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香山居士的玉琵琶
這是2050年。這一年的偉大并不在于它是個整數年,而是因為科學技術上取得一項重大突破——穿越時空。雖然聯邦法明文規定,不得以各種原因將人體穿越時空從而杜絕由改變歷史及時空紊亂所造成的種種可怕后果。但是,商人總是有辦法透過法律的漏洞從新科技中獲取利潤。比如我,曾經的古董商——加藍,目前的……時空古董搬運員。
沒錯。法律不允許人體穿越時空卻沒有明文規定東西不能穿越。所以,我這個古董世家的少東自然在穿越時空科技獲得突破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一點:由收藏家或是盜墓者手中辛苦獲得古董的高成本時代將一去不復返。古董將成為只要伸手就能隨心所欲獲得的物件。為此,我還特地為VIP客戶開展了全新業務——高額指定古董獲得權。此項權利采取拍賣方式進行,每個月拍得最高價格的VIP客戶便有權要求一件他想要的古董,無論是什么,我都會通過時空穿越機幫他弄到手。
“所以法爾小姐,你想要的古董是?”我微笑著望向我對面這位漂亮的VIP客戶,她在不久前剛剛以150萬聯邦幣的價格拍下了本月的高額指定古董獲得權。
“真的什么都可以要嗎?”法爾小姐湖藍的眸盈滿了期盼。
“當然。我們鄭家從19世紀起便經營古董,能到我這一代還屹立不倒,憑的就是信譽兩字。”我擲地有聲道。
“嘻嘻。”法爾掩唇而笑,“加藍老板你應該和我差不多年紀吧?可感覺真像是個雷厲風行的聯邦戰警?!?/p>
我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隨手一擲便是150萬聯邦幣的嬌嬌小姐是沒可能明白我這種出生時便被當作接班人而不是普通女孩來培養的生意人。
“那我就不客氣嘍。我想要的古董是,唐朝詩人白居易曾收藏過的一把玉琵琶?!狈栃〗阏V郏L而翹的睫毛襯得她嫵媚而可愛。
“沒問題。不過法爾小姐不會忘記剛才簽的保密協議吧?”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這位看上去有些迷糊的小姐。
“我知道。我不會把古董的來源告知第三人的。如果違約,將賠償古董本身價值一萬倍的現金。”
我得意地笑了笑。沒錯。所有拍得高額指定獲得權的客戶都很貪心地索要著比所出價格高出數十倍乃至數百倍的珍品,而這條保密協議非常管用地封住了這些客戶的嘴巴。畢竟時空穿越的技術還只掌握在少數高科技人員手中,再加上聯邦政府的高力度控制,才使我有了坐地發財的空隙。萬一引起政府的注意或是被同行窺透真相,我豈不是無利可圖了?
“法爾小姐請稍等。我這就去幫你取你的玉琵琶。”有錢小姐還真夠好擺平的。上次那位中年大叔出了102萬可是獅子大開口地要求了某法老的黃金面罩。
我起身轉入放置著時空穿越機的房間,快速地為機器設定了時間方位并在關鍵字區域鍵入“白居易、玉琵琶”,正當我想按下“啟動”鍵時,身后忽然傳來那個嬌滴滴的聲音:“加藍老板,你當天就能把玉琵琶給我嗎?可是……”
“你?你怎么會進來的?”我慌亂地轉過頭,不敢相信地望著那個一臉好奇地立在門旁的法爾。
“我看門沒關,所以就……”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因為太過得意而忘記了關上秘室的大門。我真是有重重給自己一巴掌的沖動。
“法爾小姐,你去會客廳等吧。這里不方便接待客人。”沒等我說完,法爾已經驚呼著走到我面前,“啊?這是什么?好神奇。是復印機嗎?”
我眼看法爾的手已經伸向時空穿越機,連忙伸手想阻止她,可是卻一個大意左手一把撐上了時空穿越機的“緊急設置”面板。
熟悉的“嗶嗶”聲毫無預警地響動起來。不過這次機器泛出的不是正常的白色光芒,而是古怪的幽暗的藍色光芒。
我試圖挽救自己的失手,卻發現那只按在面板上的左手漸漸僵硬著無法動彈,那種僵硬感隨著左手一路上躥,在喉口的位置隨著我的四肢百骸侵襲了我的整個身體。我模糊聽見法爾小姐驚惶的呼救聲,我想阻止她這會毀了我生意的尖叫卻根本無力挪動我的雙唇,漸漸地,連眼珠的轉動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的商人生涯算是泡湯了……”在我的大腦僵硬之前,我無比哀傷地想著。
二、元寶、金條和銅板
一股熱流由我腳跟上躥著,一點點軟化著我僵硬的膝蓋、大腿、軀干、雙手、最后停在我喉頭,化作一種難以忍受的癢癢感。
“咳咳咳。”一陣巨咳之后,我忽然發現,自己的意識又清明起來了。
“大哥咳嗽了?!币粋€粗粗的聲音驚喜道。
“真的真的,大哥咳嗽了?!币粋€細細的聲音跟著道。
“太……太好了,大哥……大哥他咳嗽了?!币粋€抽噎著的聲音斷斷續續道。
“大哥出聲了你還哭什么?”粗聲顯然是在怒喝第三聲。
“真是晦氣,扁他?!奔毤毜穆曇糁苯哟蛩銡埡Φ谌?。
可是,我耳邊為什么會出現這些奇怪的聲音?難道是電視臺在放什么新的古裝片?我揉了揉沉重的眼皮,頗為吃力地睜開雙眼,卻很快就眼前的景象驚嚇到緊緊閉上雙眼。
幻覺!這素幻覺!這素可怕的幻覺!
