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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張西望

2009-01-01 00:00:00
芳草·網絡小說月刊 2009年5期

我不知道黑夜是不是已經到來了。盡管同為黑夜,但是我發現城市的黑夜和鄉村的黑夜,還是很有些不同。鄉村的黑夜會非常黑,如果是晴天,還能夠看見天上有很多星星在閃爍,還會看見有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掛在天上。但是城市的天空卻不行,即使就是深夜了,這夜也不會很黑,而是灰不溜秋的,很像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病人的臉。我相信城市病了,而且病得還不輕,可是這城市人卻未必肯相信。我來這個城市都有半個多月了,就沒有看見過一顆星星,那個又大又圓的月亮,就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知道,這夜要能夠像鄉下的夜那樣黑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很好地去讓這個城市生長牛皮癬了。城市牛皮癬,這聽起來怪有意思的吧,也不知道是誰最先這樣說的,反正不會是我。我要有這個能耐,那我肯定就不會出來讓這城市生長牛皮癬了。

此時,我的手里就抱著一大捆廣告,其實也就是一些牛皮癬。這些廣告上的內容,要是說出來我都會感覺到臉紅,什么專治男女皰疹、梅毒淋病、尖銳濕疣、××糜爛、龜頭紅腫……好像對這些男女病都可以治好,就只差沒說能夠醫治好艾滋病了。另外,在我的手上還提著一個灰色塑料桶,在這個塑料桶里裝滿了用面粉做的糨糊。我要做的就是把塑料桶里的糨糊往這城市的墻壁上抹,然后再把我手里的廣告往這些抹了糨糊的墻壁上張貼。

我要做成這件事,最需要在黑夜的籠罩下進行,這樣我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些廣告貼出去了。也就是說,我會在夜色的掩護下,讓城市長出很多很難看的牛皮癬。天地良心,倒不是我對城市有仇,才要讓這城市長出這么多的牛皮癬。但是我需要錢,需要錢生活,需要錢還賬。我通過借錢讀高中,都已經差著好多賬了。我沒有考上大學,這倒不是我的成績不好,其實我的成績還是很不錯的。但是成績好并不一定就要上大學。很多時候,生活并不遵循這種邏輯,而更多的是在聽命于金錢。老實說,我對沒有上大學,并沒有多么難過,如今,就業壓力這么大,讀了大學又能怎么樣呢?我擔心書讀得越多,會越吃不了苦,越經受不住磨難。或許就因為我才只是一個高中生,因此我并沒有覺得自己有什么自尊,我知道,要想擁有自尊,就得有錢。為了有錢,我會先把自尊放在一邊,去干一些或許很多人都不愿去干的活兒,就比方眼下我正在做的這份活兒。

我還記得,今天一大早,我和嚴冬生、華仔、齊巧兒四個人,就出來了。可是我們在這座立交橋下差不多都呆了一個上午了,卻并沒有一個城市人肯過來請我們幫助搬運東西,這讓我們都感覺到非常泄氣。要知道我們來到這個城市,就是想要找到一份活兒來干的。還在鄉下的時候,我就聽說這些城市人是不會干粗活兒和累活兒的,這我相信。因為我還在家的時候,從電視上就經常都能夠看到,這些城市人總是長得細皮嫩肉的,要干粗活兒和累活兒,就肯定不會是這個樣子。不過,我們卻非常愿意替這些城市人干粗活兒和累活兒,只要能夠掙到一份工錢就行。我們不怕臟,也不怕累,而且我們還有的是力氣。

可是我們都出來這么長一段時間了,原以為遍地都可以找到的粗活兒和累活兒,卻是非常難找到。有時候,我們一天都找不到一趟活兒。于是我們就只有拿出一副撲克牌來斗地主,以此來消磨時光。我們斗地主不會賭錢,何況我們也沒有什么錢可以用來賭博。我們輸贏的方式其實很簡單,就是每斗一盤地主,贏家都要在輸家的臉上揪一下。到最后我們每個人的臉,就無一例外都會被揪得通紅。我最喜歡讓齊巧兒揪了,她每次揪我,我都會感覺到她的手柔柔地,非常地有彈性,我不僅不會感覺到疼,而且還會感覺到癢癢的很受用。要是嚴冬生和華仔揪我,那我就會感覺到非常地疼,特別是當他們看見齊巧兒總是輕輕地揪我,他們就會更加用力地揪我。等我們的臉都被揪紅了,我們就又覺得很無聊,于是我們就不再斗地主了。

就在我們又準備斗地主的時候,有一個人向我們跑過來,就像在牲口市場看牲口一樣,把我們四個人看了一個遍,才對我們說,還沒有找到活兒吧?

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還沒有。

這個人說,可是很遺憾,我只需要一個,而且還要特別能跑。這個人指著我說,你叫什么名字?……就你跟我走吧。

我說,我叫艾春望。我跟你去行嗎?為什么要特別能跑?可不可以讓我們四個人都去,我們可都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并且也都能跑。

這個人說,我又不是要搬運什么東西,我只需要你。我看你腿腳特別長,人也長得機靈,就你跟我走吧,要不我就只有去找其他人了。

我看了看嚴冬生、華仔和齊巧兒,他們都向我點了點頭。嚴冬生說,艾春望,你就去吧,只要能夠掙到錢就行,等做完了事你就回到住處來。華仔說,艾春望,這老板看人真準,我知道你在中學上體育課,百米跑差不多就跑進了十二秒。老板不是說要找一個特別能跑的么,我看也就只有你最合適了。齊巧兒什么也沒說,就用她那一雙眼睛望著我,我說不出齊巧兒的眼睛有什么特別,但是每當她用這一雙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就會心旌搖曳了。可這會我卻分明看出來了這雙眼睛里面滿含的鼓勵和關切。我于是就對他們說,那我就跟這位老板先走了。

我和這位老板走了幾條街,就來到了二環路邊的一處住所。我尾隨著老板走進充斥著各種中西藥味兒的房間,就什么都明白了。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老板,這里無疑就是一個江湖游醫開的一家專門醫治各種性病的地下診所。一陣藥味兒飄過來,我差點就被弄嘔吐了。但是這位江湖游醫卻對我說,我找你來是要你在夜間去給我貼廣告,一晚上貼一百張,我給你三十塊錢。當然這貼廣告是會有風險的,所以你一定要當心。我為什么一定要找你這樣跑得快的,還不是就為了一旦出現危險,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脫身嘛!

我還在猶豫。游醫說,喂,你干還是不干?你要是不干,那我就另外去找人來干,反正在這個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像你們這樣的人了。

我想到我和嚴冬生、華仔,還有齊巧兒,都有好多天沒有找到活兒來干了,要是再這樣下去,那我們不僅沒有錢去交已經非常低廉的房租費,而且就是要想吃上一頓很簡單的飯菜都會有困難了。幫這個游醫去貼廣告,雖說是有很大的風險,但是每貼完一百張,就會有三十塊錢的收入,這不可能不讓我動心。其他的或許我都可以拒絕,但是我卻不能拒絕這可以讓我們租房子和吃飯的錢。我因此對游醫說,那你給錢吧,我干!

游醫說,你還沒有干活兒,我怎么能夠給你錢?

我說,你必須得給錢,我要是把活兒干了,你賴賬我怎么辦?

游醫說,我還沒遇到過你這樣的人,活兒還沒有干,倒先要錢了。那這樣吧,我先給你十五塊,等你把活兒干完了,我再給你另外的十五塊,怎么樣?

我說,也行,那你就先給我十五塊好了。

我于是就懷揣著游醫給的十五塊錢,出來干活兒了。

現在,我已經來到了這條燈光比其他街道要灰暗許多的街道。來這條街貼廣告是游醫給我說好的。因為在這條街開有很多的發廊和洗頭房。游醫說,你就去那條街貼廣告吧,你會覺得非常地有意思。我們的廣告就是做給這些進出發廊和洗頭房的人看的。你可能早就知道了,也可能還不知道,這些發廊和洗頭房里面的人都是干什么的。說白了他們就是一群嫖客和妓女,而他們一旦玩出什么病來,這就需要我們了。還有,在這條街上,因為要方便這些人從事這樣的職業,因此燈光會比較暗,這就非常有利于你去貼廣告了。當然了,你還是要小心,要是讓城管逮著了,那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了。可以這么說,城管可以容忍嫖客嫖娼妓女賣淫,但是卻絕對不會容忍像我們這樣的人在墻壁上貼廣告,貼這種被譽為城市牛皮癬、有損城市形象的廣告。

我開始東張西望,看看在附近是不是有城管的人。當我確信沒有城管的人在附近,我就刷刷地向墻壁和電線桿上胡亂刷糨糊,然后我就把廣告貼上去了。在每刷一次糨糊、每貼一張廣告之前,我都要東張西望一次。我畢竟是第一次干這種事情,因此我的心總是咚咚地跳個不停。在貼第一張廣告的時候,我甚至還有些猶豫,覺得在這城市好端端的墻壁和筆直的電線桿上,都貼上這些醫治性病的廣告,確實有些不應該。我想,我現在都已經實實在在地做了一個城市牛皮癬的制造者。可是除此之外,我還能有什么辦法嗎?沒有了。因此我只有貼,只有去做這個城市的牛皮癬制造者。

自從我去幫助游醫貼廣告,做了這城市牛皮癬的制造者以后,這兩天,我們這幾個人差不多就都在單獨找活兒做了。剛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嚴冬生、華仔和齊巧兒,就喜歡站在這座城市的立交橋下,守株待兔一般,就只等著有人來請我們幫助搬運東西了。但是真正請我們幫助搬東西的城市人卻非常少,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城市人也并沒有多少東西需要我們幫助搬運。有時候,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人,但是他卻要不了幾個人,而是一個兩個就夠了。于是我們就不得不分開來,由其中的一個或兩個去搬了。自從我干上了貼廣告這個活兒以后,雖然覺得風險很大,但總算有一份相對固定的活兒做了。接下來華仔和齊巧兒也都單獨跑出去找活兒做了。不過嚴冬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在立交橋下守株待兔,等有人來請他幫助搬運東西,盡管我們有的是力氣,但是在我們四個人中,嚴冬生的力氣卻是最大的。需要幫助搬運東西的人,更喜歡像嚴冬生這樣的人。好在我們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就在三環路外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租了房子,這樣我們即使分開來找活兒做了,但是一到晚上,我們就又可以回到我們合租的房子里來了。只是我的活兒是從晚上才開始的,因此我通常都是回來得最晚的一個。

