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亂點鴛鴦譜的梅琳為我從蒙面舞會上點回辛可,說,沒有愛情的人是可恥的。你丫根本就不是個女人,有本事你就別做春夢了,直接泡個春宵給我看看,這樣賞心悅目的單身貴族,再放走我嚴重鄙視你!
看看“單身貴族”辛可,沒其他毛病啊,只是微凸的小肚子看起來比較不美觀,不過梅琳說,這種男人抱起來舒服,反正你也空床著,死心塌地以結婚為目的和他交往吧。
我無話可駁。
那就交往吧,反正我也思嫁了。我笑著與他握手,他的手溫暖而柔軟。我想,如果被這雙手相抱一生,會是怎樣的一種溫暖?
辛可是極溫柔細心的男人,對我極好。我打電話,他隨叫隨到,我腰酸背痛,他幫我熱敷冷敷,我生病,他喂我吃藥……還給了我足夠的錢,讓我自己租房。租住的地方,在鬧市中心,5層,鬧中取靜,地勢極好。一層樓只有兩間,對面那間是個年輕的男孩,長像醋似黃磊,眉目清秀,書卷氣十足,除了周末,我很少看到他。僅有的幾次,在電梯上碰到,一起出電梯,然后我朝東,他朝西。
公司年底盤點后,放假一天。突然之間在某個不是周末的日子閑下來,朋友都在上班,打了一圈電話,無人陪我,我無聊地坐在窗臺上看風景。
樓前的椰樹下停著一臺熟悉的越野吉普,仔細看看車牌號,6688。
我不會記錯,這是房東太太的吉普,這個城市里,女人開吉普的很少,開越野吉普的女人更是少之甚少。我來看房那天,房東太太就是開著這一輛車,也停在這片椰樹下。
我開門,電梯剛好在我面前停下,電梯門打開,兩只牽著的手瞬間放開。事情太突然,我的大腦像裝了漿糊一般,不合時宜地脫口而出:房東太太?她不自然地笑笑,說,我這幾天有時間,所以自己過來收房租,省得你們要去銀行。我也不自然地陪笑,說,好的好的,我正準備這幾天到銀行給你轉帳呢,你來了正好。
她裝作不認識對面男房客的模樣,很禮貌地說著打擾了,然后進我家。
隨便聊了幾句,她說她在中山路那邊還有幾套房,反正地段好,不愁租不出去,所以她很挑房客,也很樂意和她的房客做朋友。
在客廳的桌上開好收據后,我帶她到臥室參觀,寬大的雙人床前有我和辛可的合影。我告訴他,這是我男朋友。她愣了一下,仿佛看照片入了迷,說,哦……哦,準備什么時候辦喜事?
我仔細地撫過相框上辛可的臉,回答她,快了快了。她站在我面前,抱我的肩,眼神像一個熟識多年的好姐姐,仿佛和我親得沒有一絲隔閡,說,以后叫我阿均吧,別連名帶姓的叫,顯生疏,阿均是姐的小名啊,很私密的,一般人都不讓叫。你結婚時,姐送你一份大禮。
送她下電梯時,我仍是迷迷糊糊的,她熱情得讓我找不著北,她對她的每一個房客都這么好嗎?還是因為我偷窺到了她和對面房客的秘密?
二
我們的關系越來越親密無間,她經常會在辛可沒空陪我的時候,約我出去玩。送給我從印度帶回來的紅茶,還有從法國帶回來的啤酒發酵器。她告訴我用麥芽釀酒,說,情人是一粒酵母。我疑惑地看著她,不太懂。她說,你再好好看看,這一堆麥芽,如果任其放置幾天就會發餿生霉,但如果倒入酵母,就能釀出可口的酒釀來。
她問,定了婚期沒有?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氣惱地說,他很少上我這兒來,只將我往他的桃花苑帶,每次都是偷偷摸摸,藏著掖著的,像拐騙良家婦女那樣。她說,你仔細打聽過沒有,他是不是有主了?我說,怎么可能?在他的桃花苑,我從來沒見到過除我以外的女人的物品。
她捏了捏我的臉,說,臉夠嫩啊,怎么就留不住男人呢?突然,她一拍腦袋,對了,我怎么忘了呢,要抓男人心,先抓男人胃,姐當初就是憑得一手好廚藝才換得金龜婿。
我欣喜地看著她,你會啊,那你教我吧。
她神神秘秘地說,姐的廚藝都是當年特意在廚師學校學來的。你可要告訴你的辛可,說是為了他專程去廚師學校用功學來的,一定不能說我教的,這樣就更能感動他。美食與溫柔并加,我就不信他不向你求婚。
我將簡陋的廚房好好收拾了一番,買回各種瓶瓶罐罐,在她的言傳身教下,認真學習,細細地研究她給我的食譜,一次又一次地試驗,碰到不懂的就打電話給她,如果沒有時間過來,她總在電話那頭細心地教我。
在我的再三懇求下,辛可終于到我家吃飯了。還夸獎我的菜像畫,有時似濃墨重彩的油畫:玫瑰紅羊排搭配大紅燈籠椒、嫩黃生姜,氤氳的香氣四處彌漫;有時似工筆花鳥:翠綠香芹與橘黃香干相互映襯,水嫩青瓜與三色皮蛋相互點綴;有時似動靜相宜的寫實:張牙舞爪紅彤彤的大閘蟹,嬌巧可人的軟炸香蕉,還有做成太極圖樣的番茄芋頭牛肉羹。因了那些“畫”,吃菜的人既飽了眼福,又飽了口福,做菜的人也幸福無比。
我越來越信服阿均姐,每次的菜譜,都和她事先切蹉,她在我的表揚下,干勁也越來越大,恨不得守在邊上手把手教我才好,但因了我告訴辛可這些都是我在廚師學校學來的,只好委屈地讓阿均姐隱在幕后。