為什么?為什么我那么清楚地看見二個頭上梳著叉燒包的高壯男人在痛扁另一個叉燒包都被打歪了的矮胖男人?
COSPLAY不是爺爺輩流行過的東西嗎?難道現在又復蘇了?這該不會是我誤操作時空穿越機所以受到輻射以至于產生的幻覺吧?
我猶豫地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再次睜開眼睛來面對現實。當我咬緊牙關再次睜開雙眼時,眼神正對上那個被打趴在地的矮胖男人。男人原本還滿臉鼻涕眼淚很是痛苦的模樣,一看到我,忽然破涕為笑起來:“元寶、金條,大哥醒了!真的醒了!他在看著我笑呢!”
大哥?我?
在我疑惑的同時,三個叉燒包的六只眼睛已經齊刷刷落在我身上。我清楚地看到,他們眼中倒映著一個梳著叉燒包一臉迷茫的秀氣男人,這就是我?我變成了……梳著叉燒包的男人了?而與此同時,我由三個人眼中讀到的還有一份熱烈而真摯的喜出望外。
這喜出望外是因我而起的嗎?即使并不知道他們是誰,可卻如此真切地感覺到了自己被眼前這三個人在乎著和重視著,我心中沒來由地一暖。
“大哥!”粗喉嚨高黑個子的元寶激動地朝我撲來。
“大哥!”細喉嚨高白個子的金條也跟著激動地朝我撲來。
“大哥!”臉上眼淚鼻涕還沒干的暫時未知名者同樣激動地朝我撲來。
雖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因為某些原因變成了男人,可是面對三個大漢的飛撲,我的第一反應仍是本能地雙手抱肩的護胸式。
唰的一聲響。三個騰空的男人齊齊落地,單膝跪立在離我二米遠的地方,“屬下元龍?!?/p>
“金虎?!?/p>
“銅豹。”
“營救來遲,望堂主恕罪?!比撕鋈幻嫔C然、無比鄭重地俯首跪地道。
堂主?這不是古代黑幫的小頭頭稱號嗎?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我會變成梳著叉燒包頭的男人,還被三個奇怪的男人稱作堂主?
我環顧四周,這塊青草茂盛、小河潺潺、四周綠蔭成林的地方,要是放在2050年,必定是大熱的最佳原生態旅游地??墒?,這么藍的天、這么清的水、這么多蟲子在蹦達的草地,絕對不是2050年會有的模樣。這倒更像是……古代!
這樣說來,時空穿越機引發的后遺癥不是休克、不是幻覺、也不是肢體僵硬,而是把我直接送到了古代!
“你們說,我是堂主?什么堂主?”
三個叉燒包互望了一眼,金條細著喉嚨回道:“稟堂主,你是焚鶴教春江堂的堂主。”
焚鶴?春江?教會的名字雖然有虐待動物之嫌,但讀著還挺詩情畫意的。
“那我為什么會睡在這草叢里?”
“哼。肯定是花月堂的堂主杜墨暗中做的手腳!”矮胖男人抹了把臉上的涕淚,忿忿然道。
“銅板!隔墻有耳!”元寶語帶警告。雖然我根本看不出這塊荒涼的草地哪里有半堵墻,不過一想到自己剛到古代就有狠辣的對手,不免心中不爽。
“這花月堂也是焚鶴教的嗎?這杜墨為什么要暗算我?焚鶴教又究竟是干什么的?”當我一連串問出這三個問題后,我眼前三個人立刻石化。許久,才由震驚中醒來,既而三人齊齊匍匐在我腳下失聲痛哭。
“完了!堂主傻了!我們春江堂完了!”
“說不定堂主只是磕到腦袋,一下子有點迷糊。”元寶第一個恢復理智,帶著僥幸地分析道。
“堂主就算不記事了,但一身本事肯定還在。”金條所說的本事,讓我也充滿了好奇。
“不如我們再問問看,說不定堂主已經恢復了。”銅板說著,便已經沖我嘻嘻笑了起來,“堂主,我就問你個最簡單的問題,你可一定要答對?!?/p>
我見金條、元寶都像看即將上場的奧運選手般看著我,也不好意思辜負他們,于是只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堂主,你總記得你自己叫什么吧?”銅板小心翼翼地問著。
我知道銅板就是很明顯的放水行為,于是,我也小心翼翼地回問道,“該不會是叫加藍吧?”
噗。
三個人翻著白眼,一臉絕望。
“那我叫什么?”
“唉。堂主,你怎么連自己叫白居易都忘記了?!?/p>
金條此言一出,驚得我差點沒跌倒在地。白居易?!我是那個大詩人白居易?要命。我怎么好穿不穿,竟然穿成了白居易?怎么辦?小時候我光顧著跟在爺爺屁股后面倒賣古董,對于古詩那是半點不通。
天吶!讓我成為白居易,這不是摧毀中華文化嗎?讓我這么個大奸商成了大詩人,幾千年后的中國人豈不是沒有完整版的《琵琶行》可背了?