今晚上有點不順。自從我給游醫干上貼廣告的活兒以后,還沒有出過事。可這次,我正在往墻上貼廣告,不知道怎么回事,城管就追過來了。我拿上還沒有貼完的廣告,提上那個裝糨糊的灰色塑料桶,飛快地就跑了起來。我聽見城管在后面一邊拼命地追趕,一邊大聲武氣地喊站住。我知道我不能站住,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夠把城管甩掉。我轉了好幾條街,發現城管沒有再追上來,這才松了一口氣。我想這個晚上我不能再貼廣告了,于是就跑到游醫那里,告訴他今晚上不能再貼了。游醫問我,這是為什么?我說,我被城管發現了。游醫聽我這么說話,不覺大驚失色。游醫說,你把城管引來了?你怎么能夠這樣!我平時對你不薄,你不應該這樣對我。我說,我沒有!我跑了好幾條街,把他們甩掉了,才跑到你這里來的。游醫似乎還有些不相信,又過了約半小時,見并沒有人追來,這才放心了。游醫說,不錯,我當初為什么會看中你,就是因為你特別能跑。怎么樣?我沒有看錯吧!游醫拿出三十塊錢來遞給我。我說,沒有給你貼完廣告,這錢我不能要。游醫說,今晚沒貼完就算了,我又不會怪你。我們以后一定要讓這個城市都長滿牛皮癬。

我回到我們合租的這套房子,都已經是深夜十二點鐘了。我看見嚴冬生一臉的嚴肅,就知道他今天又沒有找到活兒干。嚴冬生平時就不茍言笑,這會看上去臉色就更陰沉了。華仔就不一樣了,而是滿臉喜色。我沒有看見齊巧兒,于是禁不住就問,齊巧兒呢?這齊巧兒怎么還沒回來?

華仔說,艾春望,你怎么忘了?齊巧兒不是已經住到她幫助看孩子的那家去了嘛,不是說再不準備回來了嘛!

聽華仔這么一說,我才想起齊巧兒昨晚上確實這么跟我們說過,說是她要住到那家去了,不準備再回到我們合租的這套房子里來了。我們當時誰也沒有說話。齊巧兒見我們不說話,就說,我有空就會回來看你們的。我說,齊巧兒,你去吧,有事兒做總比沒事兒做要好,只是我們幾個不在,你要學會保護自己。齊巧兒對我說,這個我會的,請你們盡管放心。

齊巧兒去做保姆幫助帶孩子,這我總覺得有些不妥。我聽齊巧兒說過,她幫的這家,家里就只有一個男主人帶著一個四歲的孩子。據說女主人半年前就出國了,出國做什么,齊巧兒沒說,估計是男主人沒有給她說。我總覺得,齊巧兒這是在把自己往虎口里送。我心里很難受,但是我又沒法反對。

我對華仔說,你不說我還真的忘了。

華仔說,不會吧,齊巧兒才只是今晚上不回來,你就會忘了。

我知道華仔在暗暗喜歡著齊巧兒,但是齊巧兒卻并不喜歡他,齊巧兒喜歡的是我。因此華仔和我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

我說,華仔,你今天可能遇到什么高興事了,可是我今天卻很背,讓城管的追了好幾條街。我心煩,你就少惹我,免得我火氣大沖撞了你。

華仔見我這么說話,就不再吭聲了。

這時,嚴冬生才對我說,你們都不要說了,要說煩我才煩,我從早到晚就守候在立交橋下,可是就沒有一個人肯過來要我幫助搬東西。算了,不說這些了,艾春望,你還沒有吃飯吧,飯在鍋里,怕早就冷了。

我說,我已經吃過了。雖說今天我在外面讓城管的追得夠嗆,不過游醫卻請我出去吃飯,說是要給我壓驚。

嚴冬生說,今天就怪了,華仔說他在外面吃過了,你也說在外面吃過了。這樣我以后做出來的飯,大概就只有我一個人吃了。

我說,游醫今天雖然請我吃飯,可他明天還會請我吃飯么?他又不是慈善家,還能天天這么請我吃飯。

我忽然想到要問問華仔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都有人請他吃飯了。

我說,華仔,你倒是長能耐了,都有人請你吃飯了。

華仔說,我不僅有人請我吃飯,而且我還找到一份非常掙錢的工作了。要不了多久,我就會有很多的錢了。到時候,我們就不住這房子了,我就在這城里買一套大房子,這樣你和嚴冬生、齊巧兒,就可以一道住進去了。

我說,華仔,你到底找到一份什么工作了,會讓你這么高興。

華仔說,這個說來就有些話長了。

原來,華仔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就這樣晃晃悠悠地在街上東游西逛,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就來到了一處地方。他看見有一個人就站在街邊東張西望,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好像是在給什么人放風。待華仔走近了,這個人忽然就走過來拍華仔的肩膀。這個人說,喂,你想不想發財,想不想發大財?如果想發財、想發大財了,你就跟我走。華仔說,你是誰?我并不認識你呀。這個人說,認不認識我沒關系,但是你總應該認識錢吧。我這就帶你去發財,這你總不會有意見吧。華仔說,發財?……我現在可是連飯錢都找不到,還發什么鬼的財喲!這個人說,這不就簡單了嘛!說著就把華仔的肩膀抓緊了。華仔感覺到這個人的力量非常大,比嚴冬生的力量都要大多了。就這樣,華仔很快就被這個人帶到了一個有些像是有很多人在開會的地方。

華仔隨著這個人走了進去,這個人把他帶到一條板凳前坐下來。這個人說,你就先坐在這里聽上面的老師講課,一會兒你就知道怎么發財,怎么發大財了。這個人說完就出去了。華仔于是就坐下來開始聽臺上的人講。他看見臺上的人差不多都講得唾沫星子亂濺,而且聲音嘶啞,可能是話講得太多了。華仔用眼睛掃了一下全場,怕不下兩三百人,這些人就像是發了瘋,差不多就是群情激奮了。有人在大呼小叫,有人在拍手稱快。華仔覺得這群人是不是患了什么毛病。但是不出半個小時,華仔就跟著興奮起來了,他不知不覺也跟著拍起了巴掌,還跟著起哄。一會兒,臺上的人講完了,就有一個人過來,要帶華仔去辦手續,并要華仔先交一千七百塊錢,然后就可以發財了。華仔有些猶豫,但是他看到有很多人都在交錢,他咬咬牙,就把身上帶的一千塊錢拿出來交了。華仔交過錢以后才有些后悔,因為這一千塊錢并不完全是他的,還有我和嚴冬生、齊巧兒的。我們都后悔當初要把錢交給他保管,就因為他出門的時候在內衣里縫著一個口袋嗎?華仔說,我身上只有一千塊錢。要他交錢的人說,那么你就先把這一千塊錢交了,余下的下來再想辦法。然后,就又有一個人過來,把華仔領去一間有些像倉庫的地方,發給他一臺健身器,也有說是搖擺機的東西。

聽了華仔的這段敘述,我說,華仔,你真傻,你可真是糊涂啊!你讓搞傳銷的騙了,這你知道不知道?

華仔聽我這么跟他說話,也有些著急。華仔說,這怎么可能呢?他們不是明明白白地給我說這是直銷,怎么就會變成傳銷了呢!還說這樣就能夠減少中間環節,就可以最大化地實現利潤。我現在還差著七百塊錢,要我想辦法盡快送過去呢。艾春望,你和嚴冬生可一定得幫幫我,讓我先把這七百塊錢交上去。等我掙了大錢,我一定會加倍還給你們的。

我和嚴冬生都苦著臉,像是患上了牙疼病似的,把整個臉都扭歪了。

我說,華仔,你讓我們現在還怎么幫你?我們的那一點點錢,不是都讓你交上去了嗎?還能夠幫屁啊!

我感覺非常累,但是我在這個晚上卻并沒有睡好。我一會兒想到了我今天被城管追得夠嗆,一會兒我又想到了都已經去做了保姆的齊巧兒,一會兒又想到了去搞什么直銷的華仔。現在,我都感覺到有某種危機正在向我們襲來。我不知道齊巧兒這會是不是睡下了,和一個男人、一個孩子住在一間大房子里,這總讓我感覺到很不放心。還有這會華仔也睡著了,在他的臉上還隱隱地流露出了笑意,但是我想,沒準很快就會讓我們這幾個人哭笑不得的。不一會兒,從嚴冬生睡的地方發出來了很均勻的鼾聲,也只有這種聲音還能夠讓我感到踏實。

我第一次在這個城市失眠了。

其實我們也都有夢,而且還是非常美好的夢。

我和嚴冬生、華仔、齊巧兒,就生活在云南東北部靠近貴州的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名叫東山。在我們東山,這幾年外出打工的人已是越來越多。以前,我并沒有想到過要跑出來打工。不過,我和嚴冬生、華仔、齊巧兒,自從降生在東山這個地方,這就意味著我們的命運和城市人會有很大的不同。要在以往,改變命運最好的方式就是讀書,讀完書讓國家分配一個工作,這樣就可以跳出農門了。但是現在靠讀書已無法改變這種命運。因為在東山,像我們這樣能夠把書都讀到初中、高中的并不太多。在我們四個人中,我是高中,其他三個都是初中。或許在東山,我們幾個就算是很有知識的了,因此我們出來打工,就不愿和那些只讀過小學的人在一起。那些打工的人,更多的是想掙些錢,其他就不會再有什么想法了。可是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們也想過要掙到一些錢,但是我們還會有另外的一些想法,因此我們四個人就這樣結伴而行,出來打工了。

我出來打工的想法,肯定還要比嚴冬生、華仔和齊巧兒多,因為我畢竟高中畢業,比他們都多讀了三年書。我相信,這三年書不會是白讀的,至少比他們要有想法。我在出來打工之前,就從報紙和電視上,看到有不少打工仔通過自身努力,最終做了城市人。因此我也想通過努力拼搏,能夠成為一個城市人。可是我們出來打工都有半個多月了,卻沒有我們原先想象的好。現在我除了晚上要偷偷摸摸跑出來幫游醫貼廣告,掙到那三十塊錢,白天差不多就是無所事事了。我知道,要想成為城市人,還會有很遠的距離。我現在最需要的是掙錢吃飯,因此我并沒有覺得這給游醫貼廣告有什么不好。

現在是白天,我吃過早飯以后就出來了。我開始在這城市人的大街上走動。我一邊走一邊就禁不住要東張西望,我除了看擺放在櫥窗里的模特兒,更多的還是在看我昨天晚上才貼出來的廣告,我看見我給城市制造的這些很骯臟的牛皮癬,不僅沒有感到半點愧疚,而且還感覺到有了一種成就感。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忽然發現這城市其實是和我們有隔閡的。城市人非常看不起我們,我們也十分討厭城市人。這時我看見有不少城市人都在看我,可能他們看見我這個人老是喜歡東張西望,就感覺到非常奇怪。不要說他們覺得奇怪,就是我自己也都感覺到了奇怪。我想,我不過才出來貼了幾個晚上的廣告,怎么就喜歡上這東張西望了?這東張西望差不多都成了我的職業習慣了。

我就這樣一路東張西望著往前走。不知不覺間,我竟然就來到了嚴冬生等活兒做的立交橋下。在立交橋下,這會兒除了嚴冬生以外,還有好幾個人,這些人大概也都是在等活兒做。我看見嚴冬生和那幾個人這會也都在東張西望,你完全可以把他們想象成為餓極了的一群企鵝。我不知道他們怎么也喜歡東張西望。我原以為只有我才會東張西望,沒想到嚴冬生他們這些人也都會。

我向嚴冬生走過去。我說,嚴冬生,還沒有接到活兒?

