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撫摸著她細如凝脂的肌膚,一陣激動,我一遍一遍地要她,在她身上咬出一環環的齒印:麥子,你永遠也不要離開我,好嗎?
1
我是在六歲的時候變成孤兒的。很多年了,我仍清楚地記得那天的事情。
那是個下午,媽媽領我去了商場,和往常一樣,她讓我等在門外,囑咐了我很多次不要亂動,一定要等她出來。
我很乖,一直等著。
后來有個警察叔叔要帶我走。我不肯,倔強地說,媽媽讓我不要亂動,我要等媽媽。警察叔叔一直陪我等,可直等到星星滿天,我也沒看到我媽媽。
2
麥子是我見過的除了媽媽以外最漂亮的女人,當她走進我的蛋糕店時,我就有一種眼睜睛不開的感覺。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像一潭湖水,清澈明亮。
她要了一小塊巧克力蛋糕,坐在小書架旁,慢慢地吃著。她的動作輕盈、雅致,連吃東西都好看得要死。她在一家公司做會計,租了附近的房,后來成了我的常客。
麥子不是本地人,她說她在游蕩,找不到容身的地方。我說你什么時候來這里我都收留你。
麥子說,那我嫁給你吧。
我傻子似的說不出話來,但我沒忘記點頭。一切都是我沒有想到的,人生就是一場場的不期而遇。
雖然我把大紅的結婚證書擺在床頭,把雪膚花容的麥子擁到懷里,和她纏綿瘋狂到精疲力竭,但還是有些懷疑一切是否都是真的?為什么麥子會嫁給我?嫁我這樣一個沒有地位沒有錢的蛋糕師?
我想麥子一定是有隱情的,因為我看到過她在打電話時悄悄的哭泣。我裝作渾然不覺,卻沒有漏過她說的一字一句,漸漸地我知道在麥子的生命里有一個叫大魚的人,我想這一定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和麥子關系密切的男人。
我沒有問過麥子一句,只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對她好,其實我對她的好不過是做些好吃的,比如包頓蒜苔餡的餃子。但是這些事都太簡單了,如果有一天那個叫大魚的男人也肯給她做,那么她還會不會留在我身邊?
3
我終于見到了大魚,這個本名叫余歡的男人長得很帥氣,眉眼之間竟和麥子有點像,他們站在一起有人們常說的“夫妻相”。而我呢,塌鼻子扁嘴的,就像京劇里的小丑。
余歡是來慶祝麥子結婚的,他給她買了一串黃水晶的項鏈,說是可以讓她寧神靜氣。麥子看見余歡一下子就撲到了他懷里,又是叫又是跳,余歡皺著眉說:都結婚了,怎么還跟個瘋婆子似的。
我憨憨地笑:見到親人了吧,撒歡了。然后拎了一個大籃子對麥子說:你們聊吧,我去菜市場買點菜。
麥子說:好啊好啊,大魚喜歡吃蝦,喜歡吃面食,喜歡吃油麥,還喜歡吃芒果,還有,還有熏排骨。你用筆記上,別回頭一出門就忘了。
我就真的一項一項記到了紙上,都買了回來。余歡說:不用買那么多。
我又憨憨地說:老婆吩咐的事不能怠慢,這是原則。
余歡笑:她發瘋呢,別理她。
我進了廚房收拾飯菜,聽著他們在客廳里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隱隱有些心慌,在自己家里,自己反倒像個外人,這滋味有說不上來的煩躁。
吃飯的時候,余歡喝了不少酒,他說:麥子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不懂事,你以后要多照顧她。她嘴硬心軟,要是喊啊鬧啊的,別理她,一會兒就過去了。
我也喝了酒,不過還是清醒的,滿口應承道:一定一定。心里卻晃過一絲不快,憑什么麥子要你來托付?
余歡在我家住了一晚。整晚我都沒有睡,生怕麥子跑到另外的房間里。可整晚麥子睡得都很熟,我有點枉做小人的感覺。
4
半年后,麥子媽媽身體不好,我們把家遷到麥子的老家,那是個很美的海濱小城。余歡和麥子家住得很近,同一座樓的不同單元。
余歡已經結了婚,妻子是個樣貌平平的女子,從外形上來說,我似乎和她更般配。我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竊喜。
在海邊租了一個小店面,我又開起了蛋糕店。偶爾會碰到余歡,每次看到他的時候,都覺得他看我們的眼神有些慌張,也許是我太過敏感。我一如既往地呵護著麥子,麥子經常在晚上滾進我的懷里,嬌嗔地說:黃樹,你真好。
我撫摸著她細如凝脂的肌膚,一陣激動,我一遍一遍地要她,在她身上咬出一環環的齒印:麥子,你永遠也不要離開我,好嗎?
