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白蛾入侵中國,與我們對峙30 年。它生命力旺盛,住進了國賓館,甚至還幾乎威脅到奧運。今天,一場培養天敵打擊美國白蛾的行動正在進行著。
進入6 月份,山東省煙臺市所屬公路路段上的12000 余株法桐、榆樹可能會失去它們的葉子。6 月5 日,山東境內的美國白蛾末齡幼蟲將進入“暴食期”,這意味著在此期間它們要吞掉超過幼蟲期取食總量半數的葉子。白蛾所到之處,綠葉將被整片整片蠶食,僅剩下葉柄,如同經歷一場“無煙的火災”。
“美國白蛾自北向南入侵我國,目前‘先鋒部隊’就在山東”,北京市東城區園林局綠化辦公室副主任程桂芳說。其實,不只山東,北京、天津、河北、遼寧、河南、陜西等6 個省市也是林業局和農業部共同認定的國際性檢疫害蟲的疫區。
已經30 年了。自從1979 年美國白蛾進入遼寧省丹東市,我們與這個外來入侵物種打上了持久戰。
美國白蛾在中國
鱗翅目、燈蛾科,美國白蛾“白袍巫師”的形象不難辨認。這種體長9~12 毫米的中型蛾子不僅頭、腹呈白色,胸部背面也密布白毛。區別于雌性,雄性白蛾身上還有一小部分黑褐色,包括復眼、下唇前端和30 毫米左右的羽翅上面零落的斑點。
它還有另一個更為形象的別名:秋幕毛蟲。如果行人在秋季見到路旁行道樹上結了淺灰色網幕,可以認定美國白蛾幼蟲就在其中。
在美國白蛾食譜上,行道樹排位靠前。“城市里,美國白蛾對行道樹和公園里的樹木危害尤其嚴重。對我國來說,它的寄生植物達到100 多種,”北京林業大學森林昆蟲學教授李鎮宇介紹,根據其取食興趣,這些樹種排列為:糖槭、桑、榆、臭椿、花曲柳、山楂、杏、法桐、泡桐等。一般喜食的包括楓楊、櫻桃、楊、柳、桃、胡桃楸、蘋果、梨、葡萄等。
在遼寧省丹東市森林病蟲害防治檢疫站高級工程師何少春那里,記者看到了一本出版于1981 年、名為《美國白蛾》的小冊子。這本30 頁的薄冊子的封面是一只白色蛾子趴在綠葉上,身下還有密密麻麻一片蟲卵。
事實其實不似封面所畫。初產時,白蛾蟲卵泛著淺黃或淺綠的光澤,排列成塊,像是某種誘人的甜點。這些在現實中直徑0.5 毫米的球形白蛾卵意味著可怕的繁殖量。每頭白蛾成蟲產卵500~800 粒,最多可達2000 多粒,孵化率一般在95% 以上。這些數字所反映出來的美國白蛾旺盛的生存能力,恰恰是它們為害的基礎。
在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美國白蛾的罪名最多只是有礙觀瞻。它在北美出現的時機恰值深秋,樹葉基本完成以光合作用為樹木提供過冬能量的使命。而且,大量本土天敵足以對付它們。但是到了中國,美國白蛾幾乎沒有天敵。
進入冬季,樹木靜候下一年的抽枝發芽,美國白蛾同樣以越冬蛹的姿態躲在老樹皮下、枯枝落葉和地面表土內。第二年5月,開始羽化:蛹殼從頭部開裂,被甩脫,落在墻根或矮樹上。白蛾雙翅像蝶類一樣豎立,過半小時后,突然下落,永遠收在了腹部兩側。在我國大部分地區,美國白蛾一年發生兩代,成蟲期分別在5 月下旬至6 月下旬、8 月上旬至10 月上旬。10 月陸續化蛹,而后以蛹越冬,再度輪回。
與白蛾對峙30 年
何少春無意以審美眼光來欣賞白蛾的蛻變,他對白蛾生命周期的關注,是出于制定防治日程的考慮,“各地防御白蛾的手段都差不多,而且這么多年也沒有太大的變化。”最簡單的辦法是人工防治。在幼蟲4 齡之前,“剪除網幕”就可以消滅害蟲和老巢。對5 齡后的幼蟲,“圍草誘殺”很有效果,具體做法像是給樹干“系草裙”:在樹干離地面1 米高左右的地方圍上稻草或其他干草,用繩子捆綁,等待老熟幼蟲向下遷移,結繭化蛹,再集中燒毀。
然而何少春很肯定:“這個蟲子是殺不干凈的。”一種外來物種入侵,只有在發現及時,立即采用有效手段和全面參與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將其根除。“可惜當時,人們還不具有這個意識。”
30 年前,第一只美國白蛾如何進入了中國?答案鮮有人知。據何少春推測,人為運輸、旅行攜帶,甚至直接飛越國境皆有可能。丹東這座北方小城同朝鮮新義州一衣帶水,最狹窄處相隔不足6 米。一旦入侵者在新棲息地開始了爆炸性的生長,壞消息就不斷傳來:1981 年,美國白蛾進入山東榮成;1989 年擴散至河北省秦皇島#8943;#8943;