嚴冬生說,還沒有。原以為這城市人需要請人搬的東西很多,會有做不完的活兒,現在看來,這城市人其實也并沒有多少東西需要我們來幫助搬運。

我看到嚴冬生說到這里,已是一臉的遺憾。好像他對這些城市人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讓人搬運,都感覺到非常難過。

我在立交橋下站了好長一段時間,見真的就沒有一個城市人上前來請他們幫助搬運東西。這時,有一個男人對嚴冬生說,算了,沒有活兒做,我們何不坐下來斗地主。嚴冬生說,艾春望,要不你坐下來和他們斗,我水平太臭,昨天讓他們把我的臉揪狠了,今天還感覺到生疼。我說,我不斗地主,我沒事就出來逛街。我看見嚴冬生于是就和其他的幾個人坐攏去,又開始了斗地主了。斗地主是一個非常無聊的游戲,除了能夠消磨時光,再不會有什么作用的。

我離開了立交橋,繼續往前走。我們到這城市雖然活兒不好找,但是我卻覺得這城市的街道多,你怎么也走不完,而且你要是稍不注意,就會迷路。你走啊走啊,都走了大半天,最后卻又走到你先走過的地方了。好在,我這幾天晚上出來貼廣告,特別留意這街道與街道之間的聯系,首尾相接的地方是個什么樣子我都要看清楚了,這樣我很快就熟悉了不少的街道。游醫給我說了,要把醫治性病的廣告貼滿這個城市的所有街道,我們要讓這城市的大街小巷都長滿了牛皮癬。還有就是這城里的人多,多得你都沒有辦法相信。我原來學過人山人海這個詞,當時我怎么也想象不出這人山人海是個什么樣子,可是自從來到了這個城市,看見了這么多的人,我就知道這人山人海是什么樣子了。

我繼續往前走,沒有任何目的,一切全憑我這兩條腿,它們要去到哪里,那是它們的自由。不知道又走了多長時間,我竟然來到了一處城鄉結合部。這里就像是城市和鄉村的分水嶺,內里是城市,外部就是鄉村了。我在這里,又看見了一個東張西望的人,這個人讓我感覺到吃驚。因為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華仔。華仔這會大概也看見了我,就向我跑過來。不過真認出來是我,華仔又非常失望。華仔說,艾春望,怎么會是你?我說,華仔,我也不知道你會在這里?我老遠就看見你站在這里東張西望,莫非我們這些從鄉下來的打工仔,就只會東張西望。你看人家城里人,可從來都是目不斜視的。

華仔說,艾春望,你趕緊離開這里吧,你怎么會來到這里?

我說,為什么,這都是為什么?

華仔說,這你就不要問了。

可就在這時,忽然又走過來一個人。這個人走過來就對我說,喂,你想不想發財,想不想發大財?

我大吃一驚,我知道華仔就是這么被騙去搞了傳銷的。我這時才發現,這哪里只是華仔一個人在東張西望,我分明看見有很多人都在東張西望。而像我這樣的過往行人,不,應該說是像我這樣過往的東張西望者,就成了這些東張西望者的獵物。我看見有幾個城里人從我身邊走過,他們目不斜視,也可以說是對這些東張西望者不屑一顧,因此這些東張西望者根本就不能對他們怎么樣。可是現在我卻被這樣的一個東張西望者硬纏著,就是想要脫身都非常難了。

華仔見此情形,就用力把這個人拉開。華仔說,你懂不懂規矩?華仔還用眼神向我示意,這個人是我最先接洽上的,又關你什么事!

這個人說,誰說不關我的事,你沒本事把人帶走,還說不關我的事。

華仔說,這個人是我先看見的,你少來跟我搶。華仔說到這里,又用目光看了我一眼。華仔說,現在我們就來問問他,看他是跟我走呢還是跟你走?

這個人說,問就問,莫非我還怕了你不成!

這個時候,我已經隱隱感覺到了某種危險。有關傳銷的厲害我是知道一些的,弄得不好就會家破人亡。而現在,我卻分明身處這樣的險境。我聽見這個人說,那就由我來先問。這個人對我說,我帶你去發財,你愿不愿意?

我望著這個人,我知道他也是一個被傳銷搞得很瘋狂,幾近于失去了理智的可憐人。但是我對他卻不能夠有半點的憐憫,要不然我就會陷進去了。我于是只能夠對他搖頭。

可能是看見了我搖頭,這個人一下子就把我的衣領抓緊了。這個人說,你怎么不愿意,我非要讓你說愿意不可!說著就不斷地推搡我。華仔見狀,趕緊上來把這個人拉開了。華仔說,你這個人,怎么能夠說話不算話?

華仔這時把一張臉很嚴肅地向著我。華仔說,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發財?華仔把話說得惡狠狠的,就好像是要故意逼我就犯。

我覺得很好笑。但是華仔卻用一雙非常嚴峻的眼睛看著我,好像我今天必須得對他提出的問題作出回答,而且還必須是肯定的回答。我說,那我愿意跟你去發財。說完這句話,我原本是想要笑的,但是我卻差點哭出來了。

華仔聽了我的話,就對這個人說,怎么樣?這下你該死了這條心吧!我看你最好還是趕緊去等其他的人。

這個人走了,華仔悄悄地拉著我轉了一個小胡同,把我送到胡同口。華仔說,艾春望,你趕緊走吧!我說,華仔,那我們一起走,你不能再在這個地方了。

華仔說,可我是欲罷不能啊,我被他們騙去了一千塊錢,這里面還有你和嚴冬生、齊巧兒的一部分。我要設法把這一千塊錢弄回來,要不然我很對不起你們的。我說,華仔,我們一塊兒走吧,我和嚴冬生、齊巧兒都會原諒你的。華仔說,艾春望,別再和我說話,還是趕緊走吧,要不然你怕是想走都走不掉了。我們不是常講,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來嗎?我一定要從這里爬起來。我知道華仔已不想和我一起走。我說,你要是不走,那我也就不走了。我不想讓他們騙,看他們又能夠把我怎么樣?這時我看見華仔面露兇光。華仔說,他們自然會有辦法讓你受騙。我又看了一眼華仔,這回我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話。

游醫急迫地對我說,你還想不想多掙到一些錢?

我先是一愣,但是我很快就說,怎么不想?我們出來打工不就是為了多掙到一些錢么,這錢又不會跟我們有仇。可是怎么才能夠多掙到錢呢?

游醫說,這正是我要說給你聽的。你現在不是除了晚上有活兒做,大白天的就沒有什么活兒可做了么,這很可惜。我說,不是我白天不想做活兒,是我找不到活兒做。游醫說,這個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幫你找活兒做啊。

原來游醫最近的生意不大好,他想讓我白天去那條有很多發廊和洗頭房的街道,幫他拉客。我一聽游醫這么跟我說話,就笑了。我說,你都把我當什么人啦,你以為我是皮條客,或者干脆就是那些在天還沒有黑,就跑出來站在街道上拉客的小姐。我給你貼廣告已是迫不得已,拉客我不會去干的。游醫聽我這么說話,也笑了。游醫說,你的意思是現在你就可以不迫不得已了。我告訴你,你去拉客和小姐站在街邊賣弄風情拉客是完全不一樣的。可以說你這是在做好事,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嫖客和妓女要是患了那種病,如果得不到及時治療,就會越發嚴重,會有生命危險的。我說,我不管,要去就你去。游醫說,笑話,你讓我去?我給你說,如果你能給我帶來一個需要治這種病的人,我就會給你五十塊的工錢。這比你貼一百張廣告都要強多了。還有,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只有另外找人了。就像當初我讓你上街貼廣告,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會去找其他的人一樣。

要不要去給游醫拉客?我可是想了大半天,最后我還是答應了。我說過,其他的什么我都可以拒絕,但是卻不能夠拒絕這錢。錢在這個時候,就像是一個娼婦,她在我面前是那么地迷人,風情萬種,我真的沒有辦法拒絕她。于是,我在去游醫那里拿廣告出來貼的時候,就對游醫說,我從明天起就去給你拉客。游醫好像早就預料到我會答應一樣,頗為自得地向我笑了。游醫說,這就對了,我兩個好好合作,爭取能把這個城市里嫖客和妓女的錢都賺完。

于是,我就來到這條有很多發廊和洗頭房的街道。我又開始東張西望,我看見我昨晚上才貼出去的廣告,應該說這會糨糊都還沒有怎么干,還有就是我在早些時候貼出去的,這會兒已被弄得七零八落,這就更像牛皮癬了。我還看見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這會正在用一雙手去清理這些廣告。有一段時間,我都把她當成了我的母親,于是在我的心里便開始涌起來一陣難受。但是這個婦人畢竟不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現在就在東山,這會兒或許正在山坡上割牛草來喂牛。我知道,我們家那條黃牛太能吃了。不過這個婦人不像其他人那樣,會一邊在清理這些牛皮癬,一邊在嘴里罵罵咧咧個不停。這個婦人卻是一邊清理,一邊在嘴角流露著笑。我原來就聽說過,有人在前面貼這種廣告,后面就有城管的請人來幫助清理這種廣告。我想,我貼廣告游醫是要給錢的,那么這個婦人清理廣告,這城管肯定也是要給她錢的。一會兒,婦人就清理到我這邊來了,而且好像還對我善意地笑了一下。我來這個城市這么久了,還沒有看到城市人會投給我這種笑。我和嚴冬生、華仔、齊巧兒之間倒是有過笑,但那都只是些苦笑。

這個婦人來到我身邊,看見我就這么不住地東張西望,就說,小伙子,我看你這副模樣,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我對婦人說,我沒有等人,我只是在這里看看。

這個婦人說,這里又有什么好看的?我勸你還是趁早離開這里吧。說完,就用眼睛瞟了瞟那些發廊和洗頭房。又說,那里面住的可都不是什么正經人,你還是盡快離開這里吧。

我沒有再理會這個婦人,我知道她這樣勸我是在為我好。但是我卻只能夠把她的這番好心當驢肝肺了。我要不在這里東張西望,那我又怎么能夠介紹這些人去游醫那里就診呢,不介紹他們去游醫那里看病,我又怎么掙錢呢!

