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相遇
夏日的午后,強烈的日光使得世間的繽紛歸總為零。與阿城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們在斑馬線停頓。轉身,相視而笑。
阿城看了一眼馬路對面的那棟樓,用征求的目光望著小巧,那棟樓里,有他的住宅。
一進門,阿城抱起小巧,非常有力,用嘴唇和牙齒探索小巧的身體,小巧緊貼著他,變得潮濕溫熱。阿城擼起小巧的黑發,一邊吻一邊猛烈地沖撞著,最后發出興奮而蒼涼的一聲尾音。床單被揉皺被潤濕。
窗外是吵鬧的市井之聲,夕陽穿越樹葉,瑣碎地灑在地面。他對你好嗎?阿城突然聲音啞了。
小巧說,這張床上,你有過很多女人吧!
阿城說,你不愛徐洋,你這個虛榮的女人!
暮色籠罩大地。兩人各說自話,內心悵惘。阿城抽煙看小巧穿衣,小巧的身體柔軟光滑,揮散淡淡的香氣。每次都這樣,要么放縱到死,要么徹底決裂。
蟹殼青的天色,匆匆的路人,這是個尋歡作樂的城市,入夜后,更要趨向高潮。小巧想,該回家了。
你的心在哪
徐洋在房間里做他的設計,很投入。小巧喊了一聲,我回來了,徐洋。徐洋嗯了一聲,然后從冰箱取出中午做好的飯熱。兩人在燈光下,一邊看電視一邊吃。徐洋異常沉默,腮幫子有力地咀嚼,眼鏡背后目光凜冽。客廳里只有電視的聲音。小巧收碗的時候,徐洋突然對著鏡子里的她說,你去阿城那里了?
小巧吃驚地望著他,順著他的目光,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頸部有兩處明顯的吻痕——那樣的位置,只有阿城。徐洋繼續看電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巧無聲地做家務,徐洋躺在床上看書,他很久不碰她了,有一年的時間沒有帶她參加朋友的聚會,沒有去任何公園,他只是為他的事業在努力,錢,地位。
晚上,小巧睡在書房。深夜,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小巧被驚醒,月光照在墻上的畢業照,記憶被拉開了一道口子,往事傾倒而出。
往事
上大學的時候,小巧是校花,徐洋和阿城都追小巧。小巧意屬徐洋,卻做了阿城的女朋友。因為徐洋和小巧一樣,家境貧寒。小巧恨透了窮。
小巧不知道什么是愛,生活沒有目的,只求現實的繁華。阿城躺在床上說,你不愛我,你愛的是我的錢。我愛你,也愛你的錢。小巧親吻阿城說。
小巧這樣自然飽受歧視,可是自尊算什么?過去很多年,她很自尊,就只能吃白飯咸菜。小巧憤憤地想,心間卻升騰起一絲哀傷。
阿城畢業后在父親的公司做助理,依然風度翩翩,他有新的生活圈子,步入社會的上流。他們分開了短暫的一段時光,阿城在一次醉酒后,找到小巧,問她,每月給她5000,愿意做他的情人嗎?
阿城那時還沒有結婚。小巧對他給自己的定位,感到悲哀。小巧淡淡吐出煙圈,這是兩廂情愿的事,并不委屈。小巧想過富裕的生活,既然沒有涉及愛情,有什么不可以?
小巧的臉上終日都是討好的微笑,對朋友,對阿城。只有在睡著時,表情是脆弱的,受傷的,眉頭微皺。有一次,阿城在她生病的時候侵犯了她,她第一次做了反抗,阿城打了她,樣子很兇。小巧轉身的剎那,眼淚掉了下來,有了離開阿城的念頭。
小巧想找一份工作,樸素地生活,找一個平實的男子,白頭偕老,享受一份尊重。遇見過徐洋幾次,依舊是粉紅條文襯衫,干凈的皮膚和手指,堅定的眼神。徐洋在設計院,做了幾個項目,在本市已小有名氣。此時徐洋有一個正相處的女朋友,白皮膚,單眼皮,很純潔的樣子。小巧向女孩點頭微笑著,忽然就覺得自己老了。
小巧終于應聘在一家機關的打雜,整理文字,輸送報表,收入微薄。生活又變得拮據。一次,阿城在她單位門口等她,下班的人群穿梭,人們艷羨地望著寶馬轎車和英俊的阿城,小巧內心的輕浮涌上來,坐上阿城的車。
車開到了郊外,夕陽的余輝灑在草地,小鳥在車窗前跳跳縱縱,阿城說,他為小巧付出太多,對別的女孩喪失了愛的能力。小巧向他要了支煙,點著默默抽了一會,斜眼笑道,你除了錢,一無所有;我可以交換的,只有青春和肉體。
阿城不高興道,如果你不想玩,我們可以結束。如果要繼續,只能遵守游戲規則。
小巧想,自己是想玩又要真情的那種。她搖下座椅,人便躺了下來,胸脯高高聳著,誘惑著阿城的情欲。淡墨色的天空,一道晚霞橫于天際,仿佛蒼穹的一道傷。
因為單位的擴建項目,小巧和徐洋有了很多接觸。小巧經常跑腿給他送資料。徐洋看到滿臉是汗的小巧,有些心動。問她,阿城好嗎。
小巧苦笑了一下,徐洋就明白了。徐洋離開了那個談了半年、不咸不淡的女朋友。女孩很優雅,對徐洋說,她會愛他,永遠。尊重他所有的選擇。
徐洋愕然看著女孩,覺得這個平淡女子,在分手的這一刻突然產生了一種魅力——這樣的愛人,能夠相伴終身。而小巧,過于艷麗張揚性感,讓每一個愛她的男人隨時都在緊張。
小巧最善于抓住屬于她的男人。沒有優美的姿勢,沒有感人的語言,她在一個與徐洋單獨相處的時刻,暴露自己身體,喚醒了徐洋對女人最原始的需要,這是那個規矩女孩所不曾給予的。然后小巧在徐洋的胸膛哭了,于是徐洋的心變得柔軟。
婚禮是一周后的事,女孩依舊大度地參加,眼圈卻紅了,徐洋有幾分歉意,女孩祝福小巧,小巧反問,愿賭服輸嗎?
