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潰壩，請撤離

是他先提出的離婚。那時他們正在吃飯，紅酒燉雞冒著熱氣，油燜大蝦閃著瑩亮的光，濃郁的香味在房間里盤旋著，久久不散。這頓她精心準(zhǔn)備的飯，他只是淺嘗輒止。他一直在抽煙，眉頭深鎖，面沉似水。她不是沒看出來，卻還是夸張地把雞翅嚼得滿嘴流油，把菜挨個往他的碗里夾。當(dāng)她把一勺湯往他的碗里盛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伸手去擋。她避之不及，一勺熱湯“嘩”地全灑在了他的手上。她驚叫一聲，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隨手扯起自己的衣襟，就去擦他手上的湯汁。他皺眉，推開她，突然說：我們離婚吧。

她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轉(zhuǎn)身去衛(wèi)生間拿了一條濕毛巾，又來為他擦濺到身上的汁液。她說，你一會兒把這衣服脫了，我洗洗，新買的洗潔精去污力挺好的……

他再次推開她，后退兩步，說，你有什么條件盡管提，我都依你。我們，確實沒辦法在一起了……

她低下頭，沉默不語，手里的毛巾已經(jīng)扭成一團(tuán)。他尷尬地咳了一聲，語氣艱澀地說：她，她懷孕了……

她突然揚手，“啪”地把毛巾擲到他身上，歇斯底里地喊：我偏不離，耗也要耗死你……手臂一掃，桌上的杯碗茶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知道他有外遇，半年前就開始了。他不斷的晚歸，他手機里的曖昧短信，他脖子上的吻痕，他飄忽躲閃的目光……再傻的女人也看得出來他有情況。但是她不說，她像沙漠里的駝鳥，把頭鉆進(jìn)沙堆里，一如既往地體貼照顧他，甚至比從前更細(xì)致更溫柔。如此的隱忍，是因為她愛他，不想失去他。她甚至私底下找那女孩兒談過，軟硬兼施，希望女孩兒能主動退讓。但女孩兒趾高氣昂飛揚跋扈，輕蔑一笑：有本事你就別讓他來找我！

她當(dāng)然阻擋不了他，在那些他不歸的夜晚，她獨自躲在家里哭，不斷地反省自己，到底問題出在哪里。是因為店里的生意太忙很久都沒有陪他吃過一次飯嗎？是那次吵架她任性地摔壞了他最寶貝的陶器嗎？是他父親的生日她正在外地開會沒能趕回來祝賀嗎？……似乎是，似乎又不是。只是，當(dāng)她想要去彌補這些漏洞時，他的心已另有所屬。

她不同意離婚，他就從家里搬了出去，臨走時，他把家里的鑰匙放在茶幾上。她背對著他抱臂而立，鑰匙跌落在玻璃茶幾上清脆的響聲伴著他漸去漸遠(yuǎn)的腳步聲，讓她的心止不住地抽搐，疼痛。

她還是不甘心就此放棄，知道他的胃怕寒，她就熬了江米紅棗粥，一路坐公交車給他送過去。她像個戀愛中的小女生一樣，抱著保溫飯盒在他的單位門口等他下班。他并沒有被感動，只是冷淡地說他不喜歡吃紅棗。她爭辯：你以前不是最愛喝紅棗粥嗎？他說從前喜歡，但現(xiàn)在，他的胃口變了。

這樣的糾纏，整整持續(xù)了一年，她身心俱疲。那天晚上，她慣例地失眠，一直到凌晨三點還沒有睡著。忽然聽到陽臺上有響動，接著就是“撲通”一聲，輕微的腳步聲從陽臺移到了客廳。她的心一下子就縮了起來，顯然，有賊進(jìn)來了。她張嘴想喊，又立刻用手捂住嘴巴。夜很靜，墻壁的隔音也好，她的喊聲不僅不能引來救援，可能還會帶來更大的麻煩。報警嗎？警察最快也要十分鐘才能到，若是被賊知道她是個獨身女子，后果同樣不堪設(shè)想。情急之中，她抬手把床頭柜上的臺燈推落在地，“嘩啦”一聲巨響，長久的沉寂，稍頃，腳步聲重新移回陽臺，再無聲息。

警察來的時候，她抱著雙膝，渾身打顫，在床上蜷縮成一團(tuán)，臉上滿是淚水。她給他發(fā)短信，她說：家里進(jìn)賊了，我怕。她說：你能不能回來，陪我一會兒？她說，我想你……她發(fā)瘋一樣把一條條短信重復(fù)發(fā)送出去，但是，始終沒有任何回應(yīng)。每發(fā)出一條短信，她都覺得自己的心被撕下了一瓣，直到最后，她摔了手機，淚流滿面。

第二天，她打電話給他，她問，昨晚的事你知道吧？他說知道。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你怎么不報警？回頭你給窗戶裝上防盜網(wǎng)吧……她打斷：今天下午，去離婚。說出這句話，她的心里，竟是無比的輕松。

是那個賊，是那些沒有回應(yīng)的短信，掠走了她心中最后的一點留戀。是的，他不再愛你了，他的心不再是接受你感應(yīng)的磁場，你的恐懼，你的驚慌，你的無助，你所有的努力，對他都不再產(chǎn)生反應(yīng)。

兩個人，無論誰先撤離，都是愛情的堤壩決了口。再豐盈的感情，也會從這小小的缺口中毫不留情地奔涌而去。而另一個人，總是習(xí)慣在河床徹底干涸后，才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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