婦人見我不再理她,就繼續往前去清理其他的廣告了。我在心里對這個婦人說,只要你每天清理廣告都能夠從城管那里得到錢,那我就每天晚上都來貼,而且我還會貼得很多很多,讓城管的給你再多的錢都清理不完。

我又開始東張西望起來。在我對面就有一家天仙發廊,我從發廊半開著的門里看進去,真的就看見有好幾個年輕女子歪歪斜斜地倒在沙發上。這些年輕女子穿得都很單薄,衣服領口開得很低,一對乳房半遮半掩,真的美若天仙。可現在天氣都進入到了晚秋,這些女子還這么穿著是不是太夸張了一點。現在我似乎才有些弄明白了,這天仙發廊并不是要讓進來理發的顧客變成天仙,而是說在這里面服務的女子,個個都有如天仙般的美麗。我記得游醫給我說過,這些發廊理發只是幌子,主要還是利用這樣的場所來提供色情服務。這么說,這天仙發廊,主要還是指這里面的男女在做那種事的時候,就會像天仙一樣地過癮了。

我又看了另外的幾家,有的關著門,有的開著門,都很少有人來光顧。我想起我來這里貼廣告的時候,那情景就完全不一樣了。那時,這里所有的發廊和洗頭房都會亮著燈,燈光紅紅綠綠,昏暗而曖昧,很多的男人在這個時候,就要往這些發廊和洗頭房跑。我看見有不少從發廊和洗頭房出來的人,頭發并沒有理,頭好像也沒有洗過。這很讓我覺得奇怪。游醫說,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們進去理的是下面的發,洗的是下面的頭,這你怎么能夠看見呢!他們要真是去理發和洗頭,那我請你貼廣告不是就白貼了。現在我懂了,這里白天為什么會這樣冷清,因為這些發廊和洗頭房的發廊女和洗頭妹都累了,而且客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做這種事。但是,等到夜色降臨,這里就又是一副男歡女愛的景象了。

我正在懷疑游醫要我白天在這里拉客,是不是支錯了招?要真是這樣,那我還不如去逛大街算了,這樣沒準還能夠看到一些西洋景。就在我都快要沒有信心的時候,卻從天仙發廊走出來了一個小姐,這個小姐穿著高腰短袖、薄如蟬翼的水紅上衣,下身穿著一條石磨藍牛仔褲,款款地向我走來。我還看見她的肚臍眼兒圓圓的、亮亮的。近了,我才發現在她的肚臍眼兒上,原來掛著一個非常漂亮的臍墜。我只知道大凡是女人都喜歡在耳朵上掛耳環、戴耳墜,沒想到這個小姐卻會在肚臍眼兒上也掛上這么一個物件,竟把我的眼睛都晃得有些睜不開。

小姐很快就走攏來,把一雙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小姐說,先生,大白天的就有時間出來玩啦?不容易,那就請進吧!我的服務一流,你不要以為我們這里只能夠給客人理發,我們同樣也可以給客人洗頭。

我嚇了一跳。我說,我不理發,也不洗頭。

小姐說,那么你站在這里干什么呢,總不是為了看什么風景吧?我們這里可從來都是看的少干的多,先生,像你這樣的客人還是第一個。

我說,我又不想讓你給我理發,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客人了?

小姐說,難道你真的就不想理一個發,你好久沒有理過發了吧?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農民工,要理一次發也是很不容易的,我這就優惠你一次。

我看見,這小姐不經意間就在她自己的兩個大腿間抓了一把。小姐看見我發現了,并沒有感覺到有什么難為情。小姐說,這沒有什么,干我們這一行的,染上個病什么的也很正常,要是不能染上,那倒不正常了。不過先生你請放心,我給你理發,我會給你發帽子的。

我說,小姐,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要醫好這個病?

小姐說,怎么沒有想過?這人啊,跟什么都可能不會有仇,但是跟這病卻是有深仇大恨的,可是你又讓我到哪里去醫這個病呢?

我說,這還不容易,我這就可以帶你去。你沒有看見這街邊貼的廣告,這些可都是我貼上去的。

小姐聽我這么說話,不覺大吃一驚。小姐說,這些可都是游醫干的事,莫非像你這樣的人也干?這些人可從來都是昧著良心做事的,他們哪里又能夠醫治好什么病?他們甚至還不如干我們這一行的,干我們這一行的可從來都是要讓顧客滿意的,最后往往把自己弄得一身都是毛病。

我說,小姐,我介紹給你的這個醫生還是講職業道德的,在他那里治病的可多了。這樣吧,他要是不治好你的病,我就讓他不收你的錢,這總可以了吧!

小姐似乎還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小姐才說,先生,你既然把這個游醫說得這么好,好像我們這些女人身上的病,他都能夠醫治好,那我就跟你去試試吧。

這是游醫讓我出來拉客獲得的第一單生意。我一定要讓游醫拿出真功夫來給這個小姐治病。在和小姐往游醫開的診所走的時候,我都能夠感覺得到小姐肚臍眼兒上掉的墜子,這會還在亮閃閃地照人眼目。

嚴冬生出事了。就在我最擔心會出事的時候出事了。

這幾天,我已經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可能會出點事,因為我的眼皮一直都在跳個不停。我甚至在右眼皮上貼了一小塊紅紙來避邪,不過效果卻并不好。我想到過我可能會出事,因為我每天晚上都要出來幫游醫貼廣告,弄不好就會讓城管捉住了。我也想到過華仔可能會出事,華仔因為被騙去了一千塊錢,人差不多都快要急瘋了,他說他不弄回來這一千塊錢,就絕不會罷休,因為在這一千塊錢里,還有我、嚴冬生和齊巧兒的一部分。華仔可不像其他被套進去搞傳銷的人那樣,急瘋了就想到要向親戚朋友下手。他說天底下肯定不會只有他一個倒霉蛋,他要像那些套他的人一樣也去套幾個倒霉蛋,把自己被騙去的錢弄回來就算了。這畢竟已經涉嫌詐騙,我想肯定會有太大的風險。我也想到過齊巧兒會出事,說句大實話,我對齊巧兒離開我們,一個人去做保姆幫助一個男人帶孩子,最不放心了。說不定齊巧兒哪天就出事了,而且一出事就有可能是大事,可這又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盡管我和齊巧兒之間并沒有什么,但是我知道齊巧兒還是喜歡我的,因此每當想起齊巧兒,我就會感覺到一陣陣的心疼。

我真的就沒有想到過嚴冬生會出事。他幫城市人搬運東西,靠自己的一身勞力去掙苦力錢,這又能夠出什么事呢?可是這嚴冬生還真的就出事了。

我像往常一樣,差不多到了深夜十二點鐘才貼完了一百張廣告。現在給游醫貼廣告比當初要難多了。可能是上頭的看到他們花了那么多錢請人來清理,卻并沒有看見有多大效果,于是便給城管的打招呼,要他們加強城市巡邏,特別是對一些清理了又很快出現的地方,更是要盯緊了。這給我貼廣告增加了不小的難度。但是,我為了要掙到錢,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否則怎么會有鋌而走險這個詞呢!不過為了盡量不出現麻煩,我在刷糨糊和貼廣告之前,進行東張西望的次數明顯比以往多了,這樣我要貼完一百張廣告用的時間就會更多了。

我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我們租住的這套房子里。我原以為嚴冬生這會兒早已經做好晚飯等著我了。自從齊巧兒搬出去當保姆給人看了孩子以后,跟著華仔也搬出去了,華仔說,為了弄到錢,他必須搬過去住,因此他們都很少回來。這樣這套房子就只有我和嚴冬生在住了。每天晚上都是嚴冬生回來把飯做好,然后就靜靜地等著我回來一道吃飯。我們在吃飯的時候,會感覺到氣氛非常壓抑,除了感覺到很餓需要吃飽飯以外,我們都感覺不到這飯菜還會有香味。我給嚴冬生說,你就不要等我了,我在外面的時間長,你等不得的。嚴冬生說,艾春望,你在說些什么呀,你要是不回來,那這飯我也不會吃了。如今齊巧兒出去了,華仔也出去了,我們要再不在一起吃飯,這還叫什么事啊!于是每天每天,嚴冬生在做好晚飯以后,就都要等著我回來一道吃飯。

可是今天這是怎么哪?不僅沒有做好飯菜,而且嚴冬生也不在房子里。莫非他也去給人貼廣告了,可是并沒有聽他說起過啊!而且即使就是去幫人貼廣告了,這會也應該回來了呀。我有些緊張,也有些害怕。我想,這嚴冬生該不會出什么事吧?要是出點事,這就要命了。我們在這樣的一個城市里,舉目無親,要是出了事,那我們就只會束手無策。我感覺到很餓,我于是過去把鍋里燒上了開水,然后煮了點面條吃了。這時候嚴冬生還沒有回來。我的肚子不餓了,可是我的瞌睡卻來了。我想,我就睡到床上去等嚴冬生吧,但愿他不會出什么事。我這樣想著,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天亮了,我從睡夢中醒來。我發現嚴冬生昨晚上還真是一夜沒回。這時,我才真的有些慌了。茫茫人海,我又到哪里去找嚴冬生啊。我打算草草做點飯菜來吃了,然后就先到立交橋下去看看,看看嚴冬生是不是在那里。如果在那里,那我就要問問他,昨晚上怎么不回來住。要是嚴冬生不在,那我就要問問在立交橋下等活兒的人,問問他們知不知道這嚴冬生去哪兒了。可是正當我放下碗筷,有一個人風風火火地跑來了。這個人進門就說,你就是艾春望吧?

我說,你是誰?我就是艾春望。可是我并不認識你呀,請問你找我有什么事?

這個人說,你不認識我,可嚴冬生認識你呀!

我聽這個人說到嚴冬生,我的心就一緊。我說,你快講,嚴冬生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這個人說,就是。嚴冬生讓我來告訴你一聲。他確實出了事,現在就住在一家個體醫院里,正等著做手術。

我說,嚴冬生要做手術,這都是為什么?