1995 年,在天津塘沽,美國白蛾引發了恐慌。“飛到了灶臺上,跑到了碗里”,李鎮宇參與了那次同美國白蛾的拉鋸戰。各路專家趕赴天津,一鼓作氣將其打退了30 千米,然而到了2003 年,因為“非典”,無暇防蟲,防線最終被打破。李鎮宇還記得前北京市長王岐山曾焦慮地說:“白蛾快進國賓館了,衛兵能防住壞人,防不住蟲子呀。”2006 年,北京被定為疫區。
事實上,北京奧運會的舉辦恰處在美國白蛾第2 代成蟲羽化之時。白蛾正值暴食期,在3~4 天時間內可將一棵樹的葉子全部吃光。當時,包括李鎮宇在內的許多專家擔心這將會毀掉“綠色奧運”。
所幸,白蛾沒能打擾北京的綠色。北京市林業保護站站長陶萬強告訴記者,不像其他省市被動防御,北京采取的是預防措施。北京在2007 年4、5月份起開始預防美國白蛾越冬成蟲,主要利用燈光誘殺,下一步針對3 齡幼蟲,利用病毒和仿生制劑。如今再問到對防蛾的憂慮,李鎮宇說:“以北京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沒有問題。”
制造一種天敵
與美國白蛾對峙30 年,丹東的失地面積在增加。令何少春覺得蹊蹺的卻是,相比丹東,朝鮮那邊的防治力度幾乎察覺不到,卻也沒見對岸出現林木災禍。其實,在我國將美國白蛾定為第一批國際性檢疫害蟲時,很多老專家存有異議。美國白蛾從1940 年傳入歐洲,先后蔓延到匈牙利、南斯拉夫、捷克、羅馬尼亞、奧地利、前蘇聯、波蘭、保加利亞和法國。1945 年傳入日本、韓國、朝鮮。但據北京市東城區園林局綠化辦公室副主任程桂芳說,將其提為國際性檢疫害蟲的國家“并不多”。
“各國各地生態環境不一樣,制定標準不能一概而論,”程桂芳贊同當年的判斷。彼時白蛾越境進入中國本土,沒有任何天敵可以制衡。況且,暴食(一生可食10~15 片桑葉)、耐饑(最多達15 天)、抗寒(越冬蛹抵御零下30℃低溫)、超生(一次產卵多達2000 粒)的特點決定,美國白蛾一旦發飆,局勢不好控制。
然而在朝鮮,美國白蛾和當地生態可能已經達到了某種平衡。“外來物種入侵一個新的地區,盡管該地區可能當時不存在它的天敵,但自然界中一定會存在。這些天敵有可能跟隨入侵物種稍后趕到,經過自然調節,達到新的平衡。”她猜測,大量化學制劑在中國的嚴格打壓控制住了美國白蛾蟲口數目,不足以吸引天敵,同時,受到污染的環境排斥天敵生存。于是,可能的平衡遲遲無法達到。
從20 世紀80 年代前期開始,人們投入了大量敵敵畏、敵殺死等農藥防治蟲害。相關化學藥劑實驗顯示,用90% 的敵百蟲800~1000 倍液、80% 敵敵畏1000 倍液、50% 殺螟松800 倍液等進行噴灑,殺蟲效果接近于100% !但這些后來都被禁用了。何少春告訴記者:“從環境保護和生態平衡觀點出發,有機氯農藥(如滴滴涕、六六六)的使用也普遍受到限制。”然而,即使是當下所施用的生物農藥(如甲維鹽、滅幼脲類農藥),程桂芳同樣充滿擔心:“所謂生物制劑,其實是一半生物一半化學,對環境和天敵生長還是會有些危害的。”
最好的防治辦法或許是尋找出一種天敵來與入侵物種作戰。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的楊歧忠教授在陜西發現了一種周氏嚙小蜂。這種小蜂是美國白蛾的寄生性天敵,體長1 毫米,腹部產卵器可以扎破蛹殼,將200~300 枚卵產入美國白蛾蛹內。三四天后幼蟲孵化,再過20 天周氏嚙小蜂飛出,蛹中組織和器官的營養被吸收殆盡,留下空洞的白蛾蛹殼。
楊歧忠通過對周氏嚙小蜂的研究,發現如果在美國白蛾老熟幼蟲期和化蛹初期分別以幼蟲5 倍的數量放周氏嚙小蜂1 次,連續兩代,就能使有蟲株率降到1.25%。連續5 年追蹤10 代美國白蛾的發生情況,第2 年至第5 年有蟲株率均沒超過0.1%,而天敵的寄生率仍能高達92%。為使天敵種群形成控制量,技術人員還篩選出替代寄主——柞蠶蛹,使繁蜂量提高了近100 倍,可以達到常年繁蜂和規模化繁蜂。
2008 年6 月中旬,山東省預計將投放15 億只周氏嚙小蜂殺滅白蛾。在與入侵物種作戰的第30 個年頭,這群生物部隊將大顯身手。即便如此,美國白蛾至今還沒趕走,而入侵物種卻在10 年間新增了20 多種。面對已經被悄然破壞的生態平衡,我們已經認識到用殺蟲劑不分彼此地截堵反而沒有好處。生態上的傾斜只有依靠生態上的調整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