還有,白居易不是讀書人嗎?他什么時候混起黑道了?竟然還成了什么堂主?這到底是自己小時候沒好好聽歷史課,還是歷史純粹就是一部野史?
三、第一個燒餅
聽元寶他們簡單給我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總算對自己現在的身份有了客觀的了解和認識。我是焚鶴教,其實也就是一劫富濟貧的非官方組織的二把手,與此同時,組織中還有一位叫杜墨的和我是齊鼓相當的競爭對手。我再三確認之后,對方的名字的確是杜墨而非杜牧。所以這部野史估計只有我白居易一個名人來領銜主演了。矛盾的沖突出現在教主老人家對我和杜墨這兩個二把手都青眼有嘉,所以想把獨養女兒嫁給我們倆,但好女不侍二夫,因此我和杜墨就勢必要決出誰更能干以便娶了教主女兒順便接了教主的位置。而我就是在一個風雨雷電交加的夜晚,在執行一項任務時,被杜墨用計調走了堂下所有兄弟,然后失蹤在了山崖邊。充補,我現在躺的這個鳥語花香的原生態景區其實是懸崖下面的一方凈土。
“那會是誰救的我?”照這樣的分析,杜墨應該是對白居易痛下了殺手才對,但是白居易的身體能完好無損地讓我拿過來用,估計是誰在暗中幫了大詩人一把。
“屬下不知。當時春江堂所有弟兄都被杜墨騙去了南峽灣。等我們三個趕來時,大哥你已經……變成這樣了?!痹獙氉詈笪鍌€字說得分外悲痛。
我習慣性地想伸手拍腦門,一個黃黃黑黑的東西由袖口滾了出來。我撿起來一看,不由一愣:“燒餅?”
這應該是個燒餅吧?顏色、形狀都像,只是古代的燒餅硬到掉在地上都不會碎的嗎?這樣的燒餅吃下去會不會消化不良?
“對了!我想到辦法了!”銅板望著燒餅,忽然雙眼放光。
“銅板,你想到什么了?”金條連忙問。
“今晚不是說悅豐客棧會有一批肥羊入住嗎?客棧內早就被杜墨的花月堂給搶了先。我們不如就在客棧外擺個燒餅攤來監視著。到時候,我們趁肥羊還沒進店,就把他們解決了?!便~板的一番話,博得另外兩人連點叉燒包。
“大哥,你看這樣成不?你如今身子還弱,就在門外裝成賣燒餅的,只待肥羊一到,你一聲令下,打打殺殺的事就讓兄弟們去完成。”
元寶這樣一說,我也很是開心地點起了自己頭上的叉燒包,我好歹也是來自象征人類文明最頂端的二十一世紀的靈魂,做點生意坑點聯邦貨幣這種事還應付得來,讓我去打打殺殺?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好。我們分頭行事吧?!饼埢⒈嗽捯粢宦洌宦犩驳囊宦曧?,早已化作黃白青三道厲光,一閃而逝。
差不多半個小時,也就是當地話半柱香的功夫,我便已經立在了悅豐客棧外,而在我面前正擺著個大大的燒餅專用爐。
或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悅豐客棧的生意很是清淡,要監視原本也不是什么難事。倒是我這燒餅攤一擺,生意便絡繹不絕,從下午差不多三點鐘左右一直到現在天都已經開始暗下來了,左鄰右里就像是這輩子沒吃過燒餅般,仍然在我攤前排著長隊,老人的咳嗽聲、女人懷里小孩的哭聲、還有不耐煩的漢子的催促聲,將我攪得一個頭兩個大。
我邊做燒餅邊心中納悶著,到底是白居易得罪了老天,還是我加藍得罪了老天,否則他一滿腹經綸的大詩人、我一順風順水的古董商,怎么會淪落到擺攤賣燒餅這么凄慘的地步。嘆。
正當我將燒餅一個個貼入爐內,準備開始新一爐的烘烤時,一聲細長的哨音破空而出,聲音如此尖銳,以至于我攤前排隊的顧客們都紛紛捂上了雙耳。
“不好!有土匪!”人群中不知誰吼了一聲,原本還尚算整齊的隊伍立刻呈鳥獸狀四散而開。
驚惶間,我的燒餅爐都被不知誰推倒,半生不熟的燒餅散了一地。
我正徒自猶豫自己是該留下把攤子繼續經營下去還是快點抱著頭找個角落躲起來時,腰間猛地被一股勁道纏住。
未來得及回頭去看,耳邊已傳來一抹溫柔如大提琴的低沉嗓音,“當心?!?/p>
這動人的聲音伴著那耳邊因對方氣息間傳遞過來的暖熱感,我只覺得雙耳連著面頰整個都滾燙起來。
低頭時,恰巧看到箍在自己腰間的緊實臂膀,我自來到古代后,心中所有的忐忑與擔憂,剎那間都化作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全感。背后那個男人讓我沒來由地信任著。這真是奇怪,作為一個從來只相信鈔票的商人,我竟然第一次對陌生人生出了信任。
背后那個人向上一躍,我整個身子跟著他如燕般輕盈騰起。為什么明明心里對這種感覺奇怪到了極點,身體卻似乎早就熟悉了一般,半點也沒有不協調的陌生感?難道在我成為白居易前,白居易會武功?
