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那年考上中專,是村里第一個跳出農門的人。見村人都夸二叔有出息了,爺爺和奶奶就笑得合不攏嘴。
兩年后,二叔被分配到瀕臨倒閉的味精廠。廠里有點門路的人都飛了,可二叔飛不走。二叔在要死不活的廠里當了十來年的財務科長,家里卻一直是窮得叮當響。
這天,鄰村的光棍漢大牛來找二叔,說是想跟二叔合伙做耕牛生意。二叔見本錢不多,就在廠里借支了一萬元。三個月后,大牛就給了二叔一萬五。后來又做了幾次耕牛生意,二叔又賺取了一萬。
再后來,大牛說販木材利潤大。二叔想都沒想就說,要多少本?大牛說本大利大,少說也得十萬。二叔嘗到了甜頭,猶疑片刻道,成,我現在就給你去開現金支票。
轉眼過了三個月,大牛卻沒了音訊。二叔找到廠長,謊說二嬸病了,要回家照料幾天。
二叔發動親朋好友,找了近一個月,也沒見到大牛的影子。二叔這才感到大事不妙。果不其然,二叔一到廠里,就被檢察院的人帶走了。
二叔坐了三年牢,患了嚴重的風濕病,回到村里時,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二叔被廠里開除了,家里更是雪上加霜窮困潦倒。
二叔干不了田地里的重活,但他仍不死心,總想做些生意發點小財。
我每次回村里,見二叔不愿下地,總讓二嬸一個女人忙里忙外,就勸二叔,你既沒本錢,又缺心眼,還做啥子生意嘛?你還是在家里安安心心多幫幫二嬸,也好讓二嬸喘口氣。
二叔吸著劣質煙,悶悶不樂道,我也想在家里多幫幫你二嬸,可在這幾畝薄田里就根本刨不出多少食來。見二叔像頭犟驢,于是我就跟二嬸“筑藥”,你可千萬別再讓二叔跟人家瞎混,人窮只能吃補藥,吃不得一點瀉藥啊,要是再讓人給坑了,到時眼淚都沒得流哇。
二嬸嘆了一口氣,抹著眼淚道,你是俺村里拿主意的人,你二叔連你的話都不聽,他還聽我的嗎?哎,真沒想到,你二叔竟變成一個游手好閑、沒心沒肺的人!
快到過年時,我正在單位加班,二嬸突然風風火火來找我。二嬸剛落座,就哭著告訴我,說強子要廢了我二叔。強子這人我認識,是鄰村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沒人敢纏無人敢惹。聽父親說,強子這幾年靠坑蒙拐騙發了不少不義之財。
我忙說,二嬸,你別哭,告訴我到底是咋回事?強子這樣的村霸,村人見了他唯恐躲避不及,二叔咋就惹火燒身呢?二嬸說,前些天,有個大款模樣的男子到村里來,說是要收購銀元,問村里有沒有?大款跟你二叔留了電話號碼,說以后要是知道有人家有,就打電話給他。過了兩天,還真有人兜售銀元。當時金貴、柱子、東瓜他們都在場,說轉手就可以賺取兩萬塊哩,這生意要是不做,豈不傻到家了?于是四個人商定每人湊兩萬把這袋銀元給盤下來。你二叔一急,就找強子借了兩萬元的高利貸。沒想到這袋銀元全是假的,現在強子硬逼著你二叔還錢。
借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可真是件棘手的事情啊。見我在辦公室里來地回踱著方步,二嬸說,急死我了,你快跟我拿主意呀。
我把煙頭一掐,斬釘截鐵道,那就讓強子把二叔廢了吧。要是把二叔手腳打斷了,強子不但要出醫療費,而且還得付精神損失費。要是強子把二叔打癱了,那強子就得養二叔一輩子,看誰劃算?
春節過后,學校開學了。我惦記著兩個堂妹是否有錢上學,就給父親打了個電話。父親說,你放心吧,你兩個堂妹都上學了,你二叔現在鄉中學看門,六百塊錢一個月哩。
我知道鄉中學看門這工作,是不容易得的,一般都是校長的親戚朋友才能得到這個差事。我大惑不解,問是誰幫忙找的?父親說,還有誰?強子給找的唄,強子要你二叔每月還他三百。那天你二嬸把你的話帶給強子,強子當場就給鎮住了,高額的利息也不要了。
這天下班,在街上偶然碰到強子。我迎上去,笑呵呵地說,強子,謝謝你給我二叔找了份不錯的工作。
不料強子怒目而視,兇巴巴道,算你狠!你真不愧是村里拿主意的人!
其實買賣假銀元的騙子是我的兩個朋友裝扮的,在電話里我也一再叮囑金貴、柱子、東瓜他們一定要守口如瓶。我之所以在父親和二嬸面前也隱瞞實情,是怕強子逼債時,父親和二嬸表現不出驚恐的神態,而讓二叔看出破綻,不然二叔又要繼續在外面瞎逛,又要異想天開指望哪一天餡餅砸到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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