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人很容易膜拜別人的重量,明星的粉絲、官員的吹捧者都是這方面的高手,難的是認識并尊重自己的重量,對他人不依不傍,讓我們的生命呈示著內在的獨立、性靈。
汪修榮《民國教授往事》談到這樣一件事。胡適在北大任教時,非常欣賞錢穆。有人向他請教先秦諸子有關問題,胡適便讓他們找錢穆,說你們不要找我,錢穆是這方面專家,你們找他。名滿天下的胡適這樣推崇錢穆,其他人自然也對錢穆刮目相看,這對剛進北大的錢穆幫助是非常大的。有一次胡適生病,許多人都爭先前去看望,聯絡感情,只有錢穆按兵不動。朋友知道后,責備錢穆,覺得他太寡情,對不起胡適。錢穆說:“這是兩回事,怎能混為一談?如果他幫助過我,說過我好話我就去看他,那叫我今后怎么做人?”

當年像錢穆這樣特立獨行的人并不少見,國學大師陳寅恪就是其中之一。岳南的《陳寅恪與傅斯年》記載:陳寅恪跟魯迅是日本弘文學院的同學,兩人很早就認識,后來也有交往,在魯迅的日記中可以看到“贈陳寅恪《域外小說》第一、二集,《炭畫》各一冊”這樣的記載。魯迅后來在文壇上的聲望如日中天,陳寅恪卻很少向人道及他們當年的交往。他晚年解釋說:正因為魯迅的名氣越來越大,初以“民族魂”覆棺,繼而成為“先知先覺”、“全知全覺”的“圣人”,他怕言及此事被國人誤以為自己像魯迅說的“謬托知己”的“無聊之徒”。
與胡適相比,當時的錢穆有功底,缺少聲名;與魯迅相較,當時的陳寅恪在政治上不受信任。按照一般人的行事邏輯,如果錢穆拜一下胡適的碼頭,陳寅恪透露一下自己跟魯迅當年的關系也未嘗不可,至少不會被人當作是無恥的事情。然而,錢穆和陳寅恪都是非常自尊的人,他們并不鄙薄自己。他們知道自己暫時的受屈,不是因為自己的品德有什么差錯,也不是因為個人的能力、學識不足,而是因為環境沒有及時接納自己。他們要愛惜自己的羽毛,不能被正直的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