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網睡”

A

我的睡眠一直不好，相當的不好。閨密彤寧說，22歲的女孩兒睡不著，是因有了男人愛，興奮的；而28歲的女孩兒睡不著，則是因為沒有男人愛，寂寞的。我28歲，有男人愛沒男人疼，都說安靜是睡眠的保證，對我卻是睡眠的大敵，常常是睜著眼睛到天明。那晚，凌晨3點我睡意闌珊，起床摸索著沖了杯杏仁糊，點上一根煙，電腦鼠標上的一汪藍光忽然讓我興奮，踉蹌著撲了過去，開了電腦，在網上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

在一個聊天室，只有我跟一個男人，我倆開了語音。很有磁性的男中音，溫和平穩，我有了傾談的沖動，娓娓訴說了我的孤寂我的無眠。他是一個優秀的傾聽者，默默地聽著我的煩惱，屏聲靜氣。

他問我，要不要試一試“網睡”，就是兩個人開著耳麥睡覺，聽著對方的呼吸或是呼嚕，慢慢就睡著了。我覺得與一個陌生的男人同呼吸、共入睡，多少還是有點兒別扭吧。他并不勉強，在那頭輕輕地哼起了催眠曲：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根呀……聲音很溫暖，心里那塊最柔軟的地方被喚醒了，仿佛回到了兒時，躺在了媽媽身邊。我欣然同意了，一個男人，遠在天涯又近在咫尺，耳邊響著他雄渾的催眠曲，這種感覺，真是既新鮮又奇妙。

他問我，寶貝，有睡意了嗎?非但沒有，那種新鮮感還讓我有些興奮。但為了配合他的辛苦，我故意用朦朧的語調說，唔，有點兒啦。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催眠效果，再接再厲，哼了一曲又一曲。凌晨5點半了，我仍然興奮著。但想到他應該睡了，就對著耳麥發出似乎漸漸熟睡的聲音。他長長地吁了口氣：“寶貝，你終于睡著了。”接著打了個深長的哈欠。我的眼睛潮濕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并不知你是否漂亮是否多金，卻愿意為你的睡眠如此的盡心盡力。他均勻的呼吸聲一波一波地傳來，我蕪雜的心開始變得純凈。大約一個小時后，我枕著他的呼吸，真的進入了夢鄉。

B

一覺竟然睡到了上午9點。耳麥那邊已沒有了聲音，回想起那溫厚的男中音，似乎還在耳旁縈繞。摸摸自己的腮，微微有些燙。

晚上10點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撲向電腦，去到那個空間。11點，11點15分，他仍然沒有出現。我強烈鄙視起自己的焦灼:不至于吧?閱人無數，竟然被一個男人的聲音撩了魂?

12點20分，他終于出現了。我說我要聽你講故事。我驚異于自己的語調，那么燦爛地撒嬌發嗲，這是我的風格嗎?他講起了豬八戒背媳婦，惟妙惟肖地逗得我哈哈大笑。我滿足地閉上眼睛，任他磁性的聲音撫摩著我的耳鼓。漸漸地，睡意像河水漫過堤岸，浸沒了我的全身，我慢慢地入睡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直至被一種聲音擾醒。他發出了古怪的動靜，呼吸又粗又重。我驚呼：你怎么了?那邊的動靜戛然而止，他的聲音浮了上來，有些吞吞吐吐：對不起，我剛剛在……在自己那個呢。

啊?我說你真不要臉，污染我的耳朵!他說抱歉，這樣的夜晚，枕著你嬌弱的呼吸，由不得人不浮想聯翩啊。

我們是不是太難為自己了？兩個大活人，你獨我孤，就這么憋著，有必要嗎？網上做做，又有什么障礙？我說你有沒有搞錯？網睡是廣義的睡覺，可不是狹義的睡覺！他說寶貝，你老土啊，異性網睡廣義用，浪費資源啊。

C

短短兩天，我就對他有了依賴，似乎不僅僅是睡眠。扭捏了幾次后，我們還是“狹義”了。跟他網睡后，我的睡眠明顯改善。他的聲音，成了我最好的催眠劑。

我開始揣度那邊的他，卻在視頻時失望了。他竟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男人，兩年前離婚了，兒子在國外讀研究生。對老男人，我天生的排斥。大學同學采薇找了個68歲的法國老頭兒，我挖苦她有“戀尸癖”。我對與大叔纏綿糾結，有著心理障礙。

我迅速消失了。但多天的“耳鬢廝磨”，已使我習慣了有他的激情網睡。重歸黑暗與孤寂，于我不啻于下煉獄。我瘋狂地思念著他的聲音，同時瘋狂地拒絕他這個人。我遭遇了更加嚴重的失眠，頭發也大把大把地脫落，我只好去網上打撈新的“睡友”。

我不停地更換著網睡的對象，70后，80后，呼吸輕得像羽毛的，鼾聲如雷的，都有。他們分布在東西南北中，有的還是遠在另一半球的楓葉之國。我完全適應了這種戴著耳麥進行的睡眠，由喜歡到依賴。在沒有睡伴的空當期，我會焦躁煩悶，落得不網睡難成眠。

