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你的“愛情病人”

(1)

第一次看到莊塵時，我自覺城池陷落。

馬寧寧說得對，有些人天生就具有一種氣場，每一個看到他遇到他的人，都會在劫難逃。莊塵是女孩子的克星，在看到他之前，很多人和我說過莊塵，他是個畫家，喜歡托馬斯，最崇拜達利。他的畫常常讓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感，可就是賣得特別好，許多女孩子并不是因為他的畫畫得好才喜歡他，她們喜歡他的那個“勁兒”。

莊塵是有那個勁兒的——落魄，頹廢，眼神迷茫，讓女人一看就心疼。和他同屋住的兩個男人，都長得比他好看，而且畫得也比他好，可是，最漂亮的女孩子安蕾，沒有喜歡上他們。我見到莊塵的時候，安蕾是莊塵的女友。

安蕾，美院里最漂亮的女模特。她來做人體模特的第二周，就被莊塵深深吸引了。第三周，她對我們說：“以后，我只要莊塵一個人畫我。而且，不收費!”

那時我偶爾來美院玩，馬寧寧是我最好的女友，馬寧寧和莊塵同班，所以，我常常來美院看他們畫畫。馬寧寧對我說：“筱雨，我迷戀莊塵怎么辦?真的，看到他的眼神我就受不了，他就那么迷茫地看著你，一下就看到你心里去。你說說，我該怎么辦?”

“去追他啊!”我說，“反正是愛了。”

我知道馬寧寧沒戲。安蕾那么美麗，又是外語學院的校花，會說三國語言。當然，安蕾主要說法語。我們聽過她對莊塵說法語，非常動聽的發音，聲音磁性地傳過來時，馬寧寧說，“筱雨，我沒戲了，我去愛別的男人了。”

馬寧寧很快就和莊塵同宿舍的許強戀愛了，我見過他們在學校的梧桐樹下摟摟抱抱。非常曖昧的黃昏里，我還看到許強把手伸到馬寧寧的裙子里……馬寧寧的腰真是細!

可是，她一定不是很愛莊塵的，如果很愛很愛，她不會愛上另外一個人的。比如我喜歡上莊塵以后，再也不想看別的男生，在馬寧寧戀愛以后，我還是常常騎著單車從城西跑到城東，到美院看他們畫畫。那時，大家都以為我喜歡莊塵屋里的另一個男生卓林，我不置可否，和卓林站在一起，我們很般配，高高大大的他配上小鳥依人的我，所有人都說我們天造地設。可我知道自己是為誰而來。

(2)

莊塵，莊塵，我一遍遍在心里叫著他的名字，如一個傻瓜。可是，我想，傻就傻吧，愛情，就是一件讓人犯傻的事情啊!

莊塵常常不去上課，他一個人在宿舍里時，我遇到過他好幾次。他就那么呆呆地坐在窗前問我：“筱雨，永遠有多遠啊?”

我無法回答他。

他在電爐上煮面條吃，幾棵青菜加兩枚雞蛋。我說：“你喜歡吃面條啊?”

“不，”他答。“安蕾喜歡，這是給她煮的，她馬上就來了。”

安蕾來了以后，他們一起吃面條，滿屋子的清香纏繞著。我呆呆地看著莊塵把面條一根根喂到安蕾嘴里，像個局外人。

莊塵那時會說，“你先看一會兒書吧，卓林快回來了。”

他一直把我當成卓林的女朋友，只有我知道我不是。想必卓林也該知道吧?因為有一次他想牽我的手時，我躲開了。

吃完了面條，他們開始畫畫。安蕾總是很大方地說：“筱雨，你看著莊塵畫我啊，他是懷揣著愛情畫我呢!”

然后，安蕾把外罩脫去，露出緊身的白毛衣。這還不算完，莊塵說：“脫!”那個字很性感。安蕾繼續脫著，黑色內衣飄落以后，我看到她雪白的肌膚和修長的如小馬駒一樣的腿。

莊塵的喉嚨好像咽了一口唾沫。我嫉妒地看著他們，莊塵回過頭來對我說：“筱雨，安蕾好美是不是?”

“Of course!”我答。我是用英語說的，安蕾用法語說了一句話，我聽不懂她說的是什么，莊塵給我解釋：“安蕾說，她還很性感，足以吸引男人和女人。”

我臉紅了。為她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好像說我一樣。我沒有那么性感豐滿，我身體單薄，且瘦，可安蕾那么修長豐滿，她誘惑了莊塵，也誘惑了我，她讓見過她的人無法自拔。

她和莊塵都是有氣場的人，那種氣場，有很奇怪的吸引力。

那個冬天，我常常出現在406宿舍里，有時候遇到莊塵，有時候遇到安蕾。

“你愛莊塵嗎?”我問安蕾。

“當然。”安蕾說，“莊塵是個有味道的男人，你不覺得嗎?他帶我去郊區看星星，還給我偷過公園的玫瑰花，而且他會做好吃的面條給我吃。關鍵是，他有一雙別的男人沒有的眼睛，那雙眼睛里，裝著前生今世，裝著一種致命的誘惑!”

是啊!沒有比莊塵的眼睛更讓女人無法釋懷的眼睛了。只是沒有一個女孩子有我這樣的執著，我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怕自己會死掉。

不久后發生的事情，讓一切格局發生了變化。

(3)

畢業時，安蕾突然出國了。她去了法國，那個浪漫的城市——巴黎，遠遠比莊塵的眼睛更有吸引力。我得知這個消息之后，立刻趕到了莊塵的宿舍。地板上，滿是摔碎的啤酒瓶子，彌漫著的酒味，讓空氣中有一種絕望而憂傷的味道。床上，是紅著眼睛的莊塵。

“莊塵，莊塵!”我走過去叫著他。

他拉著我的手，“安蕾，”他說，“你為什么離開我?”