這個人說,你跟我走吧,一會兒你就會知道這是為什么了。

昨天,嚴冬生好不容易才等來了一趟活兒。是一個男人跑來讓他幫助搬一個冰箱。這個男人要搬家,從一幢樓的二樓搬到另一幢樓的六樓。小件他和他老婆都搬得差不多了,可能是搬家搬得太累了,也可能是這冰箱太重了,他們沒有再搬,就跑到這里來找人幫助搬。本來他是要找兩個人的,但是嚴冬生想了一下,就說我一個人搬就行了。于是他就跟著這個人去搬冰箱了。

嚴冬生尾隨著這個人來到他家,看見這家人早把一個家搬得七零八落,滿地的廢棄物,紙屑和破舊鞋襪,被扔得遍地都是。在飯廳一角,放著一個很大的冰箱,這個冰箱看上去還非常新,可能是最近才買的。嚴冬生試著去搬動了一下這個冰箱,發現它確實很沉,但是好像還能夠搬動它。于是他就拿出他帶來的繩索,像捆犯人一樣地把這個冰箱捆背上了,然后他就開始背著這個冰箱下樓。嚴冬生感覺到這個冰箱非常重,比他以前幫助搬運過的冰箱重多了。這冰箱一壓上他的肩背,他就感覺到他的骨頭就好像是要散架了。他從二樓下到一樓,就感覺到已經是汗流浹背了。然后他又從一樓開始向另外一幢大樓走去,他走啊走啊,終于來到了這幢大樓下面,他長長地歇了一回氣,然后就開始向六樓爬去。這回,他可真的就是在爬,他把一雙手緊緊地抓了樓梯扶手,腰彎下來就像是一個大蝦米。他只感覺到他的手心在出汗,他的雙腿在打戰。這背上的冰箱就像是一具僵尸,當然也可能就是一座大山,壓得他都要趴下去了。他想一定要堅持住。有一段時間,他在心里埋怨這家人,你要換房就應該換高層公寓,這樣搬這冰箱什么的,就可以乘坐電梯,就不會遭這樣的大罪了。要不就買一樓、或者二樓,這樣也同樣不會受這樣大的罪。不過,嚴冬生自己都感覺到這很好笑,買二樓,他剛才不就是從二樓把這冰箱搬出來要搬上六樓的嗎,從二樓再搬到二樓,虧你能夠想得出來。他忽然又想到自己不想遭這個罪,莫非還要讓這些城市人來遭這個罪么?自己從東山跑出來,不就是要出來遭這個罪的么,不遭這個罪又怎么能夠掙到錢呢!嚴冬生的汗淌成一路,從一樓一直淌到了六樓。當他把冰箱背到六樓這戶人家,他就笑了。不過這笑看上去倒更像是哭。他剛要把冰箱放下來,卻一屁股就坐下去了。他聽到咔嚓一聲響,腳踝處發出一陣銳痛,他知道這是冰箱把他的腳踝壓斷了。他想,自己的腳踝壓斷了不要緊,這冰箱可千萬不能夠出什么大事啊。

還好,這冰箱只是被擦著了一點漆。主人跑過來正準備罵他幾句,見他的腳被壓斷了,就不罵了。主人說,壓著腿了?

嚴冬生說,我不知道,可我怎么會起不來了呢。

嚴冬生這會之所以會起不來,一是由于他的腳踝被壓斷了,二是他確實感覺到太累了,因此就起不來了。

這家搬運冰箱的主人有些慌了,就趕緊跑到立交橋下,來找平時和嚴冬生在一起等活兒的人,把他送到附近的一家個體醫院。待把嚴冬生送到醫院,這家主人就悄悄地溜出來跑了。幾個和他一起等活兒的人,要去找這家人算賬。嚴冬生說,算了,還能夠把人家咋樣呢?腳是我自己弄傷的,我還把人家的冰箱,都弄掉了好大的一塊漆呢,人家沒有讓我賠償,這我就覺得很幸運了。況且,在這樣的城市,我們算得過人家嗎?我想請你們明天去告訴艾春望一聲,免得讓他為我擔心,我們可是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嚴冬生和這幾個人身上差不多都沒有錢,好說歹說,才總算讓嚴冬生住下來了,至于要給嚴冬生接骨,那就只有等到交了錢以后才可以做了。

我和這個人來到醫院,見嚴冬生這會就躺在一張病床上。這張病床看上去臟兮兮的,就像是我幫助貼廣告的游醫使用的病床。我很懷疑這家個體醫院,是不是真的能夠治好嚴冬生的腳踝。這時一個護士模樣的女子過來說,要去大醫院也可以呀,不過不收你們千兒八百塊的那才怪。我們這里接一次骨,才收三百塊錢,這已經很便宜你們這些人了。我知道嚴冬生身上并沒有什么錢,所以他才會在這里整整挨了一夜,而沒有人愿意出來為他接骨。我于是很快就過去交了三百塊錢。

醫生在給嚴冬生接骨的時候,嚴冬生一聲也沒有吭。可是我看見在他的眼睛里,這會卻分明有淚水在往外流。我說,嚴冬生,你是不是很疼?要是很疼,你就喊就叫吧。反正我們是交了錢的,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嚴冬生說,我沒有感覺到疼,我只是感覺到難受。

嚴冬生這么說話,讓我也隱隱感覺到了難受。

我在最不應該看見齊巧兒的地方看到了齊巧兒。

我發現這城市的街道永遠都不會有黑夜,最多也就只有黃昏。我就是在這黃昏般的黑夜里開始出來為游醫貼廣告。我又來到了這條街道,這條有很多發廊和洗頭房的街道。我第一次出來貼廣告,就是在這條街道上,現在我又來到了這條街道。我對來這條街道好像都有了癮。有時候,游醫并沒有讓我來這條街道貼廣告,可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就來了,這使得游醫都非常不高興。可今天卻是游醫要我來這里貼廣告的。游醫說,我今天去那條街,看見墻壁上的廣告都被清理干凈了,我們必須得再貼一些上去了。你今晚就去,怎么樣?我說,又還能夠怎么樣,我今晚去貼就是了。

我于是一只手里抱了一捆廣告,另一只手里提著一個灰色塑料桶,就出來了。我現在才真正弄明白,游醫為什么一定要讓我提灰色塑料桶,這是因為它的顏色更接近于這個城市的夜色,這更有利于我出來貼廣告。最近一段時間,這個城市在創甲級衛生城市,因此城管出動越來越頻繁,我出來貼廣告已是越來越危險。風聲最緊的那幾天,我有好幾個晚上都沒有出來貼廣告,倒不是我不想出來,是游醫不讓我出來,他怕暴露。這樣,我就只有利用白天出來幫游醫拉客了。可是游醫說,這幾天創衛工作已經結束,城管的又管得松了,因此就又要我出來貼廣告了。游醫說,現在必須抓緊貼一些廣告出去,這能夠表明我們的存在。現在一些專科醫院已開始在報紙和電視上做廣告,我們要是再不貼廣告出去,讓那些不好意思去專科醫院的人來我們這里治療,那我們就真的要完蛋了。

我在一棵樹下站了很久。我這會兒又開始東張西望,當我確信在附近沒有城管時,我就開始在一處燈光很暗的墻壁上刷糨糊,我把糨糊刷得非常多,這樣當廣告貼上去以后,就不會讓風吹下來了,更重要的是就不容易讓人揭下來了。我知道這個游醫對我貼廣告是非常認真的,要是有空,第二天他通常都會出來檢查,發現少貼了一張,他都會扣我工錢的。我不知道他對我為什么會這么兇。不過好在我這人做事從來都很認真,我才不怕你檢查呢。或許就因為我做事認真,他一直都是讓我幫他貼廣告,而沒有再找其他的人來幫助貼。他對我說,你是幫我貼廣告讓我最放心的人了。以前我找的那些人,干不了幾天就會不干了。他們要么是把我給出賣了,要么就是自己不愿意干了。可你不同,你跟我干了這么久了,大家卻相安無事,這點讓我最滿意了。你知道,干我們這一行的,是非常危險的,搞不好就會把自己弄進監獄去了。我說,你千萬別嚇唬我,我不過就幫你貼了一些廣告,這還不至于就會讓我去坐牢吧。我還很年輕,我還沒有結婚,你真的不要嚇唬我。游醫說,我沒有說你,我這只是在說我自己。

我要貼廣告的這條街大概有兩公里。我貼得很快,通過這么長時間的實踐,我已經非常會貼廣告了。我從街道的這一頭開始貼起,準備在另一頭結束。我想抓緊貼完,然后就好回去照顧嚴冬生。我知道嚴冬生這會就躺在床上等我回去。我總是刷刷地刷上糨糊,然后再吱地一聲,就貼上去了一張廣告。我的速度快得驚人,要這樣貼下來,一百張廣告用不到兩個小時就會貼完了。或許就因為想著要盡快貼完,所以我放松了警惕,我在刷糨糊和貼廣告前都不再東張西望,可萬萬沒有想到,麻煩就這樣出來了。

我先是聽見一聲喊,干什么的?

然后我就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向我傳來。

這時候,我才有些慌了。我的手抖了一下,一張還沒有貼出來的廣告掉落到地上,就像是一塊牛皮癬,掉落到了這城市的街道上。我提灰色塑料桶的一只手這時也不聽招呼起來,我都有些提不動這一桶糨糊了。

我看見城管正在朝我追來,他們看見我剛貼出來的廣告還糨糊未干,就知道貼糨糊的人在附近,于是他們就拼命地追過來了。

我在有過一瞬間的慌亂以后,立刻就安靜下來了。我得跑,飛快地跑,這是我脫離險境最有效的方法。以前遇到這樣的危險,我可都是這么脫身的。當初游醫要我的時候,看中的也就是我特別能跑。

我于是一手抱著還沒有貼完的廣告,一手提著灰色塑料桶,就飛快地跑了起來。我甚至在心里說,有種的你們就來追我啊,追不上我你們就是我孫子。

我跑啊跑啊,眼看就把后面這幾個城管甩下了。我正在得意,卻發現前面也有幾個城管正在朝我這邊走來。聽見跑步聲,他們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就迎著我跑過來了。我想,這回天不助我,我長著這么一雙特別能跑的腿又能夠怎么樣?可我就只能這樣束手就擒了?我不甘心!