麥子在我身下喘息著說:當然,我怎么會離開你呢?永遠也不會。
麥子的回答讓我覺得幸福,但我并不完全相信,我時常會做夢,夢到我六歲那年,媽媽拋棄了我,然后我又夢到麥子也拋棄了我。我時常會在夢里驚醒,醒來時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麥子和余歡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事情?我能感覺到有玄機,但我不停地勸慰自己要大度,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5
時間過得很快,我的蛋糕小店生意還不錯,麥子有空就來幫忙,麥子媽的身體也還好,能幫著做做飯。如果不是那場意外,我會覺得我是個幸福的男人。
意外是發生在余歡身上的,他妻子產期大出血,孩子和她都沒搶救過來。
悲哀一下子籠罩了余家,麥子媽整天流淚,麥子更多的時候是在對面陪著余歡。
我幫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那天我到余歡家時,看到了余歡坐在沙發上,頭倒在麥子的懷里。我的心酸楚地疼,但是還在勸慰著自己:不過是特殊情況而已。
一直到葬禮那天,麥子都陪著余歡,她挽著余歡的胳膊,時不時看看余歡的表情,體貼入微。我在麥子身邊來回晃,可在麥子眼里,我似乎是空氣,完全的無形。
我以為一切會慢慢還原的,可是,麥子憂郁的眼神讓我覺得不安。
余歡每天都過來吃晚飯,是麥子媽叫他過來的,他從不推辭,而且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麥子的心似乎都放在了余歡的身上,她對他那樣溫柔,而對我卻越發的不耐煩。這樣的感覺讓我很慌張,但我盡力地克制,克制就是忍耐,忍是心頭上的一把刀,有多疼只有自己知道。
每個晚上從蛋糕店回來后,看到桌上的都是殘羹剩飯,而且都是那些我曾經記錄在紙條上余歡愛吃的菜。我覺得委屈,但是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麥子媽的行為,她對余歡好到了幾近獻媚。
我經常會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麥子和余歡曾經相愛過,因為麥子媽的棒打鴛鴦而最終沒能成為眷屬?
猜測有一千種可能,每一種都顯現出麥子和余歡的關系并不簡單。我有些怕,一次次夢到自己被遺棄。
6
余歡死了。從我家的陽臺上跳了下去。他喝了太多酒。
他總是喝太多酒。那天我從店里回到家,麥子和她媽在廚房里做飯,麥子把菜一盤盤地擺到餐桌上,依舊都是余歡愛吃的。
麥子說:大魚在陽臺呢,叫他吃飯來吧。
我掩飾住心里的不快跑到陽臺上,這時,我看到余歡跨在了陽臺上,我大聲喊:余歡,你要干嘛?
余歡已經很醉了,他大哭:我什么都沒有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
我沖過去,拉住了他的手:你還年輕,還可以再結婚,還可以再有孩子。然而,我卻抓不住他,他徑直沖了下去。
巨響,血肉模糊,尖叫,痛哭。
我忘記自己用了多長時間來讓麥子和麥子媽從悲痛中解脫出來的。麥子瘦了,本來珠圓玉潤的身體形銷骨立。
麥子媽時常地哭,說:作孽啊,作孽。
我又開始做噩夢了,經常夢到余歡,他向我笑,微笑、冷笑、嘲笑,然后獰笑。我開始害怕睡覺,每天都極力地睜大眼睛和睡眠做斗爭,但是失敗的那個總是我,我總會迷迷糊糊地睡著,而只要睡著了就能夢到余歡。
我這才知道,人是不能做虧心事的,會有報應。
7
又是一年過去,大家已經漸漸從余歡死去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可喜的是麥子懷孕了,一家人終于有了笑容。
只有我還是有些憂郁,因為不知道為什么我越看麥子越像余歡,說話,皺眉,微笑的樣子都那么相像。
我強裝鎮定地生活,依然執著地愛著,照顧即將臨產的麥子,麥子認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我擺脫不了余歡的糾纏,這糾纏來自于內心。
那天余歡橫跨在陽臺上,哭著要自殺,而我一邊大聲地阻攔他,一邊推了他一把。那一刻我想的是,沒有了余歡,麥子就會和我安心生活了。
我的罪惡逃開了所有人的眼睛,沒有人對我產生過絲毫的懷疑,但是我逃不掉良心的責問,總覺得我的手上會有血流出來。
我悄悄地哭泣,在沒有月亮的夜里。
終于,在兒子出生的一年以后,我徹底崩潰了。
我以前從來不相信神鬼之說,但現在,我相信世界上是有鬼神附體的。我結婚三年,麥子都不曾懷孕,而在余歡死后她竟然懷孕了。孩子長得很帥氣也很壯實,就是一點也不像我。如果僅僅是不像我,也許我還不會悲哀和恐懼。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孩子長得越來越像余歡!
如果不是麥子懷孕的時候余歡已經死了半年,我幾乎要認定孩子就是余歡的了。
我決定到附近山上的廟里求一柱香,然后到余歡的墓前祈求他放過我。然而,我還沒走到目的地,就從山上滾落下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睜開眼,看到麥子哭腫了雙眼坐在我身邊。
我覺得自己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用盡了全部力氣問了麥子一句很多年我一直想問而沒問出來的話:我美麗的麥子,你到底,愛不愛我?
麥子哭著摸我的頭:傻瓜,當然愛你了。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男人。
我笑了,即便明知道她說的是安慰我的話也讓我打心眼里高興,麥子,如果有來世,我希望自己有余歡那樣的英俊和才氣,然后愛你。
麥子的話卻字字句句刺進了我的耳朵:我和余歡一起長大,感情很深,爸爸生前在外面還有一個家,而我們家的事情,經常是余歡爸爸來照顧的。
麥子和余歡其實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是麥子、余歡、還有麥子媽三個人之間的秘密。
我閉上了眼睛,再也無法醒來,我沒辦法告訴麥子自己的悔恨。如果不是那么多猜疑,如果相信麥子的愛,我會照顧她到永久的。可是,現在,我卻把這世上以后的艱難都留給了我最愛的女人。
死,真的不可怕,只是那么多的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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