莊塵的神智錯亂了，他把我當成了安蕾。

那個晚上，我沒有離去，我一直讓他握著我的手。許強和卓林都回了老家，莊塵為了自己的愛情留了下來，但愛情卻離他遠去了。我也留了下來，我留下來是為了莊塵。

但他叫錯名字，神思恍惚，好多天，他叫我：安蕾!

我應著他，淚眼婆娑。

那個夏天，我曾被莊塵擁進臂膀，但是他叫我安蕾。他說，安蕾，你怎么會這么瘦了?安蕾，你的頭發怎么會這么短了?他的眼神那么散淡而迷亂。整整一個夏天，他只畫了一張畫，是我穿舊的白裙子坐在窗前看雨的一張畫。

我試圖脫掉裙子讓他畫我，但是他說：“安蕾，你穿著這條裙子吧。這條裙子多好看啊!”

心，一疼，又一疼，沒有人知道我已經病入膏盲。愛情快把我折磨瘋了——我寧可做安蕾，也要和他在一起!

莊塵也是愛情病人，他陶醉在對安蕾的思念中。他真的病得不輕，因為常常會煮面條，放幾棵青菜，放兩個雞蛋。我不喜歡吃雞蛋，就會夾給他，他看著我，有些奇怪地問：“安蕾，你為什么不再吃雞蛋了?”

崩潰是在一個大雨天。那天，當我出現在他的宿舍門口時，他說，“安蕾，每次都是我去給你送傘。看看你，淋得和落湯雞差不多……”

我哭了，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我對莊塵說：“莊塵，你能醒醒嗎?我不是安蕾，我是筱雨，我是那個暗戀了你三年的吳筱雨!”

他看著我，“安蕾，你不能騙我。你說過要和我一輩子的，你說要和我到老的……”

我死命地晃動著他：“莊塵，你醒醒!安蕾早就走了，我是愛你的筱雨啊——”

他看著我，就那么絕望地看著我。過了好久好久，他才頹然地說：“筱雨，我知道你是筱雨。但我不能愛上你，我只有把你當成安蕾，才能和你在一起。”

我愣愣地看了他好久，轉過身跑了。是的，我和莊塵，都是沉迷于彼此想象的愛情病人，他不能忘記安蕾，我不能忘記他。

(4)

三年后，我通過公派學習機會到了法國。當然，我的另一個目的是找到安蕾，我要告訴她，她弄瘋了兩個人：一個是莊塵，一個是我。

那時，安蕾已經和一個法國人結婚，開了一個香水專賣店。但我并沒有找到她，她去法國鄉下度假了。其實即使真的能見到她，到最后我還會猶豫是不是見她，因為她已經有了自己應該有的幸福，何必再去提舊事?而來法國，只不過是心心念的一個夢而已，因為這是莊塵向往的法國。他總是一臉縹緲地和我說：筱雨，你說法國到底有多美?

法國的朋友有一張安蕾的照片。此時的安蕾，比以前更風騷更漂亮，別有一種動人的風韻——她穿白色的蕾絲吊帶裝，頭發挑染成金黃……這就是那個讓莊塵迷戀的安蕾，依然動人，依然眼神浩如煙海!

一個月后我離開了法國，離開安蕾的法國。忽然心里有重童的失落，我說不出那是種什么感覺。也許，最美麗的東西永遠是自己得不到的吧?我還記得多年前莊塵在窗邊問我：筱雨，你說永遠有多遠?

永遠于我而言，就是心中始終愛著一個人，哪怕他不知道，哪怕他不愛!

莊塵遇到安蕾是劫數，而我遇到莊塵也是劫數，愛上一個人，絕對是在劫難逃的事情，就像我再次遇到莊塵，他依然帶著那種特殊的氣場，依然吸引著女孩子，可他的眼里，有了一種深深的憂傷，那憂傷里，是安蕾的影子。

甚至，他開始喜歡那些法國詩人，朗讀他們的詩時，淚流滿面。

他問我，一個人愛一個人多久才算久?什么時候才可以忘記?

我無法回答，那是一個孽數。正如我一樣，我喜歡看那些眼神縹緲的男子，他們的眼睛里，有一種致命的殺傷力，讓我欲罷不能。我開始喜歡托馬斯的畫，開始也在畫布上涂涂畫畫，我終于知道，很多愛，是深入骨髓，是不可改變的。

莊塵開了畫展，那天許強和卓林都來了，他們是帶著夫人來的——許強與馬寧寧終成眷屬，卓林則娶了一個漂亮的四川女孩。那天我送了他一大束馬蹄蓮。莊塵接了花，笑著說：“筱雨，這些美麗的馬蹄蓮，像你，純潔、美麗!”我剎那間淚雨滂沱，一粒粒落到美麗潔白的馬蹄蓮上……

后來莊塵喝醉了，和多年前沒有什么兩樣。

“筱雨，原諒我。”

“不!”我說，“我喜歡當愛情病人，也更喜歡當愛情病人的人。因為，他們有一顆敢愛的心，至少，是用整個心靈去愛的!我們之間，提不到原諒。”

醉酒后的我和莊塵，在城市的深處唱著一首老歌：“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來陪我，你是不是春天一過就要走開……”于愛情而言，我們是兩個傻子，是愛情的癡人。但一輩子能夠這么癡一次，又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