我站在一處燈光比較暗的地方,對面就是天仙發廊。我正在想是不是應該進去躲一下,卻看見有一個小姐從發廊里跑出來,拉著我的手就往里面跑。我就這樣進了這家天仙發廊。平時我都只敢朝里面望上幾眼,可這回我是真的進來了。我驚魂甫定,就見幾個穿得又少又露的小姐圍了過來。這些小姐七嘴八舌地說,想不到你才來兩天,就知道跑出去拉客了。原來你只是在跟我們裝清純,原來你是一個比我們都要騷的騷逼。拉我的小姐很窘,我也很窘。小姐說,你們在說些什么啊,他和我是同鄉。聽小姐這么一說,我這才發現哪里是什么小姐,這分明就是齊巧兒嘛!可能是讓城管追得太急了,我一時竟沒把齊巧兒認出來。

我說,齊巧兒,怎么會是你,你是怎么來的?

齊巧兒說,艾春望,你先別問這個。你還是先躲起來再說吧,要是讓城管抓去了,那你的麻煩可就大了。

這時,我就聽見從街道兩面過來的城管已經聚攏到了一起。我聽見有一個城管說,剛才還看見的,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另一個說,莫非他還能上天入地?肯定是躲到哪家發廊或者就是洗頭房去了。走,我們先去天仙搜一搜。

我感覺到非常緊張。齊巧兒說,艾春望,你先到后面去躲起來吧。姐姐們,你們一定要幫我把那些人纏住了。說著拉起我的手,就到后面去躲起來了。

我剛被齊巧兒藏起來,城管就進發廊來了。我能夠聽見剛才圍著我和齊巧兒的那幾個小姐,就像圍我們一樣去圍那些城管了。我聽見一個小姐說,先生,難得到我們天仙來理發,本小姐技藝出眾,一定會讓你們滿意。一個城管說,我倒是想請你給我理發,看你一雙手長得白白嫩嫩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理得很好。可是我們這么多人,你都理得過來嗎?怕是要把你累趴下了。小姐說,你還不知道本小姐的功夫,本小姐從來都是只會趴上而不會趴下的。城管說,好好,那等我有閑工夫了,一定來領教你的趴上功夫,可是現在不行,現在我們在執行公務。你們剛才看見有一個貼廣告的進來沒有,就是專門貼那種說能夠醫治你們身上毛病的那種廣告。小姐說,沒有,我們這里不接待貼廣告的,我們只接待能夠跟我們貼肉和貼錢的。城管的說,真賤!小姐說,我們賤?你們不賤!那你們就不要進來呀,我要是讓你們趴下的時候,那你們才賤呢!

一陣哄笑,城管就走出去了。

待城管走遠了,齊巧兒才拉著我從后面走出來。我這會才聞到了這里非常濃的脂粉味,還有就是各種香水味兒。剛才我可能是讓城管追得太急了,所以并沒有聞到,可是現在城管走了,我就聞到這種味兒了。我看著齊巧兒,我發現她穿的衣服雖然不像其他小姐那樣輕薄,那樣外露,但也還是頗具有挑逗性。而且,我還第一次發現,眼前的齊巧兒確實太美了,一下就把那幾個小姐都比下去了。我想,齊巧兒要不是出現在這種地方,那又會是多么地光彩照人啊!

我說,齊巧兒,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看見齊巧兒對我說這話不悅。

齊巧兒說,那么你又為什么會在這里?還有要不是我這幾位姐姐肯相救,你這會都怕不會在這里,而是早就在城管那里了,早就在受皮肉之苦了。還說我為什么在這里?要不是我和幾位姐姐在這里,又還有誰會救你。聽了齊巧兒的話,我真是無地自容。我本來還想對齊巧兒說點什么,但是我這會兒卻分明看見在齊巧兒的眼角上,都已經流出了晶瑩的淚水。我這又還能夠說什么呢?

越是擔心要發生的事情,就越是這么容易地發生了。

我現在白天只能夠留在我們租住的這套房子里,再不會跑出去幫游醫拉客了。現在嚴冬生需要我來照顧,要是我不來照顧他,那就沒有什么人來照顧他了。嚴冬生的傷說嚴重也不嚴重,說不嚴重也嚴重。他的腳踝斷了,這只需要接上去就行了,可是偏偏他的肌踺也傷了,而且還傷得不輕,沒有一月兩月的療養,根本就不要想再出去找活兒干了。

早晨起來,我發現這天竟然放晴了,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好天氣。我們自從來到這個城市,就很少看到這樣的好天氣,一直都是灰蒙蒙的。這個城市是一個工業城市,污染特別厲害,因此總是很難得見到太陽,倒是經常都會遇到下雨,而且一下起來就像是一個愛哭的女人,只會沒完沒了。可現在卻晴了。我因此想,是不是等到做了飯和嚴冬生一道吃了,把他安頓好以后我就出去,看能不能夠給游醫拉到一個顧客。當然,我主要還是想拿到那五十塊錢的工錢。但是,有時候,我也會感到害怕。我記得第一次給游醫拉到一個顧客,就是那個肚臍眼兒上吊臍墜的小姐,就讓游醫給問得非常難堪,這差不多就是在調戲那個小姐了。我只是要游醫好好給這個小姐治病,要不然我就不會再去給他拉客了。游醫說,你只管把客人給我帶來就行了,余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要是能管,那你干脆來開這個診所算了。游醫的話傷害了我,我很快就從他的診所里跑出來了。等我從外面回來,卻發現游醫正在和小姐調情。見我進來,也沒有什么好難為情的,小姐理理被游醫弄亂的衣褲,就出門去了。可這游醫好像還意猶未盡,游醫說,你回來啦?就沒有再帶一個回來,帶回來一個我可是要給你五十塊錢呢!又說,這個小姐也想得出來,要我少收她的錢,可是她在和那些嫖客混的時候,她怎么就沒想到過要少收人家錢呢。我就不相信她不醫治,她要是不治好那玩意,還怎么賣,結果讓我狠狠地宰了她一回。那一次,我是真的感覺到太惡心了。可是,我現在又想出去拉客了。今早上,房主就來問過了,需要我們交房租了。現在房租很貴,像我們租的這套非常小的房子,一個月都要三百塊呢。

我給嚴冬生說,我想出去一趟,看能不能夠找到一點活兒來做。嚴冬生自然知道我說的要出去找活兒來做是什么意思。我沒有隱瞞嚴冬生,我曾經給嚴冬生說過,我在外面幫一位游醫貼廣告和拉客,這雖然讓人很丟臉,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他。而且我不僅跟嚴冬生說,同時也跟華仔和齊巧兒說。而他們在做什么,這我也都知道。當然,齊巧兒現在在做什么,大概就只有我知道了。正因為我知道了齊巧兒現在在做什么,所以我才會感覺到更大的悲哀。

就在我要出門的時候,華仔卻回來了。我看見華仔回來了,不覺喜出望外。我說,華仔,你回來了,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華仔說,艾春望,我不知道你說的怎么樣是什么意思?

我說,我還能是什么意思,我是問你在那邊的情況怎么樣啊?

華仔說,好,比以前好多了。又說,嚴冬生的腳好點沒有,還紅腫嗎?

我說,比前幾天好多了,不過你最好還是去問嚴冬生。

華仔就來到嚴冬生還在躺著的床前。華仔說,嚴冬生,你感覺怎么樣?

嚴冬生說,感覺好多了。只是想出去找活兒干,這恐怕還不行。

我想起華仔剛剛被套進去的時候,那可是非常傷心的。可是正如他所說,他就不相信這世間會只有他一個倒霉蛋,他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來。這正好應驗了他的這句話,真的就有好多倒霉蛋栽在他的手里,不僅被騙去的錢又被弄回來了,而且還弄到了更多的錢。華仔就給我說過,在這樣的城市,你只要肯動腦筋,那就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就能夠掙到你想要掙到的錢。我勸華仔趁早收手。華仔說,你要我現在收手,可我收得了嗎?我想要是你,也會收不住的。

華仔才剛剛坐下,齊巧兒也進來了。齊巧兒今天上身穿一件粉紅色襯衣,下身著一條石磨藍牛仔褲,看上去非常勻稱。只是人看上去有些疲憊,因此就少了幾分精神。我望了望天上的太陽,就想今天真是一個好日子,因為我們四個人都到齊了,在這之前的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可是很難得聚到一起的。其他的就不要去想了,尤其不要去想那些讓人不開心的事。

我說,齊巧兒,今天可真巧,你也回來了。我們今天正好可以聚在一起做一頓飯來吃。我看見齊巧兒臉有些紅,但是她很快就鎮定下來。我想她大概想到了前幾天的那個晚上,我們在天仙發廊見面那尷尬的一幕。

齊巧兒說,我從這里出去都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回來了,忽然就有些想念你們了,于是我就跑回來看你們了。

我說,確實應該跑回來看看嘛!

嚴冬生聽齊巧兒這么說話,就說,齊巧兒,你回來了就好!你可能不知道,自從你走了以后,我們就覺得這生活過得太沒有什么意思了。

齊巧兒說,嚴冬生,你這話是不是說得太夸張了些,是沒有人做飯了吧?看到嚴冬生還躺在床上,就說,還沒有起床,你是懶了還是病了?

嚴冬生說,不懶也沒有病,就是腳踝斷了,才接起不久,走不了路。

齊巧兒說,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腳壞了……要不要緊?

華仔說,這當然要緊,不過都已經接上了,總會好的。齊巧兒,你可是瘦多了,你在那家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齊巧兒聽華仔這么說話,感到很難為情。

齊巧兒說,我們不說這些了。我們來到這個城市,哪一個又沒有吃苦,我們這些人原本就是吃苦的命。好了,我們今天總算是聚在了一起。我們這就去買點菜回來,然后再好好地做一頓飯來吃。

在做飯的過程中,齊巧兒問嚴冬生的腳是怎么傷的。嚴冬生說,怎么傷的?還不是給人家搬冰箱,讓這冰箱給砸傷的。說句老實話,我幫那么多城市人搬運過那么多的冰箱,但是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冰箱,好大的一個冰箱啊,好漂亮的一個冰箱啊!那天我一看見這個冰箱,就覺得它好大好漂亮,大得都讓我感覺到吃驚。我上去動了它一下,我覺得我還能夠搬動它。我因此就用繩索把它捆了起來,然后我就把它背到了肩上。可是當我把這個冰箱背到我的肩上以后,我才覺得它原來是那么的沉重,沉重得就像是我在東山背我那死去的爹。因此我想,這該不會是城市人該死的爹吧?我于是只有戰戰兢兢,一步一步,從二樓背到了一樓,又從一樓背到了六樓。還好,我只是把這城市人該死的爹弄掉了一點漆,可是我的腳踝卻被弄斷了。

齊巧兒說,真懸!要是讓這冰箱砸著了腦袋怎么辦?

