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洋主播艾德文

“生活在中國如同乘坐高速火車，列車前進方向明確，乘客卻不知道下一個拐彎的地方?！毙挛魈m外國專家艾德文·馬厄(Edwin Maher)榮獲中國政府“友誼獎”時，這樣表達了自己在中國的生活。

2004年，艾德文成為中央電視臺英語頻道(CCTV9)第一位洋面孔新聞播音員。來中國的幾年中，艾德文收獲了許多人生亮點，這些亮點大多是他融入中國社會的過程中遭遇的種種意外。在他看來，這些不期而遇就是高速列車行駛過程中的諸多拐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艾德文的拐點也折射出中國近年的快速變化，以及東西方不同制度、思維和文化的碰撞。

裝中國酒的外國瓶

最能說明這種碰撞的，就是這位“洋面孔”走上中國國家電視臺屏幕的過程。

CCTV9于2000年9月25日正式開播，節目以新聞為主，口號是“世界了解中國的窗口”。長期主管CCTV9的中央電視臺海外節目中心主任盛亦來說:“英文頻道是辦給外國人看的，英文必須地道，最地道莫過于土生土長的外國人。從設計英文頻道時就考慮逐漸引進英語國家的人做主持人。比如ABC(美國出生的華人)、 BBC(英國出生的華人)，也不排除洋人。但是，最早的時候計劃未得到上級認可?！弊屢粋€西方人主持中國國家電視臺的新聞節目，這件事從醞釀到實現有些波折是可以理解的。國家電視臺的性質決定了CCTV9向世界傳播中國政府立場和觀點的使命。中國和西方國家意識形態差異迥然，西方播音員在政治上是否安全?

很快，這些疑慮被打消了。2001年，時任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局長的徐光春提出，“在世界輿論中要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在重大問題上必須要有我們的聲音”、“要通過5年左右時間，使CCTV9在世界上產生相當的影響力;通過10年左右的時間，使CCTV能同CNN、BBC抗爭”。

在這樣的背景下，CCTV9不斷改版。2004年，CCTV9將自己的口號由“中國的窗口”改為“中國和世界的窗口”，即在報道中國的同時，用中國的視角報道世界。這次改版的一大亮點就是“用外國瓶裝中國酒”，艾德文就是在這一年3月開始擔任CCTV9的新聞播音員。

目前，中央電視臺有英語、法語和西班牙語3個國際頻道，并且籌劃在適當時機開辦阿拉伯語、俄語和葡萄牙語頻道，越來越多的洋面孔將走上國家電視臺的屏幕。

媒體與政府

洋面孔在CCTV9的亮相立刻在英語世界引來廣泛關注，各種境外采訪紛至而來，共同的疑問是:一個具有如此豐富新聞經驗、在西方主流電視臺功成名就的主持人怎么跑到共產黨的宣傳機構來了?較早報道此事的是香港銷量最高的英語報紙《南華早報》。2004年4月6日，該報用半個版的篇幅報道了艾德文，題目是“CCTV力求擺脫喉舌形象——雇傭澳大利亞播音員是國家電視臺國際頻道吸引西方觀眾的第一步?！眻蟮乐幸昧藢Π挛牡牟稍L:“有些新聞可能被認為政治上敏感，但這并不影響我幫助觀眾理解新聞。這些新聞和其他新聞一樣，都要清晰地讀出來?！边@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回答，即新聞工作者的職責是幫助觀眾獲取新聞事實，因此不能在播報新聞時流露、闡述出自己的政治觀點。這樣的回答既專業又保險，避免了糾纏意識形態分歧。

談到政府與媒體的關系，艾德文想起了自己在新西蘭的工作經歷。艾德文的新聞生涯開始于1965年的新西蘭廣播行業，他轉行電視時，屏幕還是黑白的。政府對媒體的完全控制一直持續到70年代。之前新西蘭有許多私人電臺，當政府意識到電臺越來越流行時就關閉了所有私人電臺，只剩下政府一家。那時候全國每天只有晚上九點一檔廣播新聞，內容大多是政府各個部門的新聞稿?！斑@種情況一直持續到70年代，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p>