我正感慨著大詩人竟然是個文武全才時,嗖嗖兩道銀光貼著腳底疾飛而過,再細看,那兩道銀光生生釘入不遠處的樹樁上,竟然是兩枚銀色暗鏢!
我只覺額角隱隱有冷汗沁出,不敢相信如果身后這個男人沒有及時帶自己“飛”起來的話,那兩枚銀鏢會釘入自己身體的哪個部位。
四、第二個燒餅
幽靜無人的偏僻小街上,我望著那個被月光籠罩的男人,一時竟然忘記了言語。他有著一雙比月色更靜謐的溫柔雙瞳,挺刮的鼻和緊抿的唇之間散發著渾然天成的冷峻氣息,他那樣挺拔地立在那里,姿態堪比松柏。他所散發的是二十一世紀那些與自然隔絕、早就喪失獵手天性的男人所絕不會擁有的陽剛魅力。
“悅豐客棧是個局。杜墨他知道你沒死,所以特地為你擺了這出鴻門宴?!彼o靜道,一雙深色的瞳那樣專注地望著我,眼神中有著讓我怦然心動的溫柔。
“你是特地來救我的?”我仰頭望著他,視線完全無法自那張俊美的臉上移開。
他聞言,無聲地閉上雙眼,再睜開眼時,雙瞳中已染滿了深深的哀傷:“除了救你,我別無選擇?!?/p>
為什么救自己對他來說是如此矛盾的一件事?他究竟是誰?他眼中的哀傷又是緣何而起?我望著他,想問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該死。這雙眼,你這雙眼,為何我就是忘不了?”在一個深長的嘆息之后,他忽然俯身,那張緊抿著的冷峻的唇就這樣出乎我意料地深深地狂熱地印上了我的唇。
如果有人問人變成海綿后會是什么感覺,我想應該就是我現在的感覺。除了傻傻地毫無招架之力地接受,便不知還能做些什么。
當那張唇戀戀不舍地離開我雙唇的同時,我猛然意識到一件事:我是白居易!老天!我是白居易!不是加藍,是白居易。他怎么可以吻我?
所以當他試圖用指尖碰觸我臉頰的時候,我以非常明顯的反感表情扭開了頭。
那只手在空中尷尬地停了停,收回時緊握成拳:“呵,你不可能離開他對不對?我以為經歷過這么多,你會想通的。看來是我錯了。”
我不懂他在說什么。我也不懂他所指的那個“他”是誰。我只知道到現在我的唇上仍沾著他的溫度,我的心跳仍然快得離譜,可是我又不能不抗拒他那溫柔到讓我幾乎想拋開所有理智的音容。
這是不可以發生的。即使加藍是個非常果斷干脆、非常雷厲風行、非常男性化思維的女人,可無論怎樣,加藍是女的,而白居易是男的。
“我很抱歉?!蔽易霾坏?。即使我真的真的心動了??墒俏胰匀粵]有辦法說服自己去接受。
“那就還是像我們當初約定的那樣吧。欠你的還清之后,我們從此陌路天涯。”他垂下眼,卻無法掩飾俊顏上涌起的落寞與失望。
我嘆息。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我不知道他和白居易之間的故事,不知道他欠白居易什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卻讓我莫名其妙賠上了自己一顆心。
他從袖中掏出一件物什遞到我面前,一縷清冷的月光幽幽灑下,我驚訝于在那有力的指間竟然握著的是一個燒餅。
“我不餓?!弊隽艘惶斓臒?,我看到燒餅就覺得兩只胳膊都快掉下來了,簡直恨不能這輩子都別再看到它。不過話說回來,燒餅在古代是不是有什么現代人未知的特別寓意?否則為什么自我來古代之后,三番兩次和燒餅扯上聯系?
他深色的瞳閃了閃,復雜的光亮很快被淡然所取代:“你不收的話,我就當約定已經完成。從此你我互不相欠?!?/p>
欸?所以說,收燒餅是約定的一部分?這樣說來,莫非他欠白居易的其實就是燒餅?先不管這些了,如果不收他的燒餅便意味著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墒俏也灰?。我才不要第一次見面直接就變成了最后一次。
“我又沒說不收?!蔽覐乃种袏Z過那個燒餅。望著那個圓圓小小的燒餅,忽然想到自己袖口中那個燒餅。兩只燒餅似乎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全都很小很硬,完全不像我下午烤出來的那些酥香脆松、入口即化。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那樣自他手中搶過燒餅,當那雙冷然的瞳觸到我手間被緊握的燒餅時,瞳色漸漸溫軟了下來:“只要你肯離開他,我愿意為你拋下一切,浪跡天涯?!?/p>
這些在過時小說中才看得到的對白竟然有人親口在我耳邊說出,用的是那么真切而觸動人心的語調。我以為從小見慣人情冷暖的自己根本不懂感動是什么,可是只那“拋下一切,浪跡天涯”八個字便讓我生出向往,鼻尖忍不住泛起陣陣酸楚。
我真羨慕那個墜崖前的白居易,他何德何能,竟然被一個男子如此深情地眷戀著。若是他愿意對身為加藍的我說出這八個字,我也一定愿意為了他“天涯海角,雙宿雙飛”。
五、白居易的秘密
當我拒絕去河里裸游、拒絕美女幫忙搓背、拒絕澡盆過小后,元寶他們竟然全都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來:“大哥,你是不是恢復記憶了?”
