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在十六歲那年,遇見蘇白。
那時候,他住在我的隔壁,穿洗得發白的體恤,有破洞的牛仔褲,眼神憂郁。我喜歡看他畫畫,他的畫很特別,艷麗的色彩在畫布上妖嬈綻放到極致,有一種鬼魅的誘惑。他不愛說話,累了的時候,會把身子深深地陷進椅子里,修長而蒼白的手指近乎透明,指間夾一支忽明忽暗燃燒著的香煙,也不抽,任它一節一節寂寞的燃燒,化成死一樣的灰燼。
在我的眼里,蘇白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畫。在那個下午以前,我沒有想到過,會看見完全不一樣的蘇白。
當我像往常一樣推開虛掩的門,白色的窗簾已全部拉下,午后的陽光把摩挲的樹葉斑駁地印在窗簾上,蘇白赤裸著上身拿著畫筆站在房間的中央,他這次的畫布是一個人,一個異常妖嬈的女人。彎曲的卷發,光潔的額頭,美麗的眼睛盛滿水一樣的柔情。她斜躺在椅子上,凝脂的背部盛開著大朵大朵妖艷的花……蘇白的眼睛不再散漫,里面跳動著大團大團的火苗,仿佛一觸即可熊熊燃燒。
畫到一半的時候,蘇白停下來。那女人轉過頭發現墻角的我,她扯過一條桃紅色的絲巾遮住赤裸的胸,她好看的乳上有著美麗的紅暈,左上方的位置是一只展翅欲飛五彩斑瀾的蝴蝶,我的臉瞬間紅了。
她沖我招手,雪白的胳臂在光影里輕盈晃動,我突然感覺她才是那只欲飛蝴蝶。我走過去,她捏起我尖尖的下巴,對蘇白放肆微笑,白,她可真是個美人胚子。蘇白沖她笑笑,是的,她長大會跟你一樣的美。
我突然心生厭惡。我討厭她叫他白,我甚至討厭蘇白說我會跟她一樣的美,我更討厭他們交集糾結在一起的目光,那么纏綿。
我打掉她的手扭頭就跑,身后是他們咯咯的笑聲。
躲到虛掩的門外,我停下了,屋內的笑聲之后,傳來了發自男人和女人身上異樣的聲音。腦海里立刻出現蘇白赤裸的上身和女人凝脂的背部。想象著蘇白修長的手指滑過那只展翅的蝴蝶,最后停留在花蕾般美麗的乳上,那女人發出小獸一樣的叫聲……
我在這樣的叫聲里,身體逐漸潮濕。悄悄進到屋子里,我清楚地看見了蘇白身下雪白床單上那個妖嬈的女人,她背部的繁花妖艷怒放,她的眼角分明掛著萬種風情。
我落荒而逃。
二、
從那天以后,我再沒去過蘇白的家。每次在巷子里遠遠遇見,我亦會飛快逃離。
我迫切希望自己可以長大,長成自己希望的模樣,有妖嬈的發,好看的胸,帶萬種風情的眼神。希望蘇白在我的身體上畫畫,希望蘇白的手指輕拂過我顫抖的身體……
可不久的后來,蘇白搬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常常一個人徘徊在他的樓下,盯著那扇緊閉的窗子發呆。蘇白夜夜入夢,與我撕扯,纏綿。相同的夢,我做了整整十年,做到厭倦。
女人一生,總會遇到沒有理由便奮不顧身喜歡你的男人,就好比安生,我大學時的學長,一個笑起來陽光一樣燦爛的男人,他瘋狂的追求我,送我大把的玫瑰,半夜在宿舍樓下為我唱情歌,甚至在女生的洗衣間為我洗衣服。
我答應了和安生交往,他小心翼翼牽我的手,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見了疼惜。他說:沫兒,你那么單純,單純得讓我心疼。我靠在他的懷里開懷的笑,笑到最后,有淚從右眼安靜滑出。
我喜歡安生,理所當然地享受他的寵愛,但我的身體卻抗拒安生。只要他擁抱我,我的身體立刻變得僵硬。
安生心疼地望著我,沫兒,我等你長大,我等你真正的接受我。
我低下頭,不說話。安生不知道,我在遇見蘇白那年就已經長大,我知道自己身體抗拒安生的原因。但,我卻不能言說,那是我的秘密,我的身體在暗夜里一次一次為著心里的男人綻放……
三、
再次遇見蘇白,我便不再想逃。
站在蘇白寬大的辦公室,看他修長的手指一頁一頁翻動看我的簡歷。隔了十年的光陰,我依然一眼認出了他。而他抬起頭盯了我良久,秦沫。他薄薄的嘴唇輕輕念出我的名字,我頭腦一片空白,他還能認出那個頂著一頭枯黃頭發有著尖尖下巴潛伏在他畫室看他畫畫的小女孩嗎?蘇白拿起鋼筆在我的簡歷上寫了幾個字后,對我說,秦沫,明天來公司報到吧。
他已不再畫畫,他穿熨燙筆直的西服,偶爾用鋼筆在我遞過去的文件上簽他的名字,蘇白。我留戀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很深的夜里,我一次又一次按斷安生的電話,留在公司陪著蘇白加班。
凌晨兩點,蘇白加班完,走到我身邊。他拿開我手里的資料,眼睛直直地望著我,你是秦沫?我點頭,是的,我是秦沫,我十六歲就遇見你。
蘇白的手指落在我的唇上,難怪,我第一眼見你那么熟悉。
