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朵罌粟的前世，等待你花開的寂寞

2009-01-01 00:00:00陌上花

愛人坊·金版 2009年1期

一

開始的時候，我是不喜歡莫蓮的。她是我們宿舍馮馮的女友，據說美得邪惡。馮馮到宿舍每過幾秒種，“莫蓮”的名字就會從他的嘴里蹦出來。

我想我是討厭她的。因為，我討厭馮馮。但是那天，她同幾個男生涌進我的宿舍，然后放肆地坐在我的床下，那是我初聽到她的聲音，嬌喘的、妖魅的，帶著莫名其妙的味道撲面而來。

馮馮是有錢男子，剛進大學就開紅色跑車來報到。他老爸開古董公司，錢多得不得了。很多女孩子圍繞在他身邊，這很正常。他們打開一箱科羅娜開始喝酒，無疑這個周末又成了他們狂歡的聚會，不知是誰的主意選了我們705宿舍，反正我是呆不下去了。

于是我下床，下床時，我看到了她。確切點說，是我們同時看到彼此。

你好，她說。果然是天人，傾國傾城的美貌，個子足有一米七三，眼睛大到差點占了半張臉，睫毛是粘上去的吧，長得驚人。她的紅衣，在整個曖昧的夜里更突兀地艷了。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穿上鞋拿著塤去樓頂吹。我上去的時候，夜色極曖昧，空氣中有茉莉的清香。

熱鬧從來不是我的。從小，我就知道寂寞是如影隨形的東西。父母離異，我與外婆在小鎮生活，小橋流水的日子讓我養成木訥的性格，我是看花寂寞，看葉也寂寞的人。

只有塤能解我的寂寞。幽幽的，我吹著《陽關三疊》，背后，傳來了一聲嘆息。我回過頭去，看到夜色中的她，她把紅衣脫掉，是白衣，仿佛黑夜中的女妖，忽然就出現在我面前。

是你，我驚訝地說。呵呵，她笑著，我去衛生間，聽到有幽怨的塤聲，就尋了上來。

沒有想到她也會喜歡這孤獨的樂器，在我眼中，她本是輕薄的女子，喜歡馮馮，用馮馮的錢買奢侈品LV的包、chnnel的裙子。

但我卻喜了，得到一個女子的喜歡畢竟是歡喜的。“你喜歡聽什么？”聲音里居然有了討好的意思。《禪是一枝花》會吹么？她居然知道《禪是一枝花》！真好。

我吹給她聽，聽到樓下有人喊，莫蓮、莫蓮，我便知她的名字叫莫蓮。曲子終了她飄然下去，我才發現她發間有一大朵什么花，或者是韓國那種卡子也未可知，可是非常美，妖嬈的美。

我想，我是在一瞬間愛上她的。從前我以為，我是不會喜歡這類女子的，我喜歡那種賢慧穩妥的，而不是這種妖艷的勾人心魄的女子，到最后我才發現，不，我不是。

那夜我失眠，一直翻來覆去。下鋪的馮馮嚷，亦生，你折騰什么呢？鬧什么春，明兒我給你找一個女友，不過你這么郁悶，哪有女孩子能跟你？

我沒有理他，想著莫蓮的樣子，在腦子中一閃又一閃，直到天亮。

二

以后，馮馮總帶著莫蓮來我們宿舍。他們親密無間，喂飯或者打情罵俏，無視我的存在，好像我是隱形人。莫蓮招搖地笑著，笑聲穿透力極強，如x光。

有一次她喝醉了，馮馮背她回來，然后把她放倒在我的下鋪，馮馮睡另一個人的床。學校已經放了假，我因為想做幾個臨時工掙錢糊口沒有回家。再說我亦沒家，父親去了香港，母親在鎮江嫁了人，外婆死了，我能去哪里？干脆留在上海，一個人來去倒也方便。