真沒想到,原來在我成為白居易之前,他也有著和我一樣的要求,在一個越大越好的澡盆里安安靜靜地獨自洗個痛快澡。
望著大大的澡盆中那不斷涌出的水蒸汽,我只覺得心中的開心也跟著不斷冒著泡。一天要洗兩次澡的我總算能和水來個親密接觸了。
我利索地披去外套、襯衣、褂子……很不解地發現,衣衫褪盡之后,在胸前竟然被白布緊緊地箍了幾圈。
一個大男人在胸前箍布條的原因,如果不是受傷,那只有可能是……我胡亂扯開自己的褲帶,在褲子滑下的那一瞬間,我差點驚叫出聲。
女人?白居易是女人?這怎么可能?
我不敢相信地松開胸前那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結果布才剛剛解到盡頭,兩只小白兔便爭先躍出。而且就我目測,現在的我甚至身材比2050年的我更加凹凸有致。
我竟然一直沒有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女人?細想之下,發現自己穿來古代的這兩天一直都食欲不振、精神不佳、沒喝水也沒領教過古代茅房的模樣。這可能是靈魂與肉體并沒有完全鍥合造成的機體不死不活的狀態。
可是就算我是初來乍到,把自己的性別給搞錯了。但其他人是怎么回事?元寶、金條他們竟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堂主是個女人?還有那個尚未蒙面的老幫主,竟然也打算把他的寶貝女兒嫁給自己?還有歷史學家們更是離譜,竟然把白居易給說成是男的?我明明就是個女人嘛。做女人做了二十年,我敢打賭現在的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雌性生物。
手指不自禁地撫上自己的雙唇,思緒再次跌回那個灑滿月色的偏僻小街。他吻自己時,可是已經知道了自己是個女人了?
我從袖中掏出那兩個燒餅來,若他知道白居易其實是個女人,他和白居易之間所虧欠不明的,是否是一筆情債?
一個恍惚,手中的兩個燒餅先后滑入熱氣騰騰的澡盆內。
“呀。不好。”我連忙伸手去撈,卻心知根本不可能再撈出兩個完整的燒餅來了。心情沒來由地失落起來。這是他送我的燒餅。無論他與我之前的那個白居易有何牽連相關,至少這兩個燒餅是因為我才存在的?,F在,它們就這樣落入水中,化為一團粉渣,這樣的認知讓我無比沮喪。
始終沒撈到那兩個燒餅的我無精打采地坐入澡盆,正當我一下一下無意識地往肩頭潑著水時,一塊濕濕粘沾的東西忽然搭在了我肩上。
我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塊絹布,布上的字已經模糊,卻還是能勉強辨認出來,“七月六日,酉時,南街路口。何不攜吾之手一起離開這紛紛擾擾?!?/p>
六日?我記得元寶曾提過,今日是七夕,七月初七,那昨天豈不就是六日?我拼命推算著酉時是幾時,最后驚訝地發現,竟然正是我昨天擺燒餅攤的時候。
原來,他昨天曾約我一起私奔,但是被完全不知情的我給錯過了。
那如果按日期來推斷的話,這塊絹布應該是藏在第一個燒餅里的。所以,第二個燒餅里可能還藏著什么東西才對!
這樣一想,我又連忙在澡盆里撈了起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腳丫中找到了第二塊絹布片。
望著那模糊的字跡,我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喉口:“白姑娘,七月初十,申時,東渡口。若是不見,今生無緣?!?/p>
白姑娘!那三個字讓我激動得想歡呼。他知道我是女的。所以說只要大后天我能及時趕到東渡口,我就可以和他一起雙宿雙飛了。這有多幸福。在這么個天藍水清沒有污染的地方,可以和一個帥氣能干又愛著我的男人過著悠閑快活的日子。他可以開個武館授授課,而我可以繼續從事我的古玩生意。我們倆今后的幸福日子我幾乎都可以預見。
雖然我這樣不學無術、毫無才氣可言的規劃可能會使得“白居易”這個名字徹底從語文課本上消失掉??墒悄怯衷趺礃?我現在是活在唐朝的白居易,我不需要遵守什么聯邦法,也不需要擔心歷史的改變對未來時空造成的扭曲。再說沒有白居易還有一大堆才氣斐然的詩人詞人會涌現,語文課本永遠不會開天窗的。
我坐在洗澡水都已經涼透的澡盆里,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傻笑著。三天后,我竟然就能握住一份原本連想都不曾想到的幸福。這有多好。
六、我不是白居易
我坐立難安地望著窗外的太陽:“怎么還不落山,怎么還不落山,怎么還不落山……”
唉。沒有PSP、沒有網絡、沒有八卦的古代,打發時間的方式簡直枯燥到令人發指。我那么努力地吃吃睡睡,卻到現在才只有九號。到底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等到明天。
“堂主,鄭媽求見?!眰髁钚∽渫π厥崭?,在門外大聲道。
鄭媽是誰?我皺眉。但一想到有個人能來和自己閑聊一下,打發打發時間也是好的。于是便輕咳了一聲,故作深沉道:“請她進來吧。”
小卒一聲得令,引著一位中年婦人由門外姍姍而入。
“白堂主,我奉小姐之命,給你送些她親手做的白糖梅花糕來?!编崑屝σ饕鞯卣f道,與此同時,已經從手中挽著的竹籃內端出一碟精致漂亮的白糖梅花糕來。
“有勞鄭媽了?!蔽铱粗郎夏堑l著白米清香的梅花形狀的糕點,還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小姐讓你一定要親口嘗嘗她的手藝?!编崑屨f著,將那碟梅花糕端起送到我面前。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伸手抓過一塊糕來,送到嘴邊便是大大地一口,狼吞虎咽起來。當我看到鄭媽臉色陡變的時候,已經意識到哪里出了問題。
這糕!
