抬頭,我懾住了,一輩子也沒看過這樣的海,灰莽莽得無邊無際,寬闊得讓人喘不過氣,而天又是灰色的,海與天上下連成茫茫一片,好像天地間什么都沒了,只剩下這浩瀚的水,而人,微小如粟,恨不得就這般投身其中,融成一片罷了。
腳下,白浪打在黑石上,碎成千萬縷,一葉扁舟,在浪尖上飄搖,海鳥長吟著振翅飛起,風真大。
“他們在那兒,像小螞蟻,我們看的才是海,不是嗎?”他洋洋得意地指著山下來處讓我看。
“看不出,你還知道這么好的地方。”
“上次跟領導視察來過,覺得真美,總想著帶你來瞧瞧。我總這樣,好東西總想和你分享才安心,自己要是獨享了,總覺得沒意思,好像對不起你似的。”他老實地說。
我認真聽他說,眼睛澀澀的。
“老公賺錢不多,只能帶你來這兒,對不起了老婆?!?/p>
“說這話干什么,傻瓜?!睖I水已到了眼眶,把頭輕靠在他肩頭。
“我會努力的,到時候賺了錢,一家三口環球旅游?!?/p>
“不要緊,各有各的玩法,開心就好?!蔽揖o緊靠住他,眼淚抹了他一身。兩人這般深情地在海風中相依。好一會兒,他好像終于按捺不住地說:“不知道哪里有東西吃呢?”
總是這樣煞風景,忍不住心頭恨恨地給他一拳。
山下有一小漁村,因為偏僻,游人罕至。但我們還是在路口找到一家小店,油氈紙胡亂搭了個棚子,居然敢在壁上橫書四個朱紅大字:可愛飯店。就沖這,我們進去。
老板嗓門極大:“吃蠔吧,新鮮得放不下地,會飛的?!?/p>
這人還真能夸張,那就吃蠔吧。很快,一籃清蒸鮮蠔熱騰騰地擺在面前,我們忍住熱,輕輕掰開殼,淡白鮮燙的蠔汁兒就滴下來,忙尖起嘴去吸,再支起筷子夾那晶瑩潤白的蠔肉,湯水淋漓地蘸一下清蠔油(漁家自制的,確實味美),一口吮進嘴里,只覺得鮮甜無比,嫩滑至極,加上又燙,不及細品,就囫圇吞下,只余舌尖隱隱的香。(因為蠔新鮮,嚼在嘴里連渣都沒有)倆人一口氣吃了三大籃子,才三十幾塊,比外面便宜太多太多。這倒蠻符合我們這次出游的風格。
臨走問了一句:“為什么叫可愛飯店呢?”
曬得烏黑、五大三粗的老板亮出一排白牙喊:“可愛是我的名字呀!”
破摩托車咣當咣當地駛在山路上,他問:“開心嗎?”
“開——心——”我興致一來使勁兒喊了一嗓子,山間四面也“開——心——開——心——”地響著回聲。
他也被激動了,大聲地對著大山喊:“我要賺很多錢!我要帶老婆環球旅游!我要給老婆很多開心!”
山間不斷回蕩著“開心”,我們被這“開心”包圍著。
不禁緊緊倚住他的背。
其實,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與這南海漁村的山路于我有何區別,只要身畔是他,只要這么相依相惜,只要懂得欣賞生命中隨處可覓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