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寂寞，又美好

1

木瑤拖著箱子在生物樓下站了半天了，也沒有看見一個生物。她蹬蹬蹬跑上樓，透過實驗室的窗子，看見一個男生正在解剖一只兔子，血順著桌角流到地板上。她“啊”了一聲，捂著嘴巴癱倒在地上。

那個男生追出來，摘下滿是血污的手套，猶豫著要不要抱起她。那時候是夏天，木瑤穿得比較少，摔倒的姿勢又有點不雅，他看見她的襯衫的第二顆扣子開了。他尷尬地問：“你沒事吧?”木瑤捂著胸口，病西施一般的模樣“我沒事，我暈血。”

生物樓是民國時期的老建筑，破敗斑駁，密密地爬滿了凌霄和紫藤，再加上解剖室無數的冤魂，讓人覺得陰森森的。木瑤深吸一口氣，問：“你認識生物系的姚望嗎?”男生疑惑地撓撓頭：“我就是，你找我?”

“原來你就是啊。”木瑤如釋重負，抓著他的胳膊站起來：“我是你表妹，你是我表哥。”姚望還是一臉疑惑，他記不起這個表妹。木瑤又說“我媽讓我來找你，讓你照顧我，我今天剛來，我的箱子還在樓下。”

姚望還想完成手里的解剖，木瑤又推又搡“快去幫我領宿舍號，我還要買日用品，你等下還要幫我鋪床。”姚望為難：“那我的兔子怎么辦?”木瑤抱過小兔子，它的胸口被割開一個小小的口子。木瑤說：“送給我吧，我想養著它。”

姚望還想說什么，偷系里的兔子，這太可怕了。木瑤把兔子藏進襯衫。她真的太瘦了，顯得白色的襯衫那樣的空曠，穿堂風呼嘯而過，她站在走廊盡頭，似乎要被風吹走。縱使姚望這樣木訥的男生，也頓時心生憐愛。

2

姚望踩在椅子上拴蚊帳，木瑤在陽臺上幫兔子清理傷口，她爸爸是醫生，媽媽是護士，所以很有經驗的，而且從今天開始，她是一名醫科大學的本科生了。對面床的那個女生可真是嗲：“大哥哥，能不能也幫我拴一下蚊帳呀，我夠不著。”姚望又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幫忙，直到好脾氣地拴完了女生宿舍所有的蚊帳，天已經黑了。

姚望請木瑤去食堂吃飯，剛好熟悉一下環境。排在人群里，不停有同學擠眉弄眼：“嘿，小子，下手夠快的啊，才報道的新生妹妹已經盡在掌握中。”姚望解釋，支支吾吾，越描越黑。那個男生壞笑：“你要謙虛，我可下手了。”他學一聲狼叫。

姚望要了西芹、蝦仁、雞粒。嘿，都是木瑤喜歡吃的，看來多少有點血緣關系就是好，心有靈犀，不點也通。姚望問“你是我什么表妹啊，我怎么都不知道。”木瑤想一想，好象有點復雜：“反正我媽說，我得管你爸叫表舅。”姚望撓撓頭，還是不明白。木瑤也解釋不清，索性不搭理她，醫科大的伙食可真豐盛啊。

回宿舍的路上，姚望在路邊買了幾顆蘋果遞給木瑤：“回去切成一片一片喂小兔子。”木瑤生氣：“只買給兔子吃嗎?”姚望無奈，只好又買了幾顆。看著他選蘋果的背影，木瑤突然想笑，可是又不知道笑什么，所以就只在心底偷偷笑了一下。

晚上，媽媽打電話過來慰問，木瑤在電話里笑得開心極了：“我的那位遠房表哥很帥嘛，就是有點傻乎乎的。”媽媽罵她：“誰像你，瘋瘋顛顛的。”木瑤說：“你像我，哈哈哈……”媽媽氣得掛了電話。

3

木瑤在生物樓下等到姚望，姚望遞給她一封信。木瑤以為是情書，害羞了一下。姚望說：“我們班阿答讓我給你的，就是上次在食堂鬼叫的那一個，不過你不要理他，他很花心的。”

木瑤想問：“那你還傳信給我?”可是嘴上卻說：“那個男生啊，很高很帥的。”

看著姚望跑遠的背影，木瑤瞪他一眼，罵一句：“呆子。”那封信，她看也沒看，丟進了抽屜。靠在路邊的冬青樹上，木瑤給媽媽打電話：“媽媽，他到底是我什么表哥啊?“媽媽說：“表哥就是表哥了，還什么表哥。”木瑤氣得掛斷電話：“我才不要什么表哥。”

宿舍里那個嗲到死的女生也問：“那一位真的是你表哥?”木瑤問：“干嘛?”那個女生平時在男生面前裝的小龍女一樣純情，現在倒死皮賴臉了：“如果是你表哥，你就沒戲啦，姐姐我就下手了。”木瑤一拍桌子：“你敢。”那個女生嚇懵了，可嘴巴里還是不服氣：“難道你想亂倫?”