有時候，我也想過找一個真正的男友回來，在現實的夜空里相擁而眠。可我對男人很挑剔，他的談吐氣質，他的體味，他的作息習慣，我都能適應嗎？罷罷罷，繼續網睡去，白天享受著不同男人的殷勤，晚上隨意網睡的生活，想睡誰就睡誰，瀟灑！

D

“大叔”是溫雅地、潤物細無聲地滲入我的生活，而新出現的“貓眼”，則是蠻橫地擠進了我的世界。他一上來就說要睡了我，氣勢洶洶的。奇怪的是，我沒有反感，而是有幾分好奇興奮。我問貓眼，你會唱催眠曲嗎？貓眼說，矯情，這年頭唱什么催眠曲？我說喜歡聽人講故事。貓眼說，狗屁！你酸起來有完沒完？趕緊上床吧，等不及了！我罵一聲，粗貨！心里卻有異樣的新鮮感。

我順從地戴著麥躺下，他那邊迅速傳來雄獅般的進攻聲。本想矜持一會兒，沒想到根本抵擋不了他的刺激，我開始身不由己地配合他。

激情過后的網睡是愜意的，我聽著他的呼吸和鼾聲，竟然很快睡著了。醒來時，貓眼已經離開，電腦上留著他的話語:本想在早上開著視頻，看看你風情的懶腰，沒想到你睡得像豬似的不愿意醒。88，晚上再給你打催眠針！

貓眼的粗與野，他雄獅般的豪情蜜意，似乎更讓我動心呢。男人愿意在你面前撒野，至少說明，他為你所吸引。我跑到鏡子前，鏡子里的自己，像只熟透的桃。

E

一夜又一夜。貓眼這個入侵性很強的男人，不管你是否愿意接納，他就那么霸道、專橫地侵入你的耳鼓，侵入你的睡眠，乃至最為隱秘的心靈深處。和他的網睡，激活了我作為一個女人的夢想和幻想，我開始琢磨:貓眼這樣的男人，能不能共度一生？

我開動了對貓眼的人肉搜索引擎，我從他的QQ顯示的IP地址看到，他在一座海濱小城的大學里。我迅速在那座學院的校園網站上注冊，發了一張求助的帖子，貼上他的視頻截圖，馬上有人告訴我，他是該校的男教師，29歲，未婚。

我又驚詫又欣喜，迅速飛到了他的城市，坐到了他的課堂。他沒有看過我的視頻，沒有想到我會混跡于學生之中。講臺上的他文質彬彬，身穿白襯衫，戴著眼鏡，溫文爾雅地講著中西文化的比較，我忽然有些恍惚:這位斯文的知識分子，和那個在暗夜里撒野、淫嘴蕩舌的貓眼，究竟是不是一個人？

這種反差讓我興奮，內心里對貓眼的憧憬又多了幾分。我打消了馬上與貓眼相認的念頭，決定盡情地享受這份神秘，盡情地享受一個男人帶來的兩樣感覺、兩種風情，直至我們真正牽手的那一天。

當天下午，我就潛回了自己的城市。晚上，當貓眼在網睡前與我恣意地打情罵俏、胡攪蠻纏時，我不斷想起他在講臺上的音容笑貌，一種難以言狀的奇妙感覺，蕩漾在我的身心。與他激情時，我品嘗到了別樣的甜蜜;而戴上耳麥網睡時，他的呼吸，撫摩得我的身體麻酥酥的，很快就沉醉在斑斕的夢鄉里。

那以后，我又有過幾次神秘之旅。白天，我是他的學生，傾聽著他抒發人文，看他飛揚思辨;到了晚上，我則是他的睡伴、虛擬的情人甚至性奴，聽著他的呼吸他的鼾聲、他一點兒也不文雅的粗話，忍受并享受著他的蠻情和強暴。我在這樣的分裂里找回自己的睡眠自己的激情。

我跟貓眼成了固定的睡伴。畫廊的生意，我潦草地打點著。每一個白天都是乏味的，我只等著晚上迷人的盛宴。

這個周六，貓眼早早地上了網。我欣喜地說，貓眼，今天我們開視頻吧。我覺得，那個我憧憬的時刻就要到來了。沒想到，貓眼的聲音很微弱:“對不起，我是跟你道別的。我的女友，她終于回心轉意了，我再也不能跟你網睡了。當然，也沒有必要再網睡了。”面對我的愕然，貓眼用課堂里的語調對我說:“在我失戀抓狂的時光里，你給了我溫暖的性情享受，還有高質量的睡眠。請原諒，請原諒我的粗野，那時我太壓抑。”

我的眼睛潮濕了，想說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我只想有個你，與我同眠共呼吸。但我什么都沒有說。我在房間里放起了音樂，讓那歌聲充斥著整間屋子。貓眼的聲音，似乎有著不舍，我迅速關了麥。我的下一個網睡對象會是誰？寂寞的我，又將枕著誰的呼吸入眠？

孟少華/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