正當我越來越得心應手時,辛可突然不來了。我急得到桃花苑找他,他說身體不舒服,老是出虛汗,自覺床事也不力。
我陪他去看醫生,臟器正常,但腎虛。我問他這些天是不是背著我和什么人胡來了,他矢口否認。將他扶到我家后,我在洗手間打電話給阿均姐,問她現在用什么給辛可補身體。她指點我做了炒田螺,補腎。墨青的田螺混雜在紅尖椒里,香氣誘人,但辛可說沒胃口,不想吃,我告訴他,這是補腎良藥,我剛在廚師學校問老師才學到的,他感激地看看我,吃了很多,晚上聽到撲通一聲響,他起來上洗手間,昏倒在客廳里。
半夜里,我再次將他送進了醫院。
辛可告訴我,他好像覺得每次去我那里吃過飯以后,都會覺得身體不舒服。我笑他多心,全世界只有一人不會害你,這人就是我。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說,可能是你做的東西太好吃,我飲食過量吧。下次別烏魚甲魚野菜的給我惡補了,我想吃蝦。
一周后,辛可在我那吃到了味美肉嫩的基圍蝦,我提醒他,好吃,但不能貪吃。
晚上,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里發怒了,問我到底給什么他吃。我說,基圍蝦啊,還能有什么?他很生氣,說又進了醫院,這一次病情更嚴重了。
我急匆匆趕往醫院,他仍然氣未消,問我在基圍蝦里還放什么了。我反問他回桃花苑后,又吃了什么了。他說,你找借口有用嗎?我吃維C了,維C能有毒嗎?
三
我隱隱覺得不太對勁,整件事情不對勁,好像是我出問題了,但我說不好出在哪里。我將他前幾次吃過的食譜拿給醫生看,醫生說食譜倒是沒問題,但是胡亂搭配就有問題。比如吃蝦沒問題,但吃蝦后再吃維C就會有問題。烏魚沒問題,但吃烏魚后再吃野韭菜就會出問題。
事實加上第六感,問題應該是出在飲食上,也就是,出在阿均姐那里。
我打電話給她,問她到底怎么一回事,她說,關飲食什么事,辛可是身體有問題,怎么會怪到你呢,讓他別毫無根據亂猜測。
辛可離開了醫院,連桃花苑那邊也不見人,我知道他是懷疑我,我想給自己一個清白。
約了阿均姐在我家見面,看見她到了樓下后,我打電話告訴她公司有急事,走不了,非常抱歉。看著她駕車離開,我隨后坐上出租車,一路尾隨她到一個小區。她家的門虛掩著,我正在門前猶豫,門居然開了,她很自然地說,我知道你遲早會找來的。不過沒想到這一天這么快。
我走進去,滿墻滿架的是阿均姐和辛可的合影,大幅的婚紗照掛在墻上,很恩愛的模樣。
站在那里,我一下子蒙了,說,辛可結過婚了?他是你老公?他不住桃花苑?他和你住在這里?
阿均姐不動聲色,點點頭,說出來的話對我打擊更深:辛可中毒了。你的菜,我的湯。
她拿出一本發黃的食譜一頁頁翻給我看,說,你做了椒姜滋補羊排煲,我做了仙茅牛子南瓜湯,傷了他的肝。你做了火爆腦花、芹菜香干、蠔油洋蔥鵝翼、青瓜水蛋,我做了花生烏雞燉參湯,傷了他的腎。你做了清蒸大閘蟹、板栗咕嚕肉、酥炸香蕉、杏仁雙菇,我做了番茄芋頭牛肉羹,傷了他的心。他吃了你的蝦,吃了我給的補腎的維C,體內產生了劇毒的砷……
我憤怒地注視著她,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他是你丈夫啊。
她冷冷地答我,一個男人,誰讓他吃兩家飯呢?沒有兩個胃,就不要吃兩家飯。食物相生相克,同男女相生相克是一個道理。我當初為了滿足他的胃口,練就一手好廚藝,頓頓親手做羹湯,為了就是要他多回家吃飯,可他,吃了一家還不算,還想同時另吃一家,他想瞞著你和我,享受兩樣的美味。他居然可以幼稚到告訴你他是單身貴族,太卑鄙了。
我問,你報復他,搭上我干什么?
她風輕云淡地笑,說,記得我告訴過你嗎?情人是酒釀中一粒酵母,沒有酵母的加入,怎么能將麥芽迅速做成一壇美味的酒酵呢?沒有你的配合,我怎么能將他無聲無息地干掉呢?我把死亡菜譜一分為二,上冊給你,下冊給我。你做菜,我煲湯,兩兩相克,餐餐催命。
我問,為什么要他的命,你可以離婚啊?
她笑得很大聲很恐懼:離婚,等著他來分我一半財產?我沒那么傻,我不會讓他拿走哪怕一點點的。還記得你對面的那男人嗎?我沒辛可這么傻,我食兩家色但不食兩家飯。
原來,開越野吉普的女人是這樣的生猛可怕,原來,當受傷的女人心硬如磐石時,那些餐具就是最鋒利的刀刃,那些如花般綻放的美食,是最艷麗的毒藥。
四
沒有愛情的女人是可恥的,但做為一粒酵母而存在于別人瘋狂報復中的女人是更可恥的。
我不再相信什么“要得男人心,先抓男人胃”這類的鬼話,最惡毒的女人,也是最不動聲色的女人,抓住的也是男人的胃!她以美味為原料,卻以怨恨和報復為調料,烹制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然后通過男人的胃,把毒撒播到男人身體的每一處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