因為糕做得太過粘牙,我根本沒辦法開口,憋在口中的糕咽又不是吐又不能,最后總算在一聲巨咳之下,將那口糕給吐了出來。
鄭媽見狀,連忙關上房門,給我遞上一碗茶水,替我捶著背順著氣。
“鄭媽,你家小姐在糕當中放的什么?差點噎死我。”我喝了口水之后,好久才順過氣來。一想到那團糕中那不知道是什么咬不斷嚼不爛的東西就覺得反胃異常。
“你輕點。”鄭媽不停地示意我放低聲音,“你怎么今天這么魯莽。糕里面放著的自然是給你的書信。”
鄭媽邊說邊從那團糕渣中挑出一團什么來遞給我。
我仔細一看,不由仰天長嘆,天吶!又是布條。這些古人是怎么回事?動不動就往吃的東西當中夾布條,他們就不怕胃潰瘍嗎?
打開布條,讓我意外的是教主千金所用的墨水倒很是不錯,沒模糊也沒退色,看來有機會我要建議我的燒餅大哥改用此款墨水才是。
才看了一眼,我便被信上的稱呼給蒙懵了,因為教主千金用的稱呼竟然是:“云香姐。”
“云香?”我不解地看向鄭媽,懷疑她是不是送糕送錯人家了。
鄭媽用比我還驚訝的眼神反望我:“云香小姐,你怎么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小姐?鄭媽知道我是女的?可是我不是叫白居易嗎?她為什么要叫我云香?
見我仍是一臉迷茫,鄭媽不由急道:“云香小姐,你不會是怕了那個杜墨,不打算救初霞小姐了吧?云香小姐,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我知道老爺對不起你和你媽,可是初霞小姐好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難道你真忍心看著她被那個歹毒小人給糟蹋而見死不救嗎?就算你狠得下這個心,你也狠得下心看教主一把年紀了,大半生的心血就這樣被那個狼子野心的家伙給篡了去嗎?”
所以說,我其實是焚鶴教主的女兒?現在更是拯救焚鶴教的唯一希望?
“我是個女人。初霞嫁給我豈不是比嫁給杜墨還要荒唐?”我只覺得自己根本就落入了一個荒唐復荒唐的夢中。我以為自己解開了一個謎,卻不想謎底卻是一個更為復雜的謎團。
“只要你當上了幫主,老幫主便會歸隱。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看沒兩年可活了。只等老幫主百年之后,你便不用再裝成男子來躲避老幫主對你的追殺令,而初霞小姐也能擇夫另嫁??墒浅跸夹〗闳舾硕拍M不是永無出頭之日?”
鄭媽的話讓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和詩人和白居易半點關系也沒有。那不過就是一個化名。一個孝順女兒留在混帳爹身邊替他守著家業、保護妹妹、抵抗外人的幌子。由“焚鶴”“春江”“花月”這樣的名字來看,多半取這個名字也是為了討好那個喜好附庸風雅的老幫主。
在恍然大悟的同時,我又忍不住想笑的沖動。這都是為了什么?姐姐娶妹妹,女人扮男人,一切的一切,只因為她是被遺棄卻還拼命顧念著親情的女兒。其中的原委我無意知曉??墒?,我忽然覺得很哀傷。原來,他愛上的,是個那么那么重情重義的女人。他愛上的那個女人不勢利、不貪財、沒有滿身銅臭。想來她不愿離開和拋棄的正是她那位糊涂又狠心的教主父親吧。
我拼命咬著牙。那么拼命才克制住了想笑的沖動。誰想一不留神,眼淚竟然從眼角滴落了下來,那么燙,燙得我每寸肌膚都像貼上熱爐的燒餅一般。
我配不上他的愛。雖然我真的很想很想得到他的愛并回報給他我從未給予過任何人的愛。但是,他愛的那個女子讓我相形見拙。
七、第三個燒餅
我抬頭望了眼決斗場西邊的太陽,酉時已經越來越近了。可惜,我去不了東渡口了。因為我來到了焚鶴教的總壇,因為我接受了一份挑戰,七月十日同杜墨一決高下,勝者得初霞為妻,敗者永遠從這個世界消失的挑戰。我知道我必敗無疑??墒?,我沒辦法拋下初霞和整個焚鶴教于不顧。不,我撒謊了。我這樣做的原因,只是因為我想更接近他所愛的那個白居易。我想成為那樣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我想他愛加藍就像愛白居易那樣。我奢望著,如果我真的是他愛的那個白居易。這種奢望甚至超過了和能他浪跡天涯一個開館授藝一個倒賣古玩的奢望。
一身白衫、搖著折扇的杜墨倜儻風流地立在我對面,唇角挑起一抹邪邪的笑來:“白堂主你果然夠膽識,杜某佩服?!?/p>
“哪里的話。我只是做我該做的而已?!碧姘拙右兹ズ葱l她想捍衛的。這便是她生在這個時空所應當去做的。
“呵。你真的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些什么嗎?”杜墨的笑中竟然帶著嘲弄般的憐憫。
我正奇怪這憐憫從何而來,只見杜墨身后,忽然出現了三個身影,兩個高壯,一個矮胖。
“元寶?金條?銅板?”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這三個人不正是我來到這里之后,對我最忠心的三個人嗎?