那夜我們三個同居一室，莫蓮的呼吸近在咫尺。

半夜，她鬧酒，馮馮也喝多不能起來。我抱著莫蓮去衛生間吐，她的手軟軟地搭在我的頸上，這是我與她的第一次肌膚之親，她的身體里有種異樣的香，讓我暈眩。

之后是馮馮吐，我再抱著他去，一夜，我沒怎么睡。天亮之后，他們愧疚地說對不起，然后開車走，揚著手說，我們去吃早餐，昨晚辛苦你了。

我呆呆地看著莫蓮的背影，然后輕輕地躺倒在她曾經倒過的床上。從前，我也在馮馮的床上躺過，但此刻因為有了莫蓮的體香，居然這樣的不同。

我近乎神魂顛倒，在她每天必經的路邊悄悄站著，別人只當我是路過，只有我知道，我是刻意要遇到莫蓮。

她如招搖的鳳凰花總是穿大裙擺的衣服，艷麗的花朵在上面跳舞。我看著她，有劈面驚艷之感，她每次看到我都會笑著問：呆子，還在吹塤么？

她叫我呆子。我的成績很好，整個化學系幾百名高材生一直排第一，獎學金拿了又拿，誰也不知道我是因為家庭條件局促才這樣努力學習。但我惟有暗戀，我如何能把這樣美艷如花的女子追到手？何況她是有紅色跑車的馮馮的女友？何況，她一直叫我呆子。

我只同她一樣高，離她最近時我暗自比較過，這更讓我自卑到難過。她愛穿低胸衣服，波濤洶涌不說，造成的后果是使我春夢連連，我總以為自己純潔到無瑕。很顯然，我不是的。

她是我的對岸，我只能想象，卻游不過去。可誰能攔住我喜歡她？

她明明高卻還穿高跟鞋，把別的女孩子生生逼仄到無路可退。所以她注定沒有女伴，她只有自己。她是一朵野生的牡丹，兀自招搖。而那個鬢邊的卡子，亮晶晶、大而美，似滴出水來的綠，非常讓我喜歡。雖然與她隔著河，可我仍然固執地喜歡。

還有三個月畢業的時候，她忽然來找我，自那夜醉酒后，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呆在一起。

她約我去了七樓樓頂。她瘦了，臉色蒼白，卻更加動人。早春，她的衣衫單薄，白衣白裙，在風中輕飄飄，好像風要把她刮走一樣。

亦生，你幫幫我。

之后，她嚶嚶地哭起來，聲音似小羔羊一樣，我一下慌了手腳。面前的女子，是我心疼的，可她的眼淚，成串成串掉下來濕了衣襟。我忽然顫抖起來，聲音也顫抖著：你說，你說吧。

三

馮馮拋棄她，而她有了馮馮的孩子。她說，已經三個月了。

他怎么能這樣？我義憤填膺，好像她是我的妹妹，或者，是我的親人。

我決定去找馮馮。當然，在臨下樓之前，我問莫蓮為什么要找我？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亦生，我知道你會幫我的，你知道馮馮有錢還有一幫社會哥們，沒有人敢動他的。他想甩掉哪個女孩子是很輕而易舉的事，他的紅色跑車上已有新歡。