“去年李長春視察中央電視臺，他指出中國希望世界了解自己。2008年，國際媒體對奧運火炬傳遞、西藏事件等的報道的確令中國比較被動，但汶川地震后，中國歡迎世界各國的援助，允許國際媒體進行采訪，中國的一系列開放態度為中國贏得了肯定。其實，世界變得越來越小，我們相互依賴，比如自然資源豐富的澳大利亞就和中國合作很多?！?/p>

在過去的幾年里，艾德文感受到中國新聞界發生了許多變化。比如時政訪談節目開始直播，這有利于不同觀點的表達。敏感事件的報道也更加平衡，去年國民黨罷免陳水扁的努力失敗后，CCTV9同樣報道了結果。再有，聽眾通過電話越來越頻繁地參與直播的廣播節目。艾德文認為這些變化是“顯著的”。在采訪中，艾德文笑著對筆者說:“你的文章不翻譯成英文吧?那樣的話可要給我惹麻煩了?！?/p>

民主與和諧社會

艾德文關于中國如何發展民主的看法與國內一些學者探討中國特色發展道路的觀點頗有相似之處。他認為中國不能移植國外的制度，只能借鑒?！笆澜缟系拿裰餍问胶芏?。你不能指著一種形式說，嘿!照這個來。民主這個詞具有豐富的色彩和層次，你可以用不同方式加以運用。其他國家的民主也有一黨執政，不僅僅是中國。許多人想用不同辦法促進中國變革，但他們卻不在中國。如果你不在這里生活，或者僅僅是來中國旅行，你根本無法了解中國發生了什么。說中國政府運轉不透明、不讓每個人擁有發言權很容易，但是中國有13億人，中國發展如此之快，如果用一支魔杖突然打亂現在的秩序，各種反響會接踵而來。我覺得中國政府知道別人怎么看待自己，許多中國人想守成，另一些人認為應該再開放一些，中國社會正在發生變化。但是如何變?和諧社會在哪里?這里肯定有個權衡問題?！?/p>

說到和諧社會，艾德文的觀點似乎鮮明一些。他來CCTV9的第一天就有中國同事問他對這個政治名詞的看法?！安还苷l創造了這個說法都應該得到獎賞。世界各地的政黨不惜在公關和廣告公司花費巨資，就是為了設計一個既順耳又能讓公眾認同的口號。那些公關經理肯定一邊嫉妒一邊琢磨‘怎么想出來的?’”在欣賞這個口號的同時，艾德文認為更重要的是將口號轉化為行動。“如果房屋和食品總漲價，老百姓就不會感到和諧。窮人看到富人開的車越來越高級而自己的生活沒有希望也不會感到和諧，只有當窮人的生活得到改善，和諧社會才會到來?！卑挛恼J為治理腐敗是和諧社會的關鍵。“腐敗是世界性問題，有人認為它是制度和文化的一部分，但是老百姓特別不能容忍高級官員的腐敗。當窮人看到高官鯨吞公共財富時會對政府失去信心，和諧社會也就無從談起了?！?/p>

找不著北

工作之余，艾德文在英文《中國日報》上撰寫了一系列文章，介紹他的中國經歷和感受。2007年，這些文章結集出版，名曰《找不著北——CCTV洋主播的中國故事》。艾德文并不清楚自己的書售出了多少冊，但他坦率地說，“至少盈利，目前已經出版了第四版，第五次印刷即將付印?！睍淖g者張黎新對這個“說不了幾句中國話，卻獨自漫游四方”的“老頑童”頗為感慨，因為艾德文觀察北京、體驗中國的異域視角讓她“重新開始熱愛我所居住的這座城市，尋找生活中被忽視的樂趣。”

2008年11月29日，艾德文被《國際人才交流》雜志、國際人才高峰論壇組委會評為“改革開放30年中國最有影響的海外專家”。“30年來，中國的變化速度之快令人震撼，2009年是新中國成立60周年，也是改革開放30年之后一個新的開始，我想任何人都無法預測下一個30年會如何。我曾了解到這樣一種觀點:外國人也許不應該這樣驚訝中國30年的成就，因為幾個世紀前中國就曾在許多方面領先世界，盡管這種發展由于某些原因中斷過?！?/p>