杜墨的折扇在空中叭的一聲打開,帶著深深的得意:“你以為你堂下還真有忠心的人嗎?哈哈,那些冥頑不靈的早就去了地下了。悅豐客棧被你僥幸逃脫了,我倒要看看今天武功全失的你打算怎么逃?”
我望著在杜墨身后心虛到不敢正眼看我的三個人,心中不由泛起冷笑。這還真是嘲諷,在我打算拋開所有的戒心打算學著去信任和愛時,竟然出現了這樣的變故。
“大哥,我們也只是想混口安穩飯吃。你要怪就怪自己生不逢時,遇到了杜堂主?!痹獙毚怪劾聿恢睔獠粔训匦媪俗约旱谋撑?。
我淡淡地笑著。時間再恒遠,再抵不上人心。人心的不牢靠,還真是千百年都不曾變過。
“別廢話了。動手吧?!蔽易陨砗蟮谋骷苌虾鷣y抽了把箭槍。反正今天來,就沒打算全身而退。
“不和你的好妹妹敘敘舊再去見閻王嗎?”杜墨說話間,一位妙齡女子已翩翩行至他身后,望向我的眼中帶著冷冷的笑。
“初霞?”我憑著直覺喚出她的名字。
“今晚她就會是杜夫人。而再過四個月,她就會是小杜墨的娘親。”杜墨字字都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得意。
“呵。所以說,你和他早私訂了終身?”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為這滑稽的一幕幸好是在我面前上演,而不是那位將情義看得天大的白居易。
“哼。爹明明就說你是野種了,你還不死心地想回來跟我搶奪爹的產業。要怪就怪你做得太過分了。”
元寶之后,又是一個“要怪就怪你自己”的。我冷眼旁觀著決斗場上的這些人,不禁仰天大笑。我竟然渴望成為白居易?我竟然渴望成為這個笨姑娘?她就是為了眼前這些,為了這一個個豺狼虎豹,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著那個如此深愛她的男人?她真是瘋了。不僅自己瘋了,還將這瘋病傳染給了我,我才會傻到酉時出現在了這里而不是東渡口。
“這回你就算去了陰曹地府,也不至于做個冤死鬼了?!倍拍f著,將手舉向空中。我抬頭環顧四野,只見城樓上一排排冰冷的箭頭正直直對著我。原來這里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
杜墨手中扇子揮下的剎那,忽然有三個人影朝我飛撲而來:“大哥,不,大小姐,你快走!”
我愣愣地望著將我圍在正中的元寶、金條和銅板。不敢相信他們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沖出來,用身體替我擋著那些蝗蟲般飛來的冷箭。
就在三人漸漸體力不支,搖搖晃晃之時,天空中有飛箭被折斷的聲音。我抬頭,只見一身青色長袍的他正手輪長槍,如天神般慢慢落下。
那雙深色的瞳一觸上我,便流泄出深濃到化不開的眷戀。
“張天瑜?你是京城神捕張天瑜?”我聽到身后是杜墨驚惶失措的聲音,“快!快放箭!他是衙門的人!快放……嗚!”