蘇白將我抵在墻角,他的目光在距離我不到三厘米的地方燃燒,我有些恐慌,不住的掙扎。蘇白用身體壓住我扭動的身體,我感覺蘇白的心在他的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我甚至能感覺他身體的某些部位有了微妙的變化,他不住地喘氣,吐出的氣體帶著他的味道鉆進我的脖子里,癢癢的,像一只只肉肉的小蟲來回爬……
夢里與蘇白纏綿糾纏的畫面,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的身體瞬間軟了下來。我低低喚他的名,白。蘇白的唇堵住了我的唇,他的舌頭像一條靈巧的蛇在我的口腔里游走,我的身體變得很熱很燙很軟很空,我開始小聲的呻吟。蘇白放開我的手,他的手仿佛有種特殊的魔力,在我的身體上輕巧的滑過,瞬間開了大朵的花。
這樣的場景,我早已在夢里演練了無數次。我的手纏上他的脖子,不停地喚他的名,白。他不說話,把我抱我到沙發上,褪去我的衣服,壓了下來。我閉上眼睛,任憑他一次比一次劇烈地撞擊我的身體,我的身體為他一次又一次打開再打開,發出小獸一樣尖銳的叫聲……
四、
我知道蘇白并不愛我,但我迷戀他的身體,我喜歡他在我的身體里馳騁,我希望在他的身下纏綿呻吟。我的身體里藏有十六歲那年他種下的盅。
我開始躲避安生。
實在躲避不了,我也呆很少的時間,就借口離開。安生納悶,沫兒,你怎么了?我搖頭,我沒事。但安生還是從我眼睛里,看出了端倪,我隔幾分鐘看一次電話,擔心漏掉蘇白任何一次召喚。我不是善于隱藏的孩子,我急切地想念蘇白,想念他的身體。
我想,和蘇白的糾纏,仍舊是和愛有關的。因為他在進入我身體的前一刻,手指纏繞著我的發梢說,有情的人才會做愛。
那段時間,我們夜夜糾纏。我們在蘇白客廳的地毯上,抵死纏綿。
蘇白喜歡在地毯上做愛,他說,地毯塌實而安穩,不似床,柔軟而空虛。我和他的身體越來越契合,我懂他的每一次親吻和撫摩,身體因為欲望而變成水草般潤澤。我們整夜親吻,咬噬,撕扯糾纏,一次次在愛欲里飛揚,最后精疲力盡地擁抱著,用最親密的姿勢睡去。
可是,蘇白從不對我說愛。即便在高潮跌起時,他也只緊抓著我裸露的肩膀發出狼般嚎叫。
他不說,我亦不問。我的愛隱忍而卑微,低到塵埃里,還開出花來。
不久之后,我沒有任何征兆的厭食,惡心,嘔吐。去醫院檢查,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面無表情的告訴我,你懷孕了。拿著診斷結果,我不知悲喜。
晚上和蘇白纏綿時,小心翼翼地告訴他,他停止沖撞,皺著眉頭問我,當真?我點頭。他的身體迅速疲軟下來,你為何如此不小心?蘇白轉過身去背對著我睡了過去,整個晚上只有我睜大眼睛與黑暗孤獨對抗。
五、
早上,蘇白從皮夾里抽出幾張薄薄的鈔票,冷冷地對我說,做掉他。
我就一個人去了醫院,濃烈的蘇打水味道讓我想吐。躺在手術床上,因為緊張渾身冒著冷汗。想到安生,忍不住撥了電話給他。
他迅速來到醫院,帶我回家。安生說,沫兒,我舍不得你受委屈。
安生從來沒有問過我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只是把我摟進懷里,緊緊地。過一會兒,有滾燙的液體落在我冰涼的臉上,原來,安生無聲地哭了,那些滾燙的液體流過我嘴角,我嘗到它的味道,又咸又澀……
在公司的走廊上遇見蘇白,他面無表情的臉看見我步履康健地走過后一臉驚諤。和他擦身而過后,我一個人立在三月微暖的陽光里,渾身冰涼。
下班,路上,蘇白截住我,不由分說地帶我離開。他帶我去了他的家,開了門,他松開一直緊緊拽著我的手,我跌倒在地毯上。他沖我咆哮,為什么不做掉?
頭一次,我們爭執得那么激烈。最后,蘇白突然沖過來抱住我,惡狠狠地把我壓在身下。僅存的理智告訴我要推開他,可是,憤怒掩飾了我的欲望,我在渴盼著他的身體。
他從來沒有過的霸道和熱烈地進入我身體,原來是這樣的想念他。我們糾纏在一起,誰都不肯服輸,做愛像是身體的對峙,猛烈得毫無溫情。那一夜,他不知疲倦,像個貪戀的孩子要了一次又一次。
天明的時候,有溫潤的液體從我的兩腿間流出來,我用手一摸,借著窗戶投射進來微弱的曙光一看,竟然是血,瞬間便染紅了整個地毯。我大喊著蘇白,屋子卻靜得沒一點聲響。血越流越多,我仿佛已經觸碰到死亡,恐懼讓我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我的身體像株了無生氣的植物。我的神情越來越恍惚,在我意識消失的前一秒,我撥了安生的電話。
醒來,醫院刺鼻的蘇打水味,又讓我想吐。漂亮的護士告訴我,身體已經沒有任何大礙,只是仍舊很虛弱,需要休息。
幾個穿著藍色制服的警察進來,他們跟我說,蘇白死了,是謀殺。然后,安生的照片清晰地立在我的眼前,他們問我知不知道照片上的人在哪里。
安生,他怎么那樣的傻,為了我,他不值。眼淚,洶涌而下,第一次為安生,可是,是不是已經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