女孩怔住,小巧嬌笑著扭腰走遠。女孩的眼淚終于止不住落下,然后悄然離開。
阿城送來一份大紅包,單獨交給小巧,沒有參加婚宴。阿城說,徐洋沒有請我,好小氣!
小巧在門口呵呵笑著,臉在寒風中紅噴噴的,將錢塞在口袋,阿城又說,要是徐洋,一定將錢扔掉,還會揍我一頓。
小巧說,他很傻,干嗎和錢過不去?
兩人在風中又說了一些話,阿城有些悵惘,小巧已被道賀聲沖昏了頭,心里的喜悅有幾分空虛。
傷痕
徐洋越來越發現與小巧的不合適。生活態度和價值觀念。特別是阿城留給她和他的傷痕,那么清晰!在這個寂靜的深夜,徐洋想起被自己拒絕的那個女孩,夜風很涼,女孩的面貌依稀變得香甜。
一次,單位有夫妻出游的機會,小巧打電話給徐洋,他的手機卻意外關機了。設計院說他不在。小巧只好先回家找證明辦手續,這樣的事徐洋一定也不會拒絕。
正是下午,門卻被反鎖了。小巧立刻明白了。她在門外大聲喊著,使勁踢門,發什么情啊!不要臉!
徐洋急匆匆開門,眼鏡沒帶,只穿著短褲,將小巧一把拉進門。小巧沖進房間,看到正穿衣的那個女孩。房間氣味曖昧。
小巧曾問過她,愿賭服輸嗎?
這時小巧卻要反問自己。小巧出奇鎮靜,心在一寸寸碎裂,眼淚撲簌簌落。女孩無聲地逃跑,眼角有笑意。
結婚證是找出來了,本來是準備出去旅游用的,現在兩人都不甘示弱地商量離婚。
疾病
正逢年度體檢,醫院卻要求小巧進行復查。同事們的眼光同情,語氣柔和,正風風火火地吵著離婚的徐洋也沉默起來,接下來的日子,這個敏感的男人變得體帖溫暖。小巧很不安,覺得自己被欺騙包圍,患上失眠。
深夜徐洋擁著小巧,小巧,我很怕,失去你。小巧落淚了,她又何嘗想離開徐洋?這個男人是第一個讓她對感情認真的人。
半夜,小巧在黑暗中睜著眼,徐洋打著呼嚕,表情像一個孩子。小巧在他的包里翻找——終于找到了,一份醫療證明。
陸小巧,血癌晚期。
小巧立刻怔住,為什么自己沒有特別的癥狀?她仔細地努力地追想,除了會經常眩暈,實在想不起來——小巧頭又開始疼,眼前搖晃,使勁抓住椅子,才沒有跌倒,徐洋在晨曦的光影里沖出來,抱住她,小巧!
小巧在跟自己跟生命較真了幾個晚上后,深深地睡了一覺。
在一個暴雨襲擊后的黃昏,小巧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一度沉默,小巧說,我知道,你是誰。
阿城半天說出話,對我,你一直是一個——愛情叛徒。
小巧眼圈紅了。在生命似乎走向終點的這一刻,小巧忽的覺得一切釋然。
兩人重逢,彼此相望。天光暗淡,他們在蒼穹籠罩的陰影下互望。阿城懷著絕望的心情襲裹了小巧,嘴唇顫抖,緊閉的雙眼里不斷地流淚,他的吻隨之而來。
小巧哭了,因為阿城,因為徐洋,因為自己,因為這糟透了的愛情。
然后小巧說,她的生命里能給予阿城的,也就這么多。
命運的諷刺
徐洋和小巧離開這座喧鬧的都市,去了遙遠的海邊。他們發誓,在最后的日子里,誰也不許提傷心的往事,誰也不許哭,誰也不許生氣,好好地愛。
這是快樂溫暖的一段時光,安靜祥和。一切因為徐洋的電話,發生了改變。
復查的結果出來了,徐洋和小巧面面相覷——小巧是健康的。患血癌的,是同一座城市另一個也叫小巧的女人。
兩人先是慶祝了一下,埋怨了現在的醫德,然后結束了旅程。一切恢復了原狀,嫉妒,怨恨,爭吵。阿城和那女孩隔三岔五地出現在彼此的生活里。最終,兩人離婚了。
拿著離婚證,在民政局門口,短暫的停頓后,徐洋和小巧各自背道而行。小巧想,她還愛著徐洋。徐洋卻在想,他還會追小巧,但再也不會和她結婚。
一年后,徐洋和小巧都有了新的家庭,在幸福島公園相遇時,彼此都發現對方失去了銳氣,平凡、樸素地成為蕓蕓眾生中不起眼的那一個。在湖邊沒有滋味地聊了一會,徐洋告訴小巧,阿城出國了。小巧哦了一聲。兩人就客套地道別。湖水緩緩向前,靜寂無聲。
(責編:小薇 ypeile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