深圳被稱為改革開放30年的縮影，北京的變化則令艾德文體會更深。隨著城市環路像蜘蛛網一樣鋪開，艾德文給北京起了個外號——土星城，那些環路不正像包圍土星的光環嗎?澳大利亞法律規定，騎自行車必須佩戴頭盔。艾德文到中國后發現，中國雖然向世界各地出口頭盔，商店里卻不容易買到，而且大街上幾乎沒人戴。不僅如此，艾德文在北京騎車歷險的最大收獲是，“不用問醫生就知道，自己的反應能力和以前一樣好。”還有，當他去超市買手帕時，一無所獲。中國同事告訴他:“我們過去用手帕，現在都用紙巾了?！卑挛闹缓米屌畠涸诎拇罄麃嗁I了寄到中國，收到的手帕上印著“中國制造”。

當筆者要求艾德文把來華前后對中國的印象做一個對比時，他的坦率令人出乎意料:“來中國前，我對中國沒有印象，也沒有了解中國的興趣，來中國是個意外?！彼诎拇罄麃啅V播公司工作了20年，是墨爾本眾所周知的電視主持人。觀眾組織了“艾德文·馬厄欣賞協會”，三本著作相繼問世，由他填詞、說唱的一首RAP引起轟動，不時登上各種傳奇人物榜，還有應接不暇的公眾演講……正當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結婚33年的妻子在1999年被確診為腦癌。艾德文悄然淡出屏幕，專心陪妻子度過了生命的最后兩年。

妻子去世后，艾德文創辦了馬厄媒體服務公司，從事播音培訓。2003年春天，公司還處在蹣跚起步階段。一個雨天，艾德文在家里百無聊賴地打開了老式短波收音機，無意中搜索到了中國國際廣播電臺招聘外國專家的廣告。他發了電子郵件，不久來到北京，擔任CRI英語播音指導，加入中國政府40萬之眾的境外專家隊伍。CCTV9的一位澳大利亞專家無意間碰到了艾德文，專家對CCTV9頻道的領導說“我是看著艾德文的新聞長大的!”于是，艾德文收到CCTV9的工作邀請。

從入鄉隨俗到四海一家

深入了解身邊人所思所想，是艾德文最大的興趣。街上問路讓他認識了一個清華大學的學生，后來他應邀來到這個學生家里并逐漸成了這個家庭的朋友?！皩嶋H上，他們領養了我”，艾德文說。四季溫和的大洋洲讓艾德文對北京的冬天毫無準備，當他指望全球變暖過冬的幻想破滅的時候，北京的新家剛好給他準備了冬衣。這份樸素的溫暖讓一個異鄉人倍感親切。跟中國人接觸多了，艾德文有了四海一家的感受:“盡管語言、傳統、文化、音樂不同，但是你對中國人了解越多，他們和你的相同點就越多。他們和你想要的東西是一樣的——學習和工作上的成功、房子、汽車、成家。我們都是人，我們都向往舒適的生活和幸福?！?/p>

艾德文在CCTV的同事大都很年輕，“他們大都是獨生子女，而我是一個有著3個孩子的父親。我也在他們身上了解了中國人的生活。比如他們尊重老年人，一位年輕的女士會為我開門，請我先走，這就是他們對長者的尊重;比如現在的年輕人都是獨生子女，他的岳父母會和他們一起生活，這非常有趣;比如吃飯時大家一起，一個人吃飯似乎不受歡迎，這就是和西方文化不同的地方，我從同事身上學到了很多?！?/p>

艾德文喜歡旅行，幅員遼闊的中國令他向往中國各方邊境?！霸诘|的鴨綠江畔，我用望遠鏡瞭望河對岸，朝鮮的村莊是一片簡陋的房舍，我甚至懷疑是否有人居住，而丹東是滿眼的高樓大廈;在內蒙古的滿洲里，我在邊境線和站崗的中國士兵合影，背景是邊境線另一邊的俄羅斯士兵，這太有趣了。在新西蘭我不會有這樣的發現，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廈門。”