只撣指間,我看到他——張天瑜手中的長槍脫手而出,緊接著,身后已傳來初霞撕心的哭喊聲。
“天瑜,我……”我想告訴這個天神般的男人,我愛他。很愛很愛,如果可以,我希望有機會能和他一起去東渡口。
“走。”他一把攬住我的腰,再次帶我“飛”起。我回頭,看到元寶他們已經仰倒在地,但望著我的蒼白臉上仍閃耀著祝福的笑容。心,猛地一揪。原來傻的不是白居易,而是我。
漸漸地,點著樹尖、踩著城墻的我們,一點點遠離了那個可怕的總壇,遠離了太過紛擾和復雜的一切。
我聽到風吹著樹葉的沙沙聲,我看到有鳥雀穿云而過,我將臉深深依偎入那個溫暖的胸膛。我想那個原本已經遠離的夢想或許又回來了,一個武館,一個古玩鋪子。
一個燒餅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遞到我面前,張天瑜的聲音是那么遙遠而淡漠:“這是還你的最后一個燒餅。我們兩不相欠了?!?/p>
“不要。我不要和你兩不相欠。我要和你一起浪跡天涯?!蔽覔u頭,拒絕那個燒餅更拒絕那個夢想再次離我而去。
“云香,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睆執扈u頭道,臉色蒼白而落寞。
“不晚的。我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我們從今天開始,可以時時刻刻都在一起?!蔽易ブ鶝龅氖郑缘赖匾淖儧Q定。
“你知道嗎?我永遠忘不了那個茅屋里的小女孩。那么瘦弱、那么漂亮、一雙眼睛善良而天真。那個自己餓到不行,還會把藏著的三個餅通通放入我碗中的云香,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睆執扈ふf時,手指溫柔地撫上我的臉龐,眼神中帶著那么深那么深地眷戀與寵溺,“所以即使長大以后,身為巡捕的我知道當初的小云香成了焚鶴幫的堂主,我還是深信她是當初那個善良的云香。我以為,我有機會在還完你三個餅的恩情之前,帶你遠離江湖??上А覜]做到……”
“不會。你做到了。天瑜,我愿意和你離開。我真的愿意?!蔽倚攀牡┑K麉s只是搖頭苦笑。
“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帶你離開了。咳?!币宦曋乜戎?,罌粟般的紅在他唇邊綻開。
他竟然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背心中了一箭。他要是立刻為自己醫治,說不定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可他偏偏又運功帶自己行了這么大一段路。所以他……絕無生還的可能了。
我覺得心好痛。痛到幾乎要碎裂一般。我愛這個男人,愛到寧愿中箭的是自己??墒菫槭裁催@份愛情卻這么快就要被遺棄了呢?如果沒有他,這個世界我該怎么獨自活下去?
眼淚如決堤般止也止不住。我的喉口忽然痛到無法呼吸,漸漸地,四肢也跟著僵硬起來。這種感覺!老天!我竟然要回去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讓我在張天瑜彌留之際,便先他一步離開而留他一人孤單離去?
我不要!
尾聲
法爾張大嘴巴望著我,驚訝地完全說不出話來。
“怎么了?是不是很意外我為什么會回來?”我淡淡地望著她,笑容在唇邊揚起。
“不可能。你明明已經去了其他時空?!狈柸匀粺o法相信地搖著頭。
“想秘是齊博士告訴了你時空穿越機的秘密吧。可是恐怕連他也沒想到,我已經請了整個聯邦最為聰明的機械學家,查樂博士替我改造了機器的‘緊急設置’面板。所以只要在發現機器出錯時,及時按下‘緊急設置’面板,120小時,也就是五天內,機器會自動調回初始狀態,我也就自然會回來?!蔽铱粗?,放任自己唇角囂張地上揚。
“呵??墒牵阋呀涍`背了聯邦法。你擅自穿越時空了。這可是終生牢禁的罪?!狈柺钩鲎詈蟮臍⑹诛怠?/p>
“你究竟是誰?為什么對我不依不饒?”我瞇起眼來,死死地盯著法爾。
她得意一笑,忽然一把扯去了自己金色的發套,露出一頭棕色的短發:“我是克默古董社的新任社長,其言?!?/p>
我試著除去那些妝容將他當作男人來看,發現他竟然長得還挺帥氣:“真有意思。既然是男人干什么要裝成女人?”
“為了讓你大意?!逼溲哉f時,眼神冷冷望向我。身為競爭對手,這樣的眼神我反倒更習慣。
“不過很遺憾,如果我坐牢的話,恐怕要其言社長你陪同了。”我笑著望向他,“機器新增了指紋識別功能。我以外的指紋如果進行操作,都一概被讀作穿越指令。在緊急指令完成后,也就是我返回后,穿越指令就會啟動?!?/p>
其言臉上的笑容滯了滯,冷色的瞳中忽然透出不屑來:“呵,你少嚇唬我了。我才不信……信……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不能動彈……”
“很快你的四肢也會麻木,然后是你的五官,你的大腦……拜拜了。我親愛的社長大人?!蔽覍χ莻€漸漸躺倒在地上的人淡淡道。望著他死尸般躺在地上,我卻一點勝利的喜悅也沒有。我預料到了開始,也預料到了結局,可是我卻經歷了一場預料之外的變故。我想到躺在地上的元寶他們,他們那一臉上帶著祝福的笑容,讓我忽然覺得2050的一切都那么空洞,只有在那個讓我心跳讓我驚訝讓我感動的地方,我才有切實話著的感覺。
“白居易,我好希望自己能成為你?!蔽业皖^,唇間不自禁地溢出心聲來。
“唔。咳咳?!钡厣系钠溲院鋈话l出聲音來。驚得我幾乎跳起。我連忙轉頭去看,驚訝地看到其言的右手手指竟然在動彈。難道機器出故障,奇跡真的出現了?
“云香……”我聽到地上那個人口齒不清地模糊聲音,喚著一個讓我喜出望外的名字。
“天瑜?天瑜是你嗎?”雖然不敢相信,但我還是大膽地喚出了那個名字。
“云香?!?/p>
我以手掩唇,卻還是無法擋住自己難聽到極點的哭笑聲。竟然是張天瑜。他竟然來到了我所在的時空。
我用手輕撫著那張偽裝未卸、幾乎陌生的秀逸臉龐,淌著淚水的臉上卻止不住幸福的笑容。
我的天瑜,我的天瑜沒有死。我們會有一個武館,一個古董店,然后我會是他那個重情重義的白居易,他會是我那個執著善良的天瑜,我們會非常幸福,一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