嚴冬生說,我確實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大這樣漂亮的冰箱。我這輩子要是也能夠有這樣的一個冰箱就好了。

齊巧兒說,這樣你就會有一個城市人該死的爹了。

趁著齊巧兒和嚴冬生說話,我又問華仔,你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華仔說,我不是已經說過了么,那邊的情況還不錯。我現在都做到一個小組長了,什么是小組長呢,就是通過我介紹加入公司的人都有三十個了。這三十個人也在各自發展著自己的下線,因此我現在的日子還是比較好過的。還有,艾春望,我告訴你,為了防止再上當受騙,我每介紹一個人,都要讓公司把應該給我的錢如數給我,否則我就不會再給他們發展下線了。公司沒有辦法,就把這些錢給我了,現在我身上差不多都有近萬塊錢了。我說,不錯,華仔,但是,我總覺得你干那個事有很大的風險,要么就是讓人騙了,要么就只有去騙人,這要讓工商和公安的抓到,就會有危險了。華仔說,像我們這樣的人進城,干什么事沒有危險?生活在城市人的土地上,能不危險嗎?艾春望,你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幫游醫貼廣告,這難道就不危險嗎?還不是讓這城管追得就像是在追一條野狗一樣,追得不住地東奔西跑。算了,艾春望,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再說這些了。

嚴冬生和華仔這會都想問問齊巧兒的情況。在我們這四個人中,只有齊巧兒是女的,因此她在這個城市的危險就會更大。但是嚴冬生和華仔都沒有問出什么。齊巧兒一直把目光注視著我,看上去都非常緊張。但是我什么也沒有說,我又能夠說什么呢?我確實什么也不能說,其實是我什么也說不出來。

原以為這頓飯會吃得很開心的,但是沒想到會吃得非常壓抑。在飯桌上,我們都喝了酒,喝這個城市生產的一種白酒。我看見齊巧兒把臉都喝紅了,華仔也喝得有些失態。我知道,一會兒,一個要回天仙發廊,一個要去搞傳銷,因此他們不想喝醉又只能喝醉。但是我相信我和嚴冬生還是清醒的,等天晚了我還要跑出去幫游醫貼廣告。而嚴冬生呢,他就只能一個人躺在床上,等我貼完了廣告好回來照顧他。

我覺得我是很有些對不起齊巧兒的,盡管這件事和我并沒有多大關系。但是自從我知道這件事以后,我就一點都不想原諒自己了。我不僅不愿再幫游醫去貼廣告,而且我還要去舉報他,讓他的地下診所從此再也開不下去了。游醫就曾給我說過,干他們這一行的,弄不好就會去坐牢。對了,我就是要讓他去坐牢。他奸淫婦女,還用假藥給人治病行騙,這些就足夠他受的了。

我站在街道上東張西望,希望能夠等到一個人來要求我帶他(她)去治病。有時候,我會很不自覺地就把目光投向對面的天仙發廊。我知道齊巧兒就在里面。我記得我曾問過齊巧兒,為什么給人帶孩子好好地就跑出來了,而且還要跑到這樣的地方來?到其他的地方去就不行么!齊巧兒說,那個男人是個禽獸,他不是人。他曾三番五次地和我動手動腳,我是忍無可忍,受不了才跑出來的。聽齊巧兒這么說話,我就急了。我說,齊巧兒,這個男人沒把你怎么樣吧?他要是把你那樣了,我就有罪了,那我就要去和他拼命。原先,我們并沒有想過要把齊巧兒帶出來,是她母親要我們把她帶出來的。她母親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母親,她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看見其他一些姑娘出來打工都帶回去了一些錢,就要讓自己的女兒也出來打工給她掙錢了。女兒是人家的,現在趁女兒還沒有找婆家,趕緊讓女兒出來掙錢。我對齊巧兒母親的做法非常反感,我真不想答應她。但是,我對齊巧兒很好,我甚至都想過要討齊巧兒做我老婆。我于是就把齊巧兒帶出來了,我想,這樣沒準我們的感情就會更好了。

齊巧兒見我著急,就說,這個男人并沒有把我怎么樣,他只是說要把我包下來,還要給我很多的錢。可是我不干,我要那么多錢做什么,我最討厭我媽不顧女兒廉恥,就知道要讓女兒出來掙錢,可我就偏不給她錢,我就是要氣她。我對齊巧兒說,這個男人沒有把你那樣就好,我最怕男人把你那樣了。我又對齊巧兒說,可是你怎么能夠跑到這種地方來呢,這種地方不干凈。齊巧兒說,艾春望,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你以為在發廊打工的就都是些壞女人么?我告訴你,至少我還不會是這樣的女人。我看見齊巧兒生氣了,就說,齊巧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你在這樣的地方不安全,會有危險。齊巧兒說,什么危險,難道你給游醫貼廣告就不會有危險么?我說,可這并不一樣,我畢竟是男人。齊巧兒說,男人又怎么哪,男人莫非就不是人了。我和齊巧兒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我真擔心齊巧兒是剛出狼窩就又入了虎穴。

我在這條街上都站了好大一會兒了。忽然,我看見齊巧兒從對面的天仙發廊走出來了。齊巧兒走出來以后,就徑直向我走過來。齊巧兒說,艾春望,你貼的那些廣告上講的都是真的么?我說,怎么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這游醫還怎么混,我還怎么混。齊巧兒說,真的就好。我看見齊巧兒臉色有些不對,就問她這是怎么哪?齊巧兒說,沒怎么啦。我是幫我一位姐姐問,她最近得了病。我說,得了這病活該,誰叫她們這樣了。齊巧兒說,我不許你這么說。你忘了,那晚上你被城管追得不行,最后來到我們天仙發廊,姐姐們都是怎么救你的。我說,我知道了。我有些難受。我說,那你帶她出來吧,我這就帶她去。齊巧兒說,不行,你只給我講這路怎么走,然后由我陪她去。我說,那好,我這就說給你聽吧。我說完了,我看見齊巧兒心事重重地走了。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就揪緊了。

我在這條街站到下午,也沒有拉到一個客人。我只好回到我們租住的房子里,草草地做了飯來吃了。我把今天再次遇到齊巧兒的事給嚴冬生說了。嚴冬生說,齊巧兒可不能夠有什么事啊。我說,哪能呢?齊巧兒一向是很注意的。嚴冬生說,但愿吧,我們在這樣的城市,到處都可能會遇到陷阱。

吃過飯,我就出來了,我要到游醫那里去拿廣告,然后就要趁著夜色,出來把它們全部貼到這城市的墻壁上。我比以往來得早了一些。我剛走到游醫行醫的地方,就看見齊巧兒正從游醫的診所里跑出來。齊巧兒一邊跑一邊哭,完全就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待齊巧兒跑近了,我趕緊迎上去扶住齊巧兒。我說,齊巧兒,你這是怎么啦?齊巧兒看見是我,撲過來就狠狠地打我。齊巧兒說,你還好意思問我?你還好意思給這樣的游醫貼廣告!你知道不,我就是讓這個游醫給害的。我說,這是哪跟哪啊?齊巧兒說,看我今天怎么打你,我不打死你我就不是齊巧兒了。齊巧兒這會已是泣不成聲。

原來,齊巧兒自從進了天仙發廊,就有很多男人像蒼蠅一樣地盯上了她,但是都被齊巧兒堅決拒絕了。齊巧兒說,我不做那種事,我現在只會給客人洗頭,等我學會理發了,我還要給客人理發呢。那些男人就下流地說,你真的會洗頭,你就先給我洗洗龜頭吧。你還要理發?我看你給我理××毛還差不多。齊巧兒就哭著跑進里間去了。齊巧兒本來要走,可是老板娘卻不要她走。老板娘說,你不愿意就算了,他們也不會把你怎么樣。老板娘圖的是齊巧兒手腳勤快。雖然還要受一些不三不四男人的調戲,但是還好,以后好長時間都相安無事。

不過,大概是在前天,我幫助貼廣告的這個游醫,忽然來到了天仙發廊,他一進門就讓齊巧兒給迷住了。游醫也是一個尋花問柳的高手,他什么樣的女子沒玩過,可是像齊巧兒這樣的,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當時就想,一定要把這個女子弄到手。于是他就去找老板娘問價錢。老板娘說,喲,這你也想得出來,你知道不,這個妞兒還是一個處女。游醫說,處女,處理過的女人吧?這年頭,你還在哪里去找什么處女喲?何況還是在你這樣的天仙發廊,我不信。老板娘說,你不相信就算了,你想要,那你得出最高的價錢,搞得定搞不定那是你的事。游醫說,要真是處女,那我就要了,我會給你很多錢的。

游醫通過接觸齊巧兒,發現她還真的就是一個處女。游醫不覺喜出望外,天底下竟然還有這么好的尤物。可是要齊巧兒就這樣就范,卻是不可能的。于是游醫就悄悄地給齊巧兒下了迷藥。在不知不覺中,齊巧兒覺得非常困,她去跟老板娘請假,老板娘滿口答應了。等齊巧兒昏昏沉沉地醒來,她看見游醫已經在她的身上了,而且她還感覺到了下身被撕裂般的疼痛。齊巧兒要反抗,可她只感覺到全身無力。齊巧兒就任憑游醫在她的身體上折騰,很快眼淚就下來了。游醫完事后,看見床單上染上的紅鮮鮮的處女血,覺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議。他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千塊錢來丟到齊巧兒還躺著的床上,說,值了,太值得了。

齊巧兒讓游醫破了身,倏然間就變得寡言少語了。而且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的下身開始瘙癢疼痛,她悄悄地跑出來看我貼在街道上的廣告,就知道自己已經染上性病了。這樣,齊巧兒就謊稱是自己的一個姐姐得了這種病,問清楚以后,就一個人跑出來找游醫給她治病了。當齊巧兒發現給她治病的這個游醫,就是那個曾經污辱她的人,就大哭著跑出來了。

我聽了齊巧兒的這段哭訴,如五雷轟頂。我怒吼,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這個雜種!

這時,齊巧兒倒變得冷靜了。齊巧兒說,艾春望,這樣是不行的,你要是真的殺了他,那你也是要被槍斃的。

我說,我不管,我就要殺了他!