“亂倫就亂倫。”木瑤可是敢想敢做的主，她站在男生樓下鬼哭狼嚎地喊：“姚望，你下來，姚望，你給我下來。”姚望走下樓，問：“怎么了?”木瑤說：“你做我男朋友唄。”姚望問：“什么?”木瑤吼：“要你做我男朋友，聽不懂啊，裝什么純情。”姚望偌偌地說“你說什么啊，你是我表妹。”木瑤拉了一下姚望的手：“我不管。”

樓上的男生起哄，兩個人便繞去生物樓后面的百草園，那里種著板藍根，大青葉，薄荷草，晚風吹過，一陣陣淡淡的中藥味，很好聞。木瑤這時候冷靜下來，才覺到了害羞，沉默地站在姚望背后。他背對著她，一直不說話，抬頭看天空的星星，寥寥幾顆，那樣的寂寞。

4

宿舍里一陣尖銳的狼嚎，阿答嬉皮笑臉：“你小子可以啊，都說我是色狼，可你連表妹也不放過。”姚望低頭整理箱子，明年就畢業了，家里人在北京幫他聯系了一家研究所實習。阿答還在喋喋不休：“放心，你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我幫你照顧。”

生物系有一半的同學都找到了實習單位，要提前離開學校，于是系里決定搞一臺晚會為他們送行。晚會在大禮堂，木瑤也去了，里面黑通通的，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找到座位。有輕輕淺淺的吉他聲在黑暗中響起來，接著一束燈光打下來，是姚望，穿著寬大的白襯衫，帶粗黑框眼鏡，低著頭，靜靜地唱：在夢中你的臉。那距離不曾有改變，灰白的是過往云煙，痛已不見，屬于我們的夜，如今隨風都已成灰……

燈光漸漸散開，是老照片一般的褐黃色。木瑤突然覺得眼前的姚望那么的陌生，是她從不曾見過的。想起李宗盛在電臺里說過的話：這世界是如此喧嘩，讓沉默的人顯得有點傻，這些人是不能小看的啊，如果你給他一把吉他。

有女生上去獻花，他還是那樣木訥地樣子，撓撓頭，不知所措地笑。他看見木瑤了，偶爾的，有意無意的，會抬起頭，朝她看，發現她在看他，又迅速地收回目光。那天晚上，他唱了許多支歌，人群一直在喊：“再來一支，再來一支……”許多人都哭了，木瑤也哭了。

第二天，木瑤抱著小兔子去送他，它已經恢復得很好了，可是看見姚望還是會嚇得顫抖，它一定是忘不掉他留給它的傷痛。兩個人坐在出租車的后座，中間隔著一只憂傷的小兔子。木瑤一直以為自己會不管不顧地留他，可是到最后，她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再見。而他，連再見都沒有說，習慣地沉默。

5

阿答還真是照顧木瑤，每天搶著幫她打飯打水，晚自習的時候幫她占座位。他也有一把吉他，常常坐在女生樓下的花壇邊彈唱；怎么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我什么都能放棄，居然今天難離去……宿舍里那位嗲死人不償命的女生抱怨：“木瑤，你再不動心，我可動心啦。”木瑤白她一眼，真想一拳打爆她臉上的十個八個青春痘。

那天，木瑤整理抽屜，突然翻到最開始的時候，阿答寫給她的那封信，讀著，居然真的有些感動。于是晚自習的時候，阿答幫她占了座位，她便坐了過去。

寒假之前，木瑤的媽媽進修，剛好路過青島，便來學校看看木瑤。晚上出去吃飯，木瑤還約了阿答。媽媽一直說：“讓媽媽看看，我不會反對的，兩情相悅的事情怎么能反對呢?”阿答買了一大捧火紅的康乃馨，熱情似火，逗得木瑤的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吃到一半，木瑤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寬大的白襯衫，是姚望。木瑤大聲地喊他的名字。他習慣地撓撓頭，走過來：“我回學校拿點材料。”木瑤介紹：“媽，你不認識啦，這就是我表哥，姚望。“木瑤媽媽看得呆了：”真的很像，和姚謙年輕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誰是姚謙啊，表舅嗎?”木瑤問媽媽。媽媽還在感慨，居然流出了眼淚。木瑤從沒有見過媽媽如此失態。姚望更是撓頭，木瑤才發現，他什么時候理了一個光頭。姚望不好意思地笑笑：“剪了三千煩惱絲，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那天晚上，媽媽告訴木瑤，姚望根本就不是她的表哥，而姚望的爸爸姚謙其實是她的初戀。“那你為什么說是我的表哥?”木瑤咆哮。媽媽說：“他爸爸在信里提起，我也不知道該怎么介紹。”媽媽哭了，一直在講自己遙遠的初戀，又寂寞又美好。木瑤也哭了，沒想到錯過也有遺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