莫蓮居然篤定我會幫她。其實我是膽小的男子，可那一刻我無比膽大起來，然后對莫蓮說，你放心吧。

找到馮馮時，他懷里嶄新的女子，嬌小玲瓏的有種異樣的美。他們正在喝酒。

馮馮！我叫他。是亦生，有事么？

你讓她走開，我指著那個女子說，我有話和你說。

就在這說吧，她不是外人，她要和我一起去英國的。

讓她走開！我幾乎怒發沖冠！我沒有想到我的聲音會這樣高，高到幾乎震耳欲聾。

馮馮揮了揮手，那個女孩子走了。

什么事？

你得對莫蓮負責，她懷了你的孩子！

別管我的事，誰也別管，否則我不會客氣。

你得對她負責！我一再說，聲音是凌厲的。馮馮忽然一笑：我知道你也喜歡她，現在正是好機會，你快去找她吧。

我記得那天桌子上有好幾個啤酒瓶子，我抄起一支然后砸在桌子上，再然后，我戳到了馮馮。他尖叫了一聲，倒了下去。

馮馮的身體里透出血來，汩汩地流著，我很快意，一點慌恐也沒有。

第二天，馮馮死了。

我進了監獄。二十歲的少年進了監獄，沒有人來看我，莫蓮也沒有，父親在香港，母親仍然在鎮江，大家都忘記了我是誰。

四

我在監獄里整整呆了十年。是誤殺，所以判了十五年。我態度好替人掃盲，還會吹塤，好多人成了我的粉絲，雖然我是玉面書生，雖然我一直沉默。

三十歲這年，我回到上海。我曾經的上海。

沒有人知道我是誰，超級女生和加油好男兒轟轟烈烈地辦著，有人問我看過周杰倫的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嗎？張藝謀拍的。

我說，周杰倫是誰？張藝謀和鞏俐還那么好嗎？結婚了嗎？

他們看著我，好像看著一個外星人。

我找了一個小公司上班，朝九晚五，面容冷靜清秀，沒有人知道我是誰。公司在十九樓，我常常透過十九樓去看上海的夜色，奇異的妖艷和美麗，這是誰的上海？我的上海，在十年前已經死在我的心里。

周日的時候我坐地鐵去B大，去705，那里有新生，也如我當年一樣年輕的容顏。

我開門，有人問：叔叔，你找誰？我才知，我已經老了。這十七歲的孩子，已經喊我叔叔。我說你們知道嗎，這705，曾經有過轟動一時的愛情事件。

他們哈哈笑著、聽著，然后說，叔叔你真會講故事。

沒有人信我的話，我再次登上七樓的樓頂，還是這樣多的風。風吹過我的頭發，我的頭發已經不復當年的濃密。是在這里，有個女子嘆息一聲，然后，毀了我的一生。

夜是黑披風，罩住我。我掏出當年莫蓮的照片，她那樣妖艷，穿著大裙擺的衣服，無限的風情，無限的美。

這張照片，是我從馮馮的影集里偷來的，讓我看得起了毛邊。

我還是這樣愛她，這一發現讓我心碎。我寧愿她現在過得好，嫁了有錢人過著富裕的生活，美美容化化妝給寵物狗洗洗澡。或者出了國嫁了洋人，操著流利的英語，回國省親時，一臉的驕傲。或者還是單身，寂寞而孤獨地活著。這幾種可能都有，她那樣美麗的女子，是不愁嫁人的，有錢男人總是喜歡找到這樣的女子充場面的。只是，三十歲的她想必也老了吧？

這樣一想，心就酸起來。美人遲暮，怕是最難過。歲月的風霜不曾來侵時，她曾經是灼灼奪人的牡丹，艷到有了奇異的香，但現在，她還有么？

我不曾想讓她報答，那一切，是我心甘情愿。所以，我沒有找過她。

我以為，今生我與這個叫莫蓮的女子是兩兩錯過了。所以在地鐵里遇到她時，我失聲叫了出來。

五

我們同時怔住。她變化之大，讓我驚得沒有立住。

胖到變了形，好像連眼睛也小了。她的衣服是那樣污，碎花的裙子大概因為料子不好，所以起了許多褶子。她提著包，是那種劣質皮革的，掉了一塊皮的，臟污的斑駁著。

她的另一只手里，牽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

這見面讓我們忽然都尷尬起來，想必我在她眼中也是老了的。我們怔了多時，然后叫了彼此的名字。

她不再妖艷，不再如一朵野牡丹，忽然這樣莊重，莊重得哪里都不對。甚至她的笑，也帶著艷俗的那種氣味。

你出來了？她問，這句話根本是沒用的。你結婚了？我問，這句話也是多余的。

我們彼此點頭，然后長時間沉默。

叫舅舅，她讓孩子叫我。舅舅，孩子叫。我忽然想掉眼淚，這是馮馮的孩子，我看得出來。想必她還是愛著他的，所以執意生下了他的孩子？那她嫁的一定是老實人，不然不會穿得這樣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