齊巧兒說,艾春望,我勸你冷靜點。你還是先陪我去醫院吧,你知道,我一個人去會感到害怕。

我第一次在齊巧兒面前痛哭失聲。

我于是就陪齊巧兒去了一家專科醫院治病。醫生說,不僅能夠醫治好齊巧兒的病,而且還能夠把齊巧兒破損的處女膜修復好。齊巧兒說,修復什么,這城市給我們的創傷,你也能夠都幫助修復好么?算了,艾春望,這件事就我們兩個知道。這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看見齊巧兒用一雙熱切的眼睛望著我。我說,齊巧兒,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我又流淚了,這回我流的卻是無聲的淚。

從專科醫院出來,我分別給工商和公安打了電話。我把這個游醫開地下診所的具體位置告訴了他們。我知道,游醫這個雜種,已經很難逃脫去坐牢了。

華仔所在的那家傳銷公司遭到了取締。其實像這樣以坑蒙拐騙來聚斂錢財的傳銷公司,早就應該被取締了。

華仔可能已經預感到這家傳銷公司會出事,所以他在昨天回到我們租住的這套房子里來的時候,就把一萬塊錢拿出來讓我幫他保管了。華仔說,艾春望,這幾天我要是沒回來,你就給我把五千塊錢寄回家去,我的父親需要用這筆錢。余下的五千塊,你們就留下來等著急用。我知道,我們現在進入到了一個非常時期,嚴冬生傷了腳還躺在床上,你和齊巧兒又都沒有事做,可是這飯還得吃呀。我說,華仔,你干脆就不要再去了,我們再重新去找活兒做。華仔說,找活兒做?說得倒輕巧。我們進城來都這么久了,可我們又都找到了些什么活兒來做?我說,華仔,那這錢我就好好地給你保管著。華仔說,我剛才是怎么說的?就照我說的去辦。華仔說完就走了,完全就是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

有關傳銷公司被取締,我是在傍晚時候知道的。往常這個時候,我又要去貼廣告了。可自從我舉報了游醫,游醫被抓起來以后,我就再沒有在晚上出去了。我只是在白天無聊的時候才走出去。我看見我沒有再貼廣告,這個城市竟然就干凈了許多,都少了好多的牛皮癬。我這時才發現,雖然這個城市是愧對我們的,但是我們也曾愧對過這個城市呀。我想,要是我們都不愧對,這又會有多么好啊!可是有這種可能么?我不知道。我在街邊的報攤上買了一份報紙,這份報紙是這個城市當天出得最晚的一家報紙,早上和中午發生的新聞都會被登出來。今天這份報紙的頭條是這樣的,今早南市取締一家傳銷公司。天還沒有大亮,南市工商分局和南市公安分局就緊急出動,很多傳銷人員都還在睡夢中,一舉抓獲三百多人,當然,也還有約一百人趁亂逃跑,其中一部分還是公司骨干。目前,工商和公安正在進一步調查跟蹤,爭取能夠把這些傳銷人員一網打盡。

我在讀這篇報道的時候,一時間精神重度恍惚。我早就知道這家傳銷公司遲早會出事,而且一出就肯定會是大事。但是一旦真的出了事,我卻又一時無法面對。倒不是我同情這些坑蒙拐騙者,他們出事確實就是咎由自取。但是我卻無法面對華仔也在這家公司的現實。我不知道這被抓獲的三百多人中是不是就有華仔,要是有華仔,那我、嚴冬生和齊巧兒,就沒有辦法回去向他那老父交代了。因為我們出來的時候,就曾向他老父保證過,我們既然一道出來,就還會一道回去。我折起報紙來也曾想到,但愿那約一百逃脫的人中就有華仔。我相信,以華仔處事的精明和干練,他肯定能夠在工商和公安的突襲中脫逃。但是,在還沒有得到有關華仔的準信兒之前,我的心卻怎么也塌實不下來。

我回來把這個情況給嚴冬生和齊巧兒說了。嚴冬生除了感到震驚以外,余下的就只有嘆氣了。嚴冬生除力氣比我們大一點以外,并沒有其他特長,因此要指望他對華仔出事想出一點辦法來,這也太難為他了。齊巧兒聽說華仔的事以后,一時間竟沒有什么表情。我想,她或許讓最近才在她身上發生的事嚇著了,因此一時半會還無法解脫出來。可是過了一會兒,齊巧兒忽然說,華仔所在的公司出事了,那我們還愣著干什么,我們應該出去找啊!我這時就想,齊巧兒說得還真在理,我們除了去找華仔以外,又還能夠有什么辦法嗎?沒有了。

不過話倒是可以這么說,可要真找起來,這又是容易的么?現在,嚴冬生的腳傷還沒有好,行走起來還不方便。齊巧兒這段時間也都是秋風黑臉的,見到什么都不順眼。還有就是這么大一個城市,我們又到哪里去找呢,這還不就是在大海里撈針,是那么容易的么?

但是,誠如齊巧兒所說,對于華仔,我們只有去找。找得到找不到,我們都只能去找。我想,我們只要去找了,就一定會有希望。我們要是不出去找,那就會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一大早,我們就在租住的這套房子里做了早飯吃了,然后出發了。

如果有人注意到了,沒準就會看見這么三個人。一個男人走在前面,看上去已是滿眼的憂郁,可他總是在用一雙比較專業的眼睛東張西望。在這個男人的后面,走著的是一個女子,這個女子也是滿眼憂郁,好像才遭受過很深的傷害,她同樣也在用一雙眼睛東張西望。走在這個男人和女子后面的,是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走起路來腿腳還有些瘸,也同樣是在東張西望,只是眼神就遠不及走在前面的男人專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三個人是從鄉下來到這個城市打工的農民工。只是他們總是這么不停地東張西望,這就很有些讓人弄不明白了。他們這樣東張西望,是為了要找尋到一些什么嗎?

我和嚴冬生、齊巧兒,已顧不了這些城市人疑惑的眼光。我們就這么一路走,一路東張西望著,希望能夠在某個地方看到華仔。在不知不覺中,我們很快就來到了這個已經被取締了的傳銷公司的所在地。這個靠租用幾間房子就開起來的傳銷公司,現在已是人去樓空,地上早已是一片狼藉。我記得我那次走到這個地方,這里可是熱鬧非凡,就像是在舉行一個盛大的集會。我現在都還能夠清楚地記得,當時華仔是怎么讓我脫身的。那時的華仔又是多么地精明啊。可是現在,我們都不知道華仔在什么地方,要是他沒有讓工商和公安的抓去,那他就應該趕緊跑來找我們啊。難道他就不知道我們這會正在為他擔心么!這么說,華仔肯定已經被抓去了。但是我還是不肯相信他就這樣被抓去了。但是他又為什么沒有回來呢?他是不是因為怕連累我們,所以才沒有跑回來。但是我們又沒有搞傳銷啊,這又怎么能夠連累我們呢?莫非這城市的工商和公安就會這么不講理?但是我突然想到華仔前幾天才拿給我幫助保管的那一萬塊錢,我就想華仔肯定沒有被工商和公安的抓到。他之所以沒有跑回來,主要還是怕工商和公安跟著追來,怕弄不好這一萬塊錢會被工商和公安給拿去了。

我和嚴冬生、齊巧兒又來到了立交橋下。我記得我們剛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就是在這座立交橋下守株待兔,等著有城市人來請我們幫助搬運東西的。我們后來就陸續離開了這個地方,去找其他的活兒干了。現在,我們又來到了這座立交橋下,禁不住百感交集。我們離開立交橋后,都去干了些什么,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而且還是一場噩夢。我做了什么,齊巧兒做了什么,還有我們正在尋找的華仔,又做了什么?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此時,我發現在立交橋下,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他們就像當初的我們那樣,在等著能夠有城市人過來請他們干活兒,然后掙到一份很微薄的工錢。但是這一份工錢又是那么好掙到的么?我看見這會就有不少的人在斗地主,一些人的臉也像當初我們的臉那樣,已被揪得通紅。我真希望在這些人中就有我們要找的華仔,這會正在和人斗地主,兩個臉包兒被揪得通紅,就像老家東山春天盛開的山桃花那樣。

我、嚴東生和齊巧兒,就在這個地方站了好久,直到確信華仔沒有在這里,沒有等著城市人來讓搬東西,也沒有和這些人斗地主,并且都有人開始對我們指指戳戳了,我們才又繼續往前走。我對嚴冬生和齊巧兒說,我們就這樣找下去,我們就一直這樣找下去吧!我們一定要找遍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直到找到了華仔為止。我看見嚴冬生和齊巧兒很認真地向我點了一下頭,神態堅毅而果決。我說,那么,我們就一直這樣找,就一直這樣找下去吧!

我和嚴冬生、齊巧兒三個人,就這么一路東張西望著繼續往前走。我想我們一定要找到華仔,也一定能夠找到華仔。

(選自芳草網www.fangcao.com.cn)

特約編輯:彭 新

網友評論:

黃代本:季風先生的中篇小說《東張西望》,描寫一群從農村出來進城找事做的農村青年在城里的遭遇。這是一群貼在大地上的人,由于自身的單純和善良,復雜的城市對他們來說到處都是陷阱,他們卑微的掙扎和受到的傷害讓我們感同身受。讀完季風先生的小說,一種物傷其類的悲哀在不經意間爬上心頭。說到底,我們也是在城里東張西望的人。季風先生的感情是樸實的,敘述是從容的,他結構小說和制造懸念的能力,在我看來,已經進入化境。

張運濤:《東張西望》的主題特別鮮明,把四個來城市打工的年輕人的生活寫得栩栩如生。他們通過\"東張西望\"開始了自己的城市生活。華仔先是被騙然后也開始騙人,\"我\"給城市上\"牛皮癬\",齊巧兒終沒能逃過城市的魔掌,嚴冬生骨折。他們都被這個城市污染了,就像小說一開始所寫到的那樣,城市生病了,其他人也因此受到了傳染。

弦靜:經過很多事,走過很多路,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但早已物是人非……用艾春望的話來說,雖然這個城市是愧對我們的,但是我們也曾愧對過這個城市呀。我想,要是我們都不愧對,這又會有多么好啊!可是有這種可能么?我不知道。不只是艾春望不知道,咱們都不知道。很喜歡季風老師的這篇小說!

博士點評:

這篇書寫農民工命運的小說,一定會深深震撼讀者的心靈。小說構思之獨到在于,作者以敏銳的視角沉潛于我們熟悉、卻有些忽略的幾個具有城市特征的能指,將其與四個鄉下打工仔在城市所遭遇的悲慘經歷維系起來,將批判的鋒芒指向城市的\"丑\",赤裸地揭示了城市的病痛與傷疤。\"東張西望\"作為貫穿小說的文眼,浸透著主人公謀生的艱難、友愛的真摯以及對城市的期冀與痛恨。小說以環境與心理描寫見長,尤其是城市灰色的夜,一如主人公\"張望\"的心境,在作者筆下得到了生動的描摹,構成籠罩全篇的感傷基色。

點評